五月的那個週末，到了大安森林公園，晚風吹拂著我被嚴格的醫學生訓練所僵化的思維，想挖一個窗口，往更寬廣的世界探頭，帶著全新的心情，去聽著”古典怎麼young城市音樂會”，專心使用聽神經，讓其他的系統放輕。

有多久沒聽到弦樂，古典樂在我腦海中斑斑消殘，一度，我不喜歡它聽似沒有節奏的旋律，而崇尚雲霄飛車式的R&B，或是重搖滾音樂，好像年少就該搖頭，青春必須狂野，只是此時的弦樂聲竟優雅又舒緩地頁頁吹展，我懷疑，爲什麼古典樂可以單純得這麼完美？ 

大提琴的絃聲沉著舖實，中提琴八面玲瓏，小提琴淋漓輕緻，像是黃、藍、紅三原色各自挺立卻又一同建構著繽紛，聽似獨斷獨行卻又像互相化生、互相消長，音符天女散花般灑在風中，漸次蘊化、渲染，一一成譜。 

指揮家扮演著中樞神經的角色，傳達意念到如同週邊神經的音樂家們，再去支配如同肌肉的樂器，最後在聽眾的聽覺世界裡穿針引線，一切都恰到好處。 

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個帕金森氏症和韓亭頓氏症的病人，一一演奏著變調的人生，由於肌肉不能自主的擺動，所以連穿針引線般不起眼的小動作都無法完成，原本應該拮抗的肌群爭相同時表現，以極度不和諧的動作在嘲諷著正常的人們，憑什麼能天生擁有協調的肌肉動作？

一切都過於精巧自然，就像這場音樂會一樣，在正常生活中嬌縱慣了的我們總是很難想像，單是抽掉協調這最地基的元素，世界會是怎麼樣脫序？

就像肌肉的強化一樣，好的訓練並不是一味的收縮，而是有計畫的縮放縮放，唸書、學習都是一樣，甚至，有時候進步的訣竅就在休息的穿插，要如何才能達到最大的整體效率，就是要靠協調的節奏感。

而協調就是我耳邊聽見的古典樂單純而完美最根本的原因嗎？

是否因為協調，因為每個元素都懂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所以古典樂可以大膽地用現代的方式表現著”YOUNG”的感覺，放心讓古典和現代公然在舞台上像是二頭肌和三頭肌一樣互相拮抗；所以在城市中可以嘗試演出不同風味的田園交響樂，城市和田園的感覺可以在協調的原則下從互相對立到互相轉化，縱使矛盾也可以培養出和諧；連我手中的綠奶茶，牛奶的優柔和綠茶的燥烈都可以互相感染，一剛一柔層層把香味推進，看似衝突的元素竟然可以互相融合，像所有節奏的建構一樣，一拍一拍往來奔馳，一重一輕地絲絲入扣。 

原來掌握了節奏的要素，就是成敗的關鍵！

就如同球場上拼較的不只是速度，決勝的關鍵是在於對節奏的掌控，對手往左則往右切入，明明是空城卻要故弄玄虛…。

聆聽音樂會中不盡的長吟，闔眼內視著被台北點亮的夜空，高低懸宕的樂聲順著耳朵的絨毛，像在安撫著正要睡去的貓，音樂和腦波開始共振共鳴，靈魂上的斑漬也被浸潤梳洗，輕柔地好像下一刻就得以脫離繁重的肉身，飛出竅壁圍成的藩籬，隨著音樂在幽冥中布幔，在訴禱裡窺探…。

投身樂海中我兀自冥想，一個成功的人生是否就像這場音樂會一樣？對於我自己來說，也還沒找到一個足夠的理由，為什麼會那麼執著於寫作，是否就是想追尋一種協調的節奏，用著陰陽互相化生、拮抗、調和的道理，提醒我不會在過度遊走科學的時候，最後卻忽略最根本的人性，也不至於常常流連文學，陷入爛漫的迷思，變成一座架空的城，使我在行醫的時候，能和書生型的球員一樣，不是滿臉橫肉、光靠蠻力打球，而是在微笑中抵抗最頑強的對手，能優雅地去執行強而有力的致命一擊，訓誡我在追尋生命基調的時候，永遠記得台前指揮的引領。 

在城市的音樂會裡，我也在演奏自己的琴心劍膽、鐵漢柔情，循著膽欲大而心欲細，智欲圓而行欲方的音韻，從樂聲裡我開始信仰節奏，節奏開啟了一個個窗口，窗外似乎有更高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