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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2 11:46:23瀏覽765|回應0|推薦6 | |
至於真正在李約瑟指導下完成博士學位的沈詩章,其下落卻是三人中最鮮為人知的。筆者最早從美國生理學家坎能的傳記《坎能:科學與社會》(Walter B. Cannon, Science and Society, 2000)中,見到沈的大名。那是一九三五年春,坎能到北平協和醫學院講學三個月;當時沈是協和生理系主任林可勝的助手,奉派協助坎能進行實驗。一年後,沈和坎能還聯名發表了一篇文章在《中國生理學雜誌》[1]。因此,沈在出道前,就與林可勝、坎能與李約瑟等三位名師的名字連在一起,可謂前途無量。 然而沈於一九四一年從劍橋畢業後,卻下落不明。我在網上找到一篇李約瑟的簡短自傳〈以廣闊的視野思考問題〉,裡頭提到沈「就職耶魯大學,直到去世」。經由進一步搜尋,我在《紐約時報》網站找到了沈的訃聞(NYT的訃聞有兩種,沈的屬於家屬自費刊登的那種),全文翻譯如下: 沈詩章生於上海,北平燕京大學學士,北平協和醫學院醫學博士及英國劍橋大學哲學博士。沈原將出任國立上海生理學研究所所長,但因二次世界大戰,未能返國履新。沈於一九四八年至一九五八年任職耶魯大學動物學教授,一九五八年至一九七五年任職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講授解剖與神經生理學。沈退休後,定居舊金山,於二○○二年三月五日過世,享年九十。沈身後留有夫人克拉拉、子悉奧多、女琳達、瓊安與柯琳,還有六位孫兒與六位曾孫。 這篇簡短訃聞,大致讓人曉得了沈的一生經歷,也看出李約瑟自傳裡的敘述有誤:沈並非一直待在耶魯,而且在李約瑟過世之後才去世。但訃聞中仍有許多不清楚及空缺之處,好比一九四一至一九四八年間沈的去向,以及沈任職耶魯與哥大期間的學術活動等,都讓人好奇。 經過一番搜尋,筆者聯絡上沈的兒子悉奧多以及沈的遺孀劉燕平女士(英文名克拉拉)。劉女士當時已九十六歲高齡,仍頭腦清晰且四肢靈活,親自以打字機回信,回答我許多問題,並提供沈氏生前一篇口述自傳,填補了沈氏生平裡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空檔。 沈生於一九一二年一月四日。一九三三年從燕京大學畢業後,即進入協和醫學院就讀。他在第一年修習生理學時表現優異,為林可勝延攬進實驗室。林並答應沈可以研究成果代替臨床實習,取得醫學博士學位。一九三七年,沈在林的推薦下,獲得洛克斐勒基金會獎學金,準備畢業後前往英國深造。沒想到七七事變爆發,日軍攻入北京,沈在英國使館協助下,倉皇逃到天津,再經由水路抵達上海,才踏上留學之路。根據沈的說法,該年協和沒有舉行畢業典禮,因此他沒有拿到學位證書;但我在協和的畢業名錄上,也找不到沈的名字。 沈在劍橋李約瑟的實驗室待了四年,發表不下六篇文章,除了兩篇由他單獨掛名、探討誘導神經管發育的水溶性物質的文章,顯然是他的博士論文外,其餘四篇都是與物理學家勞倫斯(A. S. C. Lawrence)合作,探討肌原蛋白的物理性質。沈在回憶中提到,他使用丹麥科學家林德斯特羅姆—蘭格(Linderstrom-Lang)發明的超顯微氣相分析法,協助李測定胚胎組織中呼吸酵素的量,只不過沈的名字沒有出現在這方面的發表上。沈對李約瑟的酵素分析研究,並不是那麼感興趣。而李當時興趣已轉向中國科技文明史的研究,之後又前往戰時的中國待了四年,顯然無心關懷自己的學生。 沈在劍橋取得博士學位後,於一九四一年底整裝經由美國返國。他抵達美國東岸那天(12/7),正逢日本偷襲珍珠港,美日宣戰。等他到達美國西岸時,返鄉的太平洋航線已斷,只好暫留美國找事。他先後在加州史丹福大學及紐約布魯克林理工學院待過,並於一九四四年與來自香港的鋼琴家劉女士成親。最後,沈落腳於耶魯大學生物系波埃爾(Edgar J. Boell)的實驗室;波埃爾也曾師從李約瑟學習。 沈詩章(劉燕平提供) 沈身在美國,仍與國內的林可勝與郭任遠等人保持聯繫,準備大戰結束後返國。據沈夫人相告,沈於一九四七年將大批圖書及儀器以海運送回中國,為返國接任某個新成立醫學院及生理學研究所所長職務做準備(機構確實名稱已不可考)。不想內戰又起,林可勝到了台灣又移民美國,郭任遠則定居香港,沈也斷了回國的念頭。 沈在波埃爾的實驗室待了有十來年之久。他利用組織化學染色法決定了乙醯膽鹼在中樞神經系統分布,發表了好幾篇頗具份量的論文。然而,波埃爾卻只希望沈在他手下幫忙,而不支持沈晉任正式教職。波埃爾的學經歷與沈相比差多了:他出身愛荷華州鄉下,一路唸的都是愛州當地的學校,包括博士學位在內。沈是否因此受到排擠,不得而知。等波埃爾當上了系主任,沈便決心求去,在哥倫比亞大學眼科找到一份工作,可以不用每天上下班(他得從康乃狄克州漢姆登鎮搭火車到紐約市)。只不過沈在哥大的職位,仍屬兼任性質,像哥大解剖系主任出缺,他也無緣角逐;因此,沈在年滿六十四歲那年,就退休了。 沈在哥大期間,除了給第一年的醫學生講授解剖學外,並沒有收研究生,也幾乎沒有發表什麼論文。但他曾指導過一位醫學生里斯(Thomas S. Reese),讓里斯實現初衷,放棄臨床、走上研究之路。里斯曾任美國國家神經疾病與中風研究院(NINDS)結構細胞生物組主任,目前仍是該院的資深研究員。 在里斯給我的電郵中,對沈當年的指導,感激備至。他說沈放手讓他自己摸索,但卻時時關心,在他碰上困難時,提供許多有用的建議。里斯並說沈以身教樹立榜樣,讓學生發揮潛力。里斯的第一篇文章,就發表於《細胞生物學期刊》(Journal of Cell Biology),且是唯一作者,沈並未掛名,里斯僅在致謝中感謝沈的指導。里斯並說,沈是完美主義者,不輕易發表,讓他印象深刻。 說起來,上世紀中因戰亂而滯留海外、有志難伸的中國科學家,為數不算少,沈的一生只是另一個鮮明的例子。不論如何,第一代移民注定是要吃點苦頭的,總要到第二代以後,才較容易融入當地社會,一展長才。沈自稱自己是「身在專家之國的通才」(a Jack of all trades in a country of specialists),因此「不合時宜」(misfit)。沈的子女表現均極優異,兒子悉奧多曾任職華爾街投顧銀行高層,如今則是沈氏家族基金會董事長,積極贊助藝術演出。沈的大女兒琳達,是70年代美國著名的華裔電視台記者,與宗毓華(Connie Chung)齊名,其報導還得過艾美獎,這些或可稍解沈一生不得志的抑鬱。 逝者已矣,但走過的,必留下痕跡;筆者花了點時間追溯沈的一生,目的也就在此。 [1] S. C. Shen, W. B. Cannon (1936) Sensitization of denervated papillary sphincter to acetylcholine. Chinese Journal of Physiology 10: 359-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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