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死亡也可以治療》（Death Can be Cured）

作者：羅傑．多布森（Roger Dobson）

譯者：潘震澤

出版社：印刻出版

出版日期：2008/08

假說之必要

愛因斯坦曾經說過：「西方科學的發展，根據的是兩項了不起的成就，其中之一是古希臘哲學家發明了嚴謹的形式邏輯系統（以歐基里德幾何學的形式），另外一個則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發現了使用系統化的實驗方法，來找出事物因果關係的可能性。」這句話說得再好不過，明確指出科學進步講究的是方法，無論觀察、記錄、歸納、推論以及驗證等都是，缺一不可。

然而在科學方法中，有一項經常遭人忽視的要素，就是假說（hypothesis）的建立。這一點不要說一般人可能想不到，不少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也不見得清楚。假說對於研究的重要性，一如方向盤之於交通工具；設計實驗時，若沒有個「作業假說」（working hypothesis）為指針，就如同無舵之船，在汪洋中飄蕩，不知目的何在，更有可能做了一堆虛功而無所獲。

以生物醫學研究而言，許多形態學與生化學方面的研究，在於決定生物巨觀以及微觀層面的構造，屬於「發現推動型研究」（discovery-driven research）；晚近流行的基因組、蛋白質組研究，更是這方面研究的極致，以定出數以萬計的基因及蛋白質構造為目的，並自詡為「大科學」（big science）。

而另一種類型的研究，則屬於「假說推動型」（hypothesis-driven）。研究人員在實驗進行之初，會就現有知識先建立假說；至於實驗的目的，則在於找出支持或推翻假說的證據。較為傳統的生理學研究，多屬於這一類型，許多生物運作的機制，也賴以建立。

這兩種研究類型，其實是互為表裡、相輔相成的，無所謂孰優孰劣；只不過由於基因組計畫的成功，讓許多人誤以為把生物的組成都搞清楚了，對生物運作的了解也就水到渠成，而忘了假說的重要。至於真正完整的研究，必定是兩種形式並存的。譬如研究初期，多以觀察紀錄等資料收集為主，屬於「發現推動型」；之後尋求現象解釋以及機制釐清的研究，則屬於「假說推動型」。

通常假說的建立，只是研究的第一步，後續的驗證才是更重要的。但俗話說：「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所謂好的假說，通常是在適當的時候問了正確的問題，以至於驗證起來事半功倍。反之，不夠好的假說要麼是立論不盡合理，不然就是理論雖好，但難以驗證，都無法取得答案。

《醫學假說》期刊

絕大多數的學術期刊，都只接受完整的研究報告，也就是說，除了提出假說外，還必須包括驗證的部份。甚至實驗得出負面結果的報告，也不討好，經常遭到退稿。因此，現有的學術傳統講究實事求是，並不鼓勵天馬行空式的想像力，也不大支持負面的實驗結果。

對競爭激烈、講求成效的學術界而言，務實的好處顯而易見，做研究自然是以不好高騖遠、腳踏實地來得保險。但事情總有正反兩面，過於保守的學術傳統，必然也阻礙了想像與創新，因此，也才有《醫學假說》（Medical Hypotheses）這樣一本期刊的出現。

於1975年創刊的《醫學假說》與一般學術期刊最大的不同點，就在於它鼓勵作者發揮想像力，對各種醫學問題提出可能的解釋；只要文章言之成理或有些許證據存在，就可接受發表，而不要求嚴謹的實驗佐證。可想而知，《醫學假說》在當初可是被正統醫學視為離經叛道的一份期刊，其創刊人兼主編侯洛賓（David F. Horrobin, 1939-2003）也是具爭議性及正反評價並存的人物[1]。

多采多姿的假說

讀者手上的這本小書《Death Can Be Cured》，就是30多年來發表在《醫學假說》的文章選集，共一百則。單從文章標題，可以看出其中想像力之豐富，譬如說：〈胖子真的比較快樂〉、〈矮子拯救地球〉、〈為何要有下巴〉及〈反社會病態是必要之惡〉等；還有些更離譜的，像〈胎記是轉世的證據〉、〈保險套增加了罹患乳癌風險〉、〈電動打字機可致乳癌〉以及〈死亡也可以治〉等。

這些假說聽起來讓人匪夷所思，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根據，並非無的放矢。有的假說試圖解釋歷史疑案，但因當事人早已死無對證，只有從文字記錄爬梳；有的則牽涉到人類的演化過往，由於真相難以還原，也只能靠地質與化石證據推論。

還有一大類假說，與人體各種毛病的成因與治療有關；小至打嗝、便秘，大至癌症、愛滋病等，都有人提出各式各樣的假說。其中最常用來當作支持證據的，是流行病學的調查數據：好比某時某地某個族群的飲食生活習慣，與某個疾病盛行率之間，可能具有相關；或是某項新產品的發明問世，與某個疾病的發病率增加，正好同步發生等。

看待假說的態度

以懷疑論者自詡的人（包括譯者在內），難免會指出上述的相關說法可能犯了邏輯謬誤：先後或同時發生的兩件事，不見得一定就有相關。我對書中好些假說，像〈胎記是轉世的證據〉、〈幻聽可以救命〉、〈肥皂引起心臟病〉以及〈死亡也可以治療〉[2]等幾則，雖不至於嗤之以鼻，但也絕不看好。餘如〈皮鞋可以治病〉、〈磁鐵能讓你變高〉、〈海藻可治愛滋病〉以及〈電力線可造成抑鬱症〉等幾則，信心也不高。

不過，正如《醫學假說》的創刊宗旨：「鼓勵創新的想法，就算事後證明有誤，也一樣予以發表」，因此，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大可放輕鬆些，欣賞這些平常難得聽聞的奇思妙想。當然，盡信書不如無書，書中某些疾病的預防與治療之道，可供我們參考，不必照單全收，適當的保留與質疑還是有必要的。

本書收錄了一百條假說，分成十輯，其中有一輯談的都是太陽及月亮對人的情緒、壽命以及生病的影響。這些假說中的作用機制都與星相學無關，而與太陽黑子、紫外線、月球引力、光週期長短等因素有關。看來人出生的季節與地點（緯度），對於人的體質與性格確實可能有些影響；歸根究柢，人可是環境的產物。星相學家對於人性的歸納整理會有幾分真確，並不讓人奇怪，問題是他們提出的解釋（或循環解釋），無從驗證。

還有幾則趣味性多於實用性的假說，可博讀者一粲。譬如「夜間解手有助減肥」，理由是白天多攜帶一些糞便的重量在身上，可多消耗些能量；還有「矮子拯救地球」，因為他們消耗的地球資源較少。此外還有一些實用的建議，譬如「嘔吐反射可治打嗝」、「刺激龜頭可治便秘」，以及「嚼腰果可治牙疼」等，有需要的讀者不妨一試，就算無效也無壞處。

假說與演化論

本書行文，「假說」常與「理論」（theory）並用，這一點與中文的用法也相同；所謂理論，一般指的是還沒有得到證實的假設性說法。有人以此做文章，說「演化論還只是個理論罷了」，言下之意，是說演化還沒有得到證實，所以不可盡信。

但這些人有所不知，一如相對論，演化論早已不只是個理論，而有堅實的實證基礎。就拿本書的假說為例，其中有許多的立論基礎，就是以天擇（包括人擇）為本的演化論。好比說「下巴是為了語言而演化出來的」、「耳屎是人類水生遠祖的遺跡」、「幽默感有助存活」，以及「反社會病態是必要之惡」等。如果說演化還只是個理論（假說），那麼用假說來支持假說，就說不過去了。

追究事物本源的好奇心及能力，可說是人類所特有，其中尤以對自身的運作為最；同時，人更喜歡對未知現象提出猜測性的解釋，以求心靈的平靜與滿足，就算所提解釋與學理不盡相符，也不影響其信念。閱讀《Death Can be Cured》當中一百則醫學假說，將不只給讀者帶來知性的滿足，還可能一解多年以來的謎團，同時其中充滿娛樂性及話題性，絕對是愉快的閱讀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