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奔(一)
季非/文
小學三年級那個冬天特別冷,我在村後河邊採野果時不慎跌進河裡,飛奔回家時家人都已外出不在家,只有來我家做客的麻六叔在客廳外修理父親的腳踏車。他立刻燒一壺熱水給我洗過熱水澡後,就拿一條軍毯把我裹住保暖。
麻六叔是四川人,我問他四川的冬天會不會比台灣冷?他說比較冷些,但除了川北和高原外;很少會下雪,不過也曾有一年川西下起大雪,那年冬天也是他最感悲傷的一段回憶。提到這個故事前還須先回顧他家兩代的悲愴史。
麻六叔是我母親在大陸時的鄉親,當時在陸軍服役,始終孤家寡人一個,就把我家當做親戚家,每個寒暑假都會來我家小住一段時日。他在16歲時就加入了四川地方軍,1943年對日抗戰時出川首次參與了"常德會戰",以及1948年的國共上海會戰。1949年從舟山群島隨部隊撤來台灣。以下就用第一人稱來敘述麻六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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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原來是陜西高塘鎮郊的農家人,民國14年(1925年),馮玉祥的西北軍和紅軍大戰,兵災而後又遇蝗災,家裡再待下去也是守荒待斃。於是全家十幾口人舉家往漢中遷徙,就在離漢中還有幾里處又遇上了土匪,我娘是家裡最小的女兒,那時才14歲。老遠聽到槍聲時,家人把她藏進一處渠道下。直到夜裡未見家人來到,走出渠道四面一片荒涼寂靜,路邊有很多躺倒的亡兵,可就是找不到一位家人。沒走多遠熬不住餓渴累,我娘就暈倒在路邊了。
我娘醒來時已是次日的白天,在一輛騾蓬車上,這個20多人的騾馬商隊,屬於四川成都麻家的油糧商,麻家大院則是在離成都三百多公里的廣元市。麻家大當家收了我娘做丫環,過一年多又收作三房,民國16年(1927年)生下了我。也許逃難那段時候吃盡苦頭,我娘身體一直不大靠實(健康),生活雖然安逸了,可是我從小就黃皮寡瘦,天生長短腳有點跛又長得醜,父親不愛,把我母子兩放在大院偏處倒也清淨。
大房、二房的娃兒們都懶得理我,只有小姑姑和我特別有緣,小姑姑只大我五歲,長得很巴適(漂亮)。我從沒見過小姑姑的親娘,聽說是老爺子在江西停留過半年懷下的,直到她六歲時才帶回大院,其他的事就沒人知曉了,但父親特別疼愛這個么妹,有好吃的都往他么妹那裏送,然後小姑姑又往我這裡送。
小姑姑常說︰「大院裡的娃兒,就數麻六最老實。」所以小姑姑無論進城辦貨,或是去山上佛寺進香,常會帶上我做小跟班。至於小姑姑和山上那個打柴(樵夫)的男人家;是怎麼看對眼的也只有我最清楚,也因此我這條命也跟小姑姑的命運牽連到一起去了。大院在千佛崖下,山上有一座寺廟是麻家宗親們集資修建,每年中秋節前,麻家宗親都會在那裏召集,上香後就順便討論秋收後的油糧商辦如何調度。
大夥在佛寺旁集會堂商量事務時,小姑姑獨自跑到寺後山上去貪看秋景,不料扭傷腳走不動,我又剛好不在她身邊。當我在佛寺後看到小姑姑時,她是讓一個陌生男人揹著下山。陸羽虎背熊腰,在四川人裡算是高個頭的,放下小姑姑後雙手合十,然後一轉身就大踏步離去,小姑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後,才轉身對我說︰「麻六,揹姑姑到前廳去。」宗親們都不知道這段轉手過門的因緣,後來小姑姑和我往山上佛寺跑得太勤,這才讓父親起了疑心,更嚴重的事情還在後頭。
有一天父親大發雷霆,讓小姑姑在祖先牌位前跪了一個時辰,然後就趕進柴房關著。那時是一月中旬,院子裡的樹上都垂著雪疙瘩,我又送了一床厚墊被去柴房。小姑姑寫了一張紙籤,封口後就要我送去山上;到佛寺後竹坡上的一處石屋。大雪紛飛中,那是我第一次面對面眼前見到陸羽,陸羽識字不多,就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圖,圖上一個男人在跑步。又很焦慮地要我轉告,立春次日他會來會。小姑姑看圖立刻嚎啕大哭,且在牆邊嘔吐。
回家後我娘提醒我小姑姑有身孕了,父親認為大家閨秀出這等事,是門風大恥,誰都護不了,要我少往柴房跑。我就只能挑夜深時,送一晚熱騰騰的酒釀蛋花湯去。我從未見過下雪,可那年天氣格外寒冷,立冬時路上就已大雪封路。立春次日直到下午時,仍未見陸羽出現,小姑姑緊張了!
未完待續~
導讀
雪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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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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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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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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