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玉樹，我在郊外的機場試圖拍攝銀河，但是因為經驗不夠，對銀河出現的時間判斷錯誤，在零下幾度的氣溫裡等了兩個多小時後依然不見銀河出現在天際。不過最後還是拍了一張星軌，因為怕電池電力不夠，20分鐘的曝光時間星軌並沒有很長，只能算是彌補一些遺憾。

早上八點離開敦煌，奔波了一天，回到西寧已經半夜兩點，雖然已經接近四月中下旬，半夜的氣溫依然逼近零度左右。事先告知青年旅館的工作人員我會到半夜到達，他們幫我等門，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雖然這是服務業應有的精神，還是讓我覺得很溫馨感動。

沒有四人間的床位，只剩下十人間的上鋪還有空床，揹著兩個大包的我，已經刻意小心放低音量，不過進房間時所發出的聲響應該還是把所有熟睡的人都吵醒，這是住青年旅館床位的缺點之一，如果你是睡眠比較淺的人，在青年旅館通常無法得到比較好的睡眠品質。2005年生平第一次住青年旅館是在成都，我到青年旅館已將近凌晨一點，簡單的洗漱後我爬上床已是半夜一點半，後來在睡夢中聽到有人住進來，醒來一看是兩個老外，時間是半夜三點多，然後我在五點半又起床準備出發到汽車站去。青年旅館的多人間，二十四小時都有人來來去去，不過像我這種一上車就可以睡的像死人一樣，青旅對我來說是最經濟實惠的選擇，在後來旅行的日子裡，我發現我好像住青年旅館還睡的更香甜 =.=

睡了滿足的一覺醒來，房裡七八個人都走了，空空蕩蕩的十人間只剩下我。我打算今天就出發去玉樹，所以早餐後就直奔西寧汽車站買晚上到玉樹的「臥鋪大巴」車票。

到了汽車站，好不容易從滿坑滿谷的人堆排隊排到售票口，售票員告知，當天去玉樹的三班車都已經售完了。正當我盤算著可能還要在西寧待幾天時，售票員說可能會有加班車，讓我在旁邊稍等十分鐘，果然後面一個值班的主管告知所有的售票員可以開始賣加班車票，我順利的買到了當天下午五點的車票。

下午到汽車站之前，我先到了一個地方，這裡有西寧最好吃的牛肉麵。

從到西寧的第一天，前前後後在這個城市住了差不多有一星期，我這個吃貨到處找好吃的，西寧的美食不少，但是有一家麵館讓我特別難忘，從第一次到這裡吃麵之後，我每天都會來吃一次。沒多久老闆就認識我，他是回族人，普通話說的不好，每次我來總會和我比手畫腳的聊上幾句話。那天他見到我揹著行李來吃麵，知道我即將離開，囑咐我要注意安全，並為我祝福。

後來，我介紹這家麵館給其他要來西寧旅行的朋友，有人告訴我，這家店在網路上名氣不小，原來，我誤打誤撞進了一家名店呢～（撒拉爾餐廳，手機拍攝）

一份牛肉拉麵，大大的一碗只要人民幣5元，湯頭的好味道竟然讓我覺得眼眶濕潤。（手機拍攝）

我一直以為，我是人品太好才買到加班車票。到了汽車站，過了檢票口發現，怎麼停車場停了十幾輛牌子寫著去玉樹的車？我拿著車票，對照上面寫的車牌號碼到處問，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我要搭的車，這才知道那天加開的加班車竟然多達十幾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先不管那麼多，上車趕快找到我的鋪位就躺下來。

這不是我第一次搭「臥鋪大巴」，2006年從烏魯木齊去喀納斯的路上第一次搭，後來在雲南也搭過幾次，這種車型台灣沒有，內部是每一橫列有三排上下鋪。根據以前的經驗，我果斷買了靠窗的下鋪（上鋪會比較晃）。這種「臥鋪大巴」車，鋪位比火車的臥鋪小很多，如果身高超過170公分，躺下來的時候腳是無法伸直的；因為安全逃生考量，走道上不能放任何物品，隨身的包包必須抱著（沒有行李架，但大行李可以放在車底層的行李艙）；上車前所有人必須脫鞋，車上會瀰漫一股「鹹魚味」，綜合以上總總，你大概可以感覺到要在這樣的環境裡待一整晚其實是件痛苦的事，可是為了節省白天的時間與一晚的旅館費用，我還是決定提前一晚搭臥鋪大巴到玉樹。

「臥鋪大巴」內部，這是下鋪，鋪位很小，擠在上面過一晚其實是很痛苦的。（手機拍攝）

我躺在靠右邊窗戶的下鋪，每個橫列有三個上下鋪，事實上這種巴士安全性有問題，看過幾次新聞，遇到車禍時上鋪的人常常都摔到下面來。（手機拍攝）

這次的旅行，是搭汽車最久的一次。（Google map截圖）

半夜十二點半，在不知名的地方停車尿尿，手錶上海拔指示已經超過4250公尺。（手機拍攝）

以前搭過最久的臥鋪大巴，是大約12小時，這次，沒有人知道會搭多久。

因為路況，天氣等影響，司機也說不準到底幾點可以到玉樹。清晨五點我從搖晃中醒來，車才剛過瑪多，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我已經在車上扭曲著身體躺了一晚，非常難受，加上全車幾乎有一半的人暈車，車裡有腳臭的鹹魚味混合嘔吐物的味道，結合成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氣味飄漫在車廂中，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可怕 >_<

清晨天空微亮，可以看到窗戶上都是碎冰。（手機拍攝）

終於，歷經了17.5個小時與近900公里的奔波，我到了玉樹，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從昨天晚飯吃過一盤蛋炒飯後我只喝了一壺水，想著下車安頓好住處後趕快找地方吃飯。等車停好，我往窗外一看，不對阿～還沒到市區的汽車站，怎麼司機說這裡是終點站了？

下車後才知道，玉樹的市區（結古鎮），目前仍是廢墟一片，汽車站已經移到城外，旅客必須自己想辦法進城。面對漫天要價的拉客小車，我打算徒步進城去，把行李揹好就開始往前走，不一會下車的乘客都走光了，就剩我一人慢慢前進。

路上沒有行人，我也不知道要走多遠才能進城，氣溫從半夜零度以下飆昇到近二十度，中午的高原紫外線非常強烈，加上漫天的沙塵，走一會我就快受不了。這時候，路邊有一個胖胖的藏族大叔問我：「小伙子你要去哪裡？這裡到城裡還遠的很呢」。

其實我年齡已經不小了，只是看起來比較年輕……。

與他交談了一下，才知道這裡到城裡還有大約7公里路程，我全身上下行李將近三十公斤，要走這7公里路非常不現實，但是我覺得拉客的車子一人要價30人民幣很坑爹～一輛小麵包車（廂型車）擠7個人啊！

我問藏族大叔，有沒有別的交通方式進城，他告訴我，有啊！公交車馬上來了，一個人一塊錢～～哇！太棒了！！

可是我突然發現，我身上只有百元鈔，沒有任何零錢，冏！

我問大叔能不能讓我換點零錢，大叔抽了口煙，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已經被揉成一團的一元紙幣，豪邁的對我說：「拿去用吧～」，於是我便快樂的上了公交車進了城區。

玉樹7.1級地震的那一天是2010年4月14日，我抵達玉樹是2012年4月21日，整整兩年過去了，但進到城區那一刻，我看到的依然是一片廢墟的景像……。

怎麼會這樣呢？

前一天出發前我打了在網路上找到的一個電話，那是一個藏族姑娘經營的青年旅館，但是她告訴我，地震把她的旅館震垮，旅館現在已經停業，我只能揹著行李到處找住的地方，一路上好多個旅館竟然是帳蓬！好一點的也是組合屋，要價一晚要200人民幣！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一個旅館是磚瓦建築，而且只要120元一晚（平常我都是找50~60元一晚的床位或旅館，這裡根本找不到低於100元的地方）。老闆是也藏族人，他第一次遇到拿台胞證入住的情況，不知道怎麼登記，只好打電話給派出所求助！

沒一會，竟然來了兩個警察。

中國政府對藏區管制很多，尤其是對境外人士，對於警察到訪，感覺還是怪怪的。不過，兩個年輕的警察對我非常客氣，他們第一次見到台灣人，簡單的看了我的證件後，還留了手機號給我，原來，因為玉樹正在大規模的建設，整個城市外來人口非常多，警察要我小心自己的安全，如果遇到任何事情要打電話給他們。

出門前和旅館老闆聊了一會玉樹這兩年的情況，他很無奈的告訴我，地震兩年了，幾乎沒有任何重建，整個城市重建或修復的，只有警察局、醫院和學校，其他地方依然是廢墟。和2008年四川汶川的地震相比，這裡得到的幫助少了非常多，當然這裡地理位置偏遠，加上是高原地帶（海拔平均4500公尺）也是救援與重建困難的原因，很多志願者到這裡遇到高原反應而倒下，甚至新聞裡也曾報導過發生志願者死亡的消息。

到玉樹，除了是進四川必經的一站，這裡有一個世界最大的「新寨瑪尼堆」。

瑪尼堆（也有寫成「嘛呢堆」）是用寫著藏語經文的石塊「瑪尼石」所堆砌而成，有祈福的意義。「新寨瑪尼堆」位於玉樹縣城東邊的新寨村，這應該是世界上最大的瑪尼堆，藏民祈福時就把瑪尼石一塊塊疊上去，從明朝開始堆砌，一塊瑪尼石代表一次的祈願，三百多年來，瑪尼石的數量估計超過二十億塊（也有說超過二十五億塊），形成一個東西長300公尺，南北寬80公尺，高度超過3公尺的巨大石堆。

來到「新寨瑪尼堆」，雖然不是朝聖的旺季，轉瑪尼堆祈福的藏人依然絡繹不絕。這裡是著名的藏傳佛教朝聖地，我遇到好多的藏族都是從幾百甚至一兩千公里遠的地方而來，大部份都是老人與小孩，再一次見識到藏族人對於信仰的執著與虔誠。

「新寨瑪尼堆」也受到地震的影響而損毀了一部份，有些地方被圍起來施工復原，另一方面也避免石塊萬一倒塌而傷害到人，因為灰塵太大，我再次把臉包裹起來，戴上墨鏡，拿著相機走走拍拍。走沒多久，突然有兩個人在我身後拍了拍我肩膀，我轉身過去，他們出示證件，是兩個便衣警察，要求看我的證件，也要我和他們回派出所一趟，等我把臉露出來，也把台胞證交給他們看之後，他們很驚訝說：「你是台灣人啊！？」。

後來到了派出所，所長知道我是台胞後還熱情的請我喝茶 =.=

所長告訴我，他們接到消息，有個英國人在這裡到處亂拍，我一看就是遊客模樣，又把臉都包起來，他們以為我就是那個英國人。

我從這段話還有和旅館老闆聊天的內容，大概可以猜測到，政府不希望玉樹地震過了兩年還是一片破爛的情況流傳到國外去，因此對於外國人與媒體管制嚴厲，地震發生那段時間，中國政府嚴格管制災情消息，公佈的死亡人數為3000人，但根據外國記者訪問當地僧人得知遇難人數可能超過上萬，中國政府因為對西藏獨立運動的打壓，對各藏區管制非常嚴格，許多地方不只禁止外國媒體採訪，連外國人都不允許進入。奇怪的是，他們對我意外的友好，也沒有要求看我相機裡的照片（我遇過幾次，要求我把照片刪掉，否則就要沒收記憶卡或相機，更有朋友在別的地方遇到的情況是，不管你有沒有拍，看到你相機拿出來就直接沒收的例子）

畫面的右邊就是「新寨瑪尼堆」的一角，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石堆。

這裡除了可以自己帶瑪尼石來，也有很多藏民在販售製作好的瑪尼石。

瑪尼石上面寫著經文，最常見的是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藏文寫法為「ཨོཾམཎིཔདྨེཧཱུྃ」。

瑪尼堆附近，廎圮的房子，一家人不知已流落何方。

一眼望去，看不到什麼民宅，許多人兩年來都住在帳蓬裡，家園的重建遙遙無期。

仍有藏民回到已是一堆廢石的家中，試圖尋找一些仍未毀壞的物品。

一整座房子，只剩下門還在，兩年了，也未曾重建。

藏族人自製的瑪尼石。

幾個小朋友，跟著村子裡的人來到玉樹朝聖新寨瑪尼堆，他們不太會說普通話，只知道是從很遠的地方來。比手劃腳仍能理解的，是希望我能幫他們拍照，右邊是他們的長輩，剪刀手還是很流行啊～。

在瑪尼堆旁的經堂，因為地震損毀過嚴重，正在封閉整修中。

毀於地震的石碑，雖然不是什麼年代久遠的文物，但能看出地震的威力。

ཨོཾ་མ་ཎི་པ་དྨེ་ཧཱུྃ 唵嘛呢叭咪吽

轉經的藏族人們。

藏民在修復自己的家園。

幾年前為了攝影便利買的帽子，意外發現在藏區非常流行，這位老婆婆的帽子和我的一模一樣。

寫滿經文的瑪尼石塊。

這是一個在販賣瑪尼石的藏族女性，許多人從幾百幾千公里的地方來，揹著一堆瑪尼石旅行很不現實，所以現場有很多人在販賣製做好的瑪尼石供藏人轉經時堆砌，新寨瑪尼堆就是被這些虔誠的信仰堆積了三百多年的成果。

回到城區，這裡望去就是一個超級大工地，目光掃去幾乎所有的地方都在重建，不是工地就是帳蓬，灰塵滿天飛，呼吸變成是一件痛苦的事。

望著山上正在重建的結古寺，想起地震剛發生時的新聞報導與照片，整個寺廟幾乎全毀，有超過二十個僧人不幸遇難，但幾乎所有沒受傷的幾百位僧人都在山下救助其他災民。

右邊山上就是正在重建的結古寺，整個玉樹都是廢墟一片。

雖然天那麼藍，走在街上不到五分鐘就是滿臉的灰，亂七八糟的景像很難想像這裡是玉樹州的首府。

整個城市就是一個超級大工地！

吃冰棒的藏族小姑娘，看到相機開心的朝我跑過來～

看著這樣稚嫩的臉龐，希望她能平安順利長大。

在玉樹的感覺，一點都不舒服，雖然整個城市在建設，但散發的是一種很沒有生氣的氛圍，這裡平常藏族居民佔了97%，但現在外地來的建築工人與做生意的商人充斥整個城市，物價被哄抬的很高，平常一碗5元的蛋炒飯現在要20元，許多當地的藏族人面對破損但重建又遙遙無期的家園，只能離開到外地討生活。

夜晚的玉樹氣溫又降到零度左右，雪山吹下來的風異常寒冷，我走在街邊，沒有一盞路燈，整個城市夜晚只有來往的貨車燈照與喇叭亂鳴。來到玉樹前，以為災後兩年，城市已然恢復大半，回想著在這裡親眼所見的一切，很難去想像災民們是如何度過這兩年。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玉樹，也離開了青海省，進入四川最西北角的甘孜州。


--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