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咏周回憶錄     孔繁鉞100年1月訪談

n   師範唸書

抗戰那時候，我念萊陽簡易師範；受游擊隊保護，有公費待遇。當初我以同等學力報考，因為才唸完小學五年級嘛。升六年級的時候，換了位新老師；我不喜歡，就跑去考師範。兩百多個人去考，錄取四十名；我考上倒數第二名，運氣還不錯！

第一堂國文，就考一篇作文，題目叫「有恆為成功之本」。我靈感來了，第一句破題：「何謂恆？凡做事必須有恆心才有希望。譬如：蔣委員長領導抗戰，最後勝利必定屬於我們。」總共兩百來字，分數應該考得很好。

第二堂算術，考五題。第一道題加減乘除，有大小括號；第二道題公約數，我就會這麼兩道題。其他考方陣、年齡什麼的應用題，我根本不懂。旁邊有女生打派司，我稀裏糊塗跟著亂寫一通。

第三堂常識，五十道是非題，還有填充題。三十分鐘，我沒寫完。有一道題：有翼會飛的哺乳動物是什麼？我曉得答案，可就寫不出「蝙蝠」兩個字來。

最後一堂口試。問我：「哪裡人哪？」我說：「馬家坡」又問：「哪個馬家坡啊？」我說：「鴨兒溝北邊的」。就問這麼兩句而已。

兩年後畢業了，在大河頭小學教書。我好歹懂一點學生心理，先跟學生一起遊戲，讓小朋友喜歡我；再運用班級幹部，讓學生自治。校長看我把一年級教的很好；連老師不在時候，學生都規規矩矩；這就派我去教五年級。五年級作業就多啦：數學算草、大字寫仿、日記本子。每天一大落，晚上要加班批改。

n   訂親結婚

教了一年書，我二十二歲；家裡頭逼我結婚，新娘小我三歲。結婚半個月，我就回學校去了，相處時間不長。

母親和我丈母娘是表姐妹，在我六歲就口頭訂了這門親。兩年後正式下聘定婚，接著一拖十多年。結這個婚，我其實不大樂意，因為心裡另有想頭。

念萊陽師範時候，班上同學起鬨，說羅鴻達喜歡我，眼睛老是朝我看。這女生不是頂漂亮，卻蠻有些個意思。我倆同學兩年，互相沒說過一句話；這算是彼此暗戀吧？

結婚沒兩年，我們一家老小，逃難到青島。新娘子要求搬出去單獨住，我是老思想，沒答應她，她就自己開小差了。我們家有一頓沒一頓的，自顧不暇環境也亂，就只好隨她去吧。我等於是養不活老婆，把老婆給餓跑了。那時候不曉得她懷了身孕，後來大陸探親，才第一次見到我女兒，都已經四十多歲了。

n   青島難民

勝利後共產黨來了，把我伯父鬥爭死了；伯父當過村長，首當其衝。我參加過「三民主義青年團」，趕緊跑到青島。

為了有飯吃，我插班萊陽流亡中學三年制師範，當時校長是徐伯敏。我同學李克乾，曾經一起同事，這時候變成我的老師；兵荒馬亂，無奇不有。半年後我畢業，還領到省教育廳發的文憑。

畢業成了難民，在青島難民所一個月。碰巧遇到孫繼丁長官視察，他是救濟總署魯青副署長，問我：「進來多久啦？」我說：「個把月了」再問：「會寫字不？」我說：「寫不好」又問：「哪兒畢業啊？」我說：「師範」。他叫我當場寫幾個字，第二天就通知我上班去了。難民所徐所長說：「你小子走運了！」。確實如此，難民所裡論學識、論能力，比我強的可大有人在呢！

我在文書科，負責謄寫公文，刻鋼板之類的。當時月薪能買兩袋麵粉，加上署裡伙食好，四菜一湯還有罐頭，我吃的身上能長肉了。走在大街上，看見到處都是些餓肚子難民；心想自己年紀輕輕，怎麼好意思享受？良心上很過意不去。好景不長，一年後救濟總署裁撤，我又成了難民。

我去郵局當雇員，月薪能買五十斤包穀，可惜半年郵局就關了。我正失業，老家十幾口逃難到青島，吃飯很成問題。父親去城外集草賣錢，晚上睡覺，一個榻榻米大小，要擠兩三個人。就這當口，老婆要我出去搞小家庭，那怎麼成？一家人，死活都得在一起！

游擊隊招兵，我去三個月就跑了。因為吃不飽穿不暖，還遇上共產黨打遭遇戰。我當班長，也有槍，可是沒經過訓練，嚇怕了。

孫繼丁長官又介紹我到團管區，總算米飯吃的飽，還有菜湯喝。後來孫繼丁擔任市政府祕書長，我去求見，希望轉任文職。祕書長問我：「現在薪水多少啊？」我答：「十四塊。」祕書長說：「能買一袋麵粉啦，好好繼續幹！」

後來祕書長代理市長又兼青島港務局長，我再去求見，祕書長就不高興了。他的工友說：「祕書長平常根本不接見呢！能見你就算不錯啦。」半個月後還不到端午節，青島就撤退了；現在回想，祕書長他當時壓力一定不小。

n   靈山島撤退

青島撤退之前，魯東師管區所屬三個團管區，移防靈山島。我領到銀元兩塊大頭，交給母親一塊。我說：「部隊要走，我只好跟著走。」母親說：「孩子啊，沒辦法啦，逃命去吧！」唉！哪裡知道，這就是最後一面。

端午節過了好幾天，我還在靈山島。這時改編成補訓總隊，隊長是項傳遠少將。大伙兒緊張的不得了，還好終於等到台安輪，專程來接運。靈山島沒有大船碼頭，要划小舢舨接駁；大船舷邊放下一大張網子，我們手腳並用往上爬。就這麼一身軍裝，兩手空空上了船。

我們共三個團，兩三千人，船上可擠啦！當時我只是個上士，帶家眷要靠關係。再來也沒法說出口，帶誰不帶誰。就這麼一大家子，通通丟在青島了。

船開了四、五天才到基隆，又六、七天不讓進港。船上老百姓餓得啃生米，穿軍裝的還能開伙，有熟米飯吃。

我們船上萊陽團，後來送海南島。我屬於濰縣團，在基隆下船，編入五十四軍，駐紮臺中市太平國小。

n   有緣千里

我跟著一九八師五九二團，調來花蓮。起初駐防在美侖氮肥廠，後來遷移到北濱街團管區。同事裡頭，山東老鄉不少。先成家的有陳文彪、孔鵬起、蔡雲軒、范健民，還是光桿的有慈煥亭、孫宏詠、姜自強。

四十八年我結婚，拜託老鄉王天健作的媒。說來也是緣分，四十年大地震前後，我在菜市場遇見老家的嶺西鄉長，正好挑著擔子沿街賣豆芽。鄉長大女兒參加過婦女識字班，當年是我學生。鄉長跟著當連長的女婿，以眷屬身份逃出來。難得他鄉遇故人，也就常走動。鄉長小女兒嫁給我那年二十歲，小我十多歲，讓我有點猶豫。

當時我剛升上尉，月薪不到一百塊台幣，哪有錢結婚？幸虧台北老同學借了八百，還有光復親戚借了五百，這才敢印喜帖。收了禮金兩千多塊，給岳家算一點意思。喜酒擺在團管區大禮堂，就這樣，老鄉長成了我老丈人。

剛結婚在外頭租房子，屋裡連個收音機都沒有。太太很能幹，一個月裁縫衣服，能有七、八十塊收入。搬進復興新村後，太太開起雜貨店。等到五十八年我退役，家裡已經買上電視了。

七十五年太太肝病過世，還不到五十歲。唉！操勞過度呀，也怪發現得晚。

n   返鄉探親

七十七年清明過後，兒子陪我第一次回去探親。以後年年回去，總共十幾次。家裡頭父親、母親，在我探親之前都過世了，還好文革時候沒怎麼給鬥爭。我伯父一家很慘，堂兄戴帽遊街；出門要敲鈴，自己喊：「惡霸某某出門啦。」

三大件兩小件第一次沒買，在香港折換兩千人民幣。紅包、金戒子當然不能少。第一次探親我帶七千美金，剩下三千美金。兒子陪我到北京遊覽了一個禮拜，火車到北京，要十幾個鐘頭。

我原來的老婆四、五十年沒見，見了面一句不吭。她改嫁了，日子還算過得去。我給她兩百美金，感念她吃過苦。當初在青島，她給老美家裡作下女；做了兩天，人家發現懷孕，就不要了。她拿回來兩塊美金給我，也沒講懷孕，我感念這個。

第一次見面的女兒，我給兩百美金，又給外孫女一百美金。

n   含飴弄孫

九十三年因為眷村改建，我搬來現在這個家。透天厝五十多坪，祖孫五口，還不錯啦！現在天天運動，身體只有「肌無力」這個毛病。吃藥十多年了，控制得還算可以。

女兒嫁到台南，外孫兩個，都長大了。兒子結婚慢，三十多歲才成家。兩個孫子，大的高一，小的國一。

兒子不愛吃饅頭，愛吃麵條、大蒜，尤其愛吃香椿皮蛋拌豆腐。媳婦、孫子就沒法兒勉強，能不嫌咱們那些個味道，就很好啦！

前兩年我哥哥在大陸過世，我沒回去。一來怕身體吃不消，再來心願已了，都回去十多次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