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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30 19:47:06瀏覽61|回應0|推薦0 | |
(黃介瑞李桂馨伉儷全家福) 李桂馨回憶錄 孔繁鉞103年1月訪談 n 流亡學生 我是獨生女,整天奶媽保護著,怕土匪綁架。抗戰勝利,臨沂老家鬧共產黨,父母三十六年底搬到徐州。我親眼看見姨媽家裡捱鬥爭,鐵鍊打的血淋淋,下跪、遊街。祖父有兩房妻室,後來聽母親講,我兩個祖母給趕到馬房,跟牲口睡一起。 我讀的小學是漢奸辦的,升旗要唱日本歌。每週兩節日文課,我們不肯學。我讀的臨沂五中是抗戰勝利後開辦的,當時還有師範學校、勝利中學。讀了沒幾天,國共拉鋸戰。臨沂幾番收復又淪陷,我成了流亡學生。教育廳在徐州貼告示,要我們到江蘇學院報到。我去了,寫個名子就領錢。每天領了錢,吃綠豆丸子。丸子油炸的,一碗湯裡加上蔥花香菜,很好吃。可是早上一個價,晚上一個價,錢貶值得快。 學校專車等不到,徐州已經聽到砲聲。父親說:「走一個算一個吧!」我跟著本家三哥,找關係搭上鐵路醫院院長的車廂。車廂堆滿家具,我坐在彈簧床墊上,頭能碰到車廂頂。火車等了一整天沒開,可也隨時會開,沒個準。父親不讓我下車,買了包糖炒栗子,怕我餓著。我腰帶裡縫著銀圓,坐著動不了,挺難受的。腰帶是臨走夜裡,小油燈下母親親手縫的。銀圓兩個一疊,兩疊空隙還縫上金戒子。半夜火車開了,開到浦口剛好天亮。三哥買報紙看,蚌浦鐵路讓共產黨扒斷了,我們是最後一班南下火車。 聽說有學生擠不上火車的、爬車頂的。後來我和黃老師結婚,聽他介瑩堂弟說:「介瑞堂哥上不上火車猶豫不決,走過來走過去。是我從窗口拉他上火車的。」 n 過江南遷 下關碼頭水淺,渡輪過江要換小船。大船跳小船,我差點掉到江裡去,幸虧同學拖住我手臂。下關火車站滿滿都是人,鋪棉被睡地板的,曬棉被抓蝨子的。 教育部貼紅紙告示,分配各省學生集合地點,每人發五十塊錢,還有大餅吃。我編到第三聯中,原來認識的同學剩下沒幾個。黃老師任教嶧縣中學,編到第四聯中,我們倆當時根本不認識。 火車換車好幾次,經過上海杭州。我們女生跟督學同車廂,好歹有座位。大站停車,吃過黑皮甘蔗,又甜又脆,買幾節解渴。在上海看無聲電影,站著看不花錢。杭州逛西湖,衡陽遊衡山,一夥男生女生不上課到處玩,反正坐車不用錢。 在衡陽住了半年,度過陰曆新年。記得豆苗炒辣椒、小蝦炒辣椒,都挺好吃的。還有像板條的米漿餅,切條加佐料,煮成一碗湯,很有味道。 校本部在衡山縣霞流市李家祠堂,我們女生住李家大屋。學校一去趕走看大屋的,硬要停在祠堂還沒下葬的棺木抬去埋,祖先牌位也當柴燒。大屋外頭都是水田,田埂又窄又滑難走得很。男生扛米天黑了還沒回來,女生捆稻草做火把去接應。 住衡陽半年都有乾飯吃,還有吃不完的請老百姓煮稀飯當點心。沒像其他聯中,聽說有吃不飽的。黃老師在郴縣,當時負責伙食,糧票讓人偷了。好在省主席程潛撥糧,可是要帶學生翻山去扛,丁啟鈺就是學生之一。 後來男生欺負我們女生,煮乾飯先撇上層米漿喝了,再加水煮。等到我們吃,根本沒有米飯味道了。還嫌我們女生吃現成的,要我們負責抬水。前幾年在台中開同學會,我們罵得那些壞男生認錯求饒。 衡陽老百姓用水很簡陋,挖個淺坑就有水。等黃泥沉澱,就喝那上層水。我們跟著喝,也沒生病。我們女生多是嬌生慣養,一桶水一路晃,抬到了剩下半瓢。 我算是小富婆,逛衡陽市區能上館子,炒幾個菜配一桶飯,飯管夠,吃到飽一個價!男生會吃啊,女生就吃虧啦。 n 打開眼界 後來接到母親來信,帶我出來的三哥問我想不想回家?我一口拒絕!我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老家種種封建作風,我難以忍受。我出來見了世面,有了自己想法,不想再回去做籠中鳥。 我回去探親的時候,聽弟弟說:「母親想你,天天小腳跑機場。路上看見背影有點像,就上去拉人家。一看不是,就坐地上放聲大哭。」 廣州等船的時候,住中山堂小閣樓。廣東話聽不懂,鄰居老百姓朝我們嘰嘰喳喳丟東西。撿起來才知道是粽子,原來還以為廣東人排斥我們呢!山東粽子三個角,廣東和台灣一樣:粽子四個角。我到現在沒學會包四個角粽子。 大夥兒逛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照了不知多少相片,現在全弄丟了。逛街買了條圍脖,是駱駝毛。一搓很細,一放又鬆又軟。買回來挨老師罵:「真不懂事,亂花錢!看你到台灣吃香蕉皮吧。」 上船暈,暈得吐黃膽,黃膽吐完剩乾吐,發下來的麵包餅乾根本沒法兒吃。女生露宿甲板,一陣太陽一陣雨,熬了幾天幾夜竟然沒人生病。 船到馬公,老百姓的小船圍過來做生意。言語不通比手畫腳,我們朝下扔麵包餅乾,老百姓朝上扔汽水香蕉。下船第一口稀飯,嘴唇癟的要用指頭拉,才能吞嚥。好幾天,人還暈暈的,走路好像醉了酒。 n 有緣千里 起初住馬公小學,水泥地鋪上稻草睡覺。教官又兇又苛,每人分配床位兩個腳掌寬。後來搭蓋宿舍,宿舍就是教室。我只記得夜裡能看見星星,同學笑我:怎麼不記得雨天漏水?聯絡上叔叔在嘉義,能接濟我。我買布找裁縫,做了件香港領短裝外套,同學都羨慕得不得了。吃完花生米,還剩皮在外套口袋,口袋夜裡讓老鼠咬個大洞,我好心疼啊! 我們女生和個子小的男生,編成防衛部子弟學校。校務短暫由苑覺非主任負責,後來由一路帶我們出來的三聯中王志信校長負責。黃老師教我歷史,有一回我跑跑跑趕上課,一頭撞在黃老師懷裏,尷尬一場就此結下緣份。起初不過是師生間討論課業,多些關懷。後來暑假我到嘉義看叔叔,到台北看親友,黃老師也到台北,才比較接近些。 給我們主婚的是宋東甫校長,也就是當年黃老師在嶧縣中學的校長。那年我虛歲二十,黃老師三十二,不顧雙方親友反對,在屏東結成連理。 我在澎湖生了老大老二,老大後來考上政大,上過苑覺非的課。苑覺非政大上課,規定男生坐一邊女生坐一邊,男女授受不親。 防衛部子弟學校遷到員林以後,一對對戀愛都公開了。我一位女同學畢業當老師,很多人追,就結婚了。她學校的男朋友困在軍隊裡,把身上所有錢買了結婚禮物寄來,然後自殺。我這女同學大病一場。 n 生根花蓮 結婚前,我插班高雄女師,讀了半年畢業。畢業分發太遠,就放棄了。一直到我隨黃老師從澎湖遷到花蓮,才取得教師資格,那已經是畢業十七年後了。我先在花師附小代課,張家鸞校長是同鄉。教育科長牟金泉也是同鄉,幫我查出高雄女師學籍。拿代課抵實習,我才成為合格教師。 張家鸞校長很有威嚴,有回指派我和鄭珍姑老師擔任教學觀摩,嚇得我好幾天睡不著。鄭珍姑和綦書晉夫妻倆就住鄰近,我們兩家又是同鄉又是同事又是好鄰居。鄭老師出意外那天,和我爬完美崙山回來,就跌倒在我面前,送門諾醫院已經來不及了。鄭老師的兒子和我女兒同年,從花師附小幼稚園就同班。鄭老師讓我很捨不得。 七十年黃老師中風,每天要到門諾醫院復健,每天望著大門等我下班。偏偏逢上師專升格成師院,要求附小老師進修。內外壓力都很大,弄得我焦慮症提早退休。 最初黃老師病倒,孫善明在病房擺張躺椅日夜照顧,我很感激。孫善明在馬公中學師範部,是黃老師的學生。因為撕了佈告欄,校長要開除他,是黃老師替他求情的。孫善明老是叫我師母,我挺不好意思的,在附小都是同事嘛。 我現在這棟宿舍,是四十七年溫妮颱風之後蓋的,隔壁是陳壺冰老師,再隔壁是保慎修老師。這三棟鋼筋水泥洋房,當年算是先進的。黃老師才到校半年,為了這棟宿舍只好擔任教學組長。這一當就是二十一年,直到六十八年宋克灼主任退休。黃老師繼任教務主任,得到校長充分授權,也受到老同事多方責難,艱苦倍嚐。對面郭子究老師家,是日本式宿舍,現在成了紀念館。我們連帶沾光,暫時不會拆遷了。 七十八年探親,正好六四天安門事件,我們等到八月鋒頭過了才回去。我們瞎擔心了,北京城以外,老百姓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共產黨消息封鎖可真厲害! 黃老師行動不便沒回去,他兩個姪女和我一起飛南京,再回嶧縣。我沒回臨沂,因為父母老早定居南京,老家同祖父的親人都沒有了。 父親已經過世,母親從小收養一個男孩,算我弟弟了,見面那年才二十來歲。母親那年才八十歲,可是我不問她,她不講話。母女見面,一點也沒有熱烈,沒有感動什麼的。唉,四十年,淚水老早流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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