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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9:36:47瀏覽43|回應0|推薦0 | |
牛棟棋回憶錄 孔繁鉞102年2月訪談 n 殿後撤退 民國三十八年十一月登步島大捷,87軍第二任軍長朱致一指揮有功。221師戰場立功之後,調回定海整頓,我們222師從定海調去登步島接防。大戰完畢掩埋不全,露出屍首腳上的運動鞋。我們正好沒鞋穿,也不管那屍首是敵是友,先扒下鞋來自己穿上。 登步島要是丟了,沈家門立刻在砲火之下。沈家門出入水道要是受阻,船艦運補上不來,整個舟山都要垮。 定海是舟山群島第一大城,附近老百姓多是打魚的。帶魚肥,海蜇多,儘你吃個夠。隔著沈家門水道,登步島在迫擊砲射程之內,吃的卻是蘿蔔地瓜。 登步島老百姓告狀,說丟了兩千斤地瓜。上級追查,一路查到團部營部連部。藏地瓜的地窖在我們第三排的責任區,排長集合全排:「誰吃了地瓜?沒人承認就不解散!」搞了個把小時,我豁出去了,舉手喊:「我吃的!」兩個鄰兵也跟著舉手喊。於是派槍兵押送連部,連部押送營部。營長說:「你三個小傢伙不知死活,押到團部一定槍斃!」營長搖電話,讓上級緩一緩。回頭交代:「他三個人,能吃掉兩千斤地瓜嗎?都放回去吧!」營長來台灣之後,幾番調動回來當我們的團長。他一眼認出我來,問道:「你是不是在登步島吃地瓜那個?」 三十九年五月撤退到高雄。這時候連海南島都撤了,我們算是最後一批撤出來的。上船之前都不知道船開哪裡,保密功夫到家。十多萬人三天撤完,共產黨一砲未發,根本不知道。團長只說:「明天早上五點集合,反攻大陸。」夜裡等上船,睡不著賭牌九,我褲腰炒米袋藏的金子通通輸光了。 n 塘沽火線 金子怎麼來的?這要說起塘沽。塘沽是京津門戶,怎麼派我們這批新兵去呢?可能長官瞧得起青年軍吧!三十七年三月,老家商丘已經落入共產黨手裡,我趕緊跑濟南。濟南要徵兵,我一看還不如報名青年軍。總共錄取八百人,編成一個營。火車先送上海,一路走走停停,鐵軌經常讓共產黨扒了。上海坐船到天津,換火車到北京,已經四月了。怎麼花費一個月繞一大圈路呢?因為濟南往北京往青島火車都不通了嘛。 北京受訓半年,我有三個月在醫院。我發高燒昏迷,衛生排送衛生營急送天津後防醫院。人家一看掛的牌子上寫著“三期肺病”,不讓進病房,直接送太平間等死。過了一夜退燒,自己清醒坐起來,嚇得護士拔腿就跑。醫官來檢查,只是傷寒而已。病好了想回家,濟南已經淪陷,我只好回部隊歸建。 87軍第一任軍長段澐,號稱華北趙子龍,帶兵打仗有一套。我們222師先派到唐山,後來東北共軍大舉入關,我們奉命後撤。半路在北塘遭遇戰,第一次上火線。我開槍發抖,閉著眼亂打。反攻清河,第二次上火線。橋斷了我們戰車過不去,水塔上頭人家機槍居高臨下。身邊傷兵血淋淋,我背著傷兵後撤,沒遇上拼刺刀的場面。幾天硬仗下來,收復清河縣城。後來才知道我們的對手是林彪,林彪打不過我們才去打天津。我們青年軍力拼林彪,竟然打了勝仗。 後來退回塘沽準備巷戰,巷戰掃清射界要拆房子,拆房子撞開牆壁是間銀樓。滿地銀元沒人要,金戒子,金項鍊,金元寶,裝滿大夥兒背包褲腰炒米袋。 三十八年一月天津失守,北京被包圍。塘沽作為京津補給港,已經失去意義,於是主動撤退。早上五點天不亮,就上了船,全軍撤到上海。 n 無糧無餉 我們87軍是從青年軍208師擴編而成,素質算是好的。班長是第一期青年軍,排長連長都是大學生。可是自從三十八年一月退守塘沽以來,無糧無餉,軍紀怎麼個講究? 撤到上海以後,我們一個營進駐永安公司倉庫。倉庫裡頭什麼都有,大米成了軍糧,人蔘拿出去論斤賣。後來人家告狀,營長集合班長副班長揍了一頓扁擔。我們給趕出倉庫沒飯吃,去老百姓家裡找。米飯裝在籃子裡,掛在屋樑上。廚房有肉,端了就走。老百姓出來追,我們丟煙幕彈嚇唬一番。 從上海到杭州,金華,紹興,寧波,一路上我這個副班長專門負責找吃的。有一次找回來白白的年糕,吃下去嘴裡冒白沫,原來那是肥皂。誰叫我們沒見過白色肥皂,加上餓太久餓昏了頭。 守塘沽的時候已經吃不飽,看見老百姓的豬,碰一槍,吊起來燒火烤。皮烤爆了,敲打幾下就掉。膛肚一開,內臟一丟,光吃那個肉,可香著呢! 掩護石浦港撤退的時候,實在餓壞了。看見兩隻雞,宰了煮湯。一鍋雞湯剛要熟,聽見機槍響,共產黨追上來了。氣得一腳踢翻鍋子,罵道:「你不教我吃,我也不教你吃!」 我們一路讓共產黨追著跑,有人落隊,有人開小差。營長的傳令兵開小差,把營長的金子都捲去了。我們不是土匪,沒有殺人放火強姦婦女。有個兵搶棉被,老百姓告狀,當場讓團長槍斃。我們軍紀還是有的。 石浦港撤退亂糟糟,我們掩護部隊沒人管。等找到舢舨,上船走不到兩百米,追兵已經趕上。碼頭上機槍掃射過來,嚇得我們跳海逃命。游不動的只有丟下背包,背包裡有金子也顧不得了。我拼了命游上南天島,褲腰炒米袋裡的金子還在。金子要是帶來台灣,能買好幾棟房子。 上岸之後,連長對營長發火,摔手槍摔皮帶,營長不作聲。要我們斷後嗎?扔下我們不管嗎?簡直一筆糊塗帳! 只有在天台縣駐紮時間長一些,三個多月有糧有餉,每天能領幾兩肉幾兩菜。借住老百姓家,彼此關係融洽,南腔北調慢慢適應了,還有談戀愛的。我們臨走大姑娘哭哭啼啼,老百姓送行人數比我們部隊還多。有個姑娘編入藝工隊,和戀愛的作戰官一道走,兩個人後來在台灣結婚。 n 落腳花蓮 從登步島撤到高雄,先駐紮五塊厝,就是現在的衛武營。駐紮員林農校的時候韓戰爆發,隔年我們接受美援裝備,進駐烏日營區換裝整訓,就是現在的成功嶺。中正式步槍換成M1步槍,還有四二砲,無後座力砲。我擔任火箭筒發射手,神氣得很。 我們部隊守海防,守過白沙屯,後龍,銅鑼,觀音山。到處都是借住老百姓家,每家住一個班。門板卸下來,墊兩張板凳就是床鋪。當然都是白住不給房租,至於白吃白喝倒是沒有。反而多出來的飯菜,經常讓老百姓佔點便宜。 四十七年八二三炮戰,我是團部彈藥官,接應灘頭搶運。砲彈飛來聽見呼呼的聲音,那不要緊;聽見促促的聲音,得趕緊找碉堡。水鴨子砲火下都沒事,倒有艘登陸艇中彈爆炸。那時候沒老婆沒孩子,根本不怕死。蔣經國不怕死來金門,飛機一降落,上去一個排用身體團團護衛。上級害怕蔣經國出意外。 五十七年調花蓮守海防,營部設在立霧溪口,就是現在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的地方。在這裡認識太太,五十八年結婚。這才自己開伙,不吃大鍋飯了。 我一直不敢結婚,心想隨時反攻大陸了,結什麼婚?我反攻一走,留下人家當寡婦不成?駐紮澎湖的時候,同事講福利社小姐對我有意思,我想都沒想一口回絕。直到政府口號改成“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不提“反攻大陸”了,我才結婚。結婚時候已經40歲,47歲生大兒子,50歲生小兒子。現在80多歲了,大孫子才念國中,小孫子剛會走路。 七十三年買下稻香村這棟房子,那時候周圍都是稻田。現在這樣大面寬的透天房子,已經找不到了。小兒子一家四口與我老倆口同住,三代同堂互相照應,日子平平安安。 太太小我二十多歲,老來有太太照顧,是福氣。當初為甚麼嫁給阿兵哥呢?薪水不多,求個穩定吧!當初結婚,我上尉副連長月薪八百塊,三百塊買菜,三百塊房租,三百塊儲蓄,不足的一百塊先借支。那時候做粗工每天也有三百塊,軍人待遇實在太低了。我上尉幹了九年,不想升了,只想退伍,上級硬是不准。蒙長官看重,一路幹到上校警備處長,直到七十四年才退伍。 太太一路跟我移防蘭陽,離鄉背井遠駐外島,吃了不少苦。當初窮得不會買菜,現在會包餃子能吃饅頭,做菜也有幾分山東口味了。 n 老家探親 七十七年探親,從濟南搭公共汽車到西蘆找大哥。車上有個女人,懷裡抱隻老母雞,我看著挺眼熟。女人開口問:「你是不是台灣來的?」我反問:「你不就是倫子嗎?」倫子表妹當年躲著我,因為大人們有意給我倆訂親。表妹指點我下車怎麼走,她抱著老母雞還要走親戚,沒跟我下車。 整整相隔四十年,見到大哥彼此不敢認,說了一陣話才痛哭起來。大哥沒有受我連累,先在人民銀行工作,後來轉任齊魯煤礦。弟地表現積極,後來入了共產黨。兄弟倆成分定為中農,沒遇上鬥爭,或許和父祖輩當年樂善好施有點關係。村裡三大爺就很慘,頭戴高帽掃地出門,炕裏頭藏的銀元都讓扒出來。 我們三兄弟回章邱老家掃墓,祖墳都成了莊稼地,只能就地跪下痛哭一場。老屋還在,老樣子沒水沒電,已經讓給兩個種地的堂弟住。 章邱出大蔥,有胳膊粗,比人還高,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章邱泉水豐富,連水稻都出名,號稱“一家煮飯一街香”。可是章邱老家,我們已經住不慣啦。 第二次探親,太太同行,和兄嫂一起遊北京。到了頤和園,我指著昆明湖告訴太太:「咱們青年軍,就是在這個湖裡學游泳的。」 我總共回去九次,平均兩年一次。前些年中風之後,就沒再回去。我住院期間,太太忙壞了,醫院家裡兩頭跑。現在聽醫生的話,戒菸戒酒,我連茶都不敢喝太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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