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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9:29:31瀏覽55|回應0|推薦0 | |
趙雲軒回憶錄 孔繁鉞101年2月訪談
n 花蓮當老師 我現在這棟房子三十坪,是同事們合夥買地一起蓋的,離學校近,上班方便。我當了三十五年老師,都在鑄強國小,一輩子沒調動過。當年叫做空軍子弟小學,歸空軍防校管理。第一年,我領的是准尉三級的薪餉,比起一般小學更辛苦,錢更少。好處是不用下鄉,還有宿舍住。 四十五年退役,拜見張敬塘董事長。他一眼就認出我:「你退啦?現在工作很難找啊,只有小學老師還可以。」當初在青島日本大廟上課的時侯,我是級長。國華中學上上下下,有誰不認識?哪曉得退役半年多,找工作處處矮一截。 小學老師要教師證,要檢定考。老同學說:「教育概論念念就成了,其他科目都學過啦!」確實,咱們煙台聯中還沒人考不上的。四十六年檢定過關之後,我考取空總子弟學校。人家問我:「想到哪個學校啊?」我腦筋簡單,回答:「上山下海都可以。」人家說:「好,你到花蓮吧!」哪知道走一趟蘇花公路,車在懸崖上頭飛,嚇得我十年不敢去台北。 第一趟到花蓮,下車天都黑了。先吃碗麵吧!就進了青島食堂,遇到楊老板。問起「空軍子弟小學」,楊老板不知道,警察不知道,連穿空軍制服的阿兵哥都不知道。三輪車把我拉到美崙,還是找不到。車夫不拉了,把我扔在路口。路口黑不拉嘰的,連個路燈都沒有。 遇到一位士官,一邊給我帶路一邊說:「己經吵翻天啦!開學三天你人還沒來。」見到校長吳治道,找來總務主任,安排吃住,發了套制服,還交待八、九月薪水一塊兒給。全校六個班,含校長共十個老師。我擔任五年級導師,全班四十六個人。 那時候唸初中要考,有升學壓力。作業多啊!算術就兩本,除了課本之外還有武明圖解算術。每週一篇作文、一篇週記、一篇書法。加上史地、國語;反正除了自然科以外,全包了。每天晚上加班,禮拜天也加班。我受不了啦!申請調動。校長說:「你要是下了鄉,十年調不進市區喔!」縣政府也勸我:「市區看病方便哪!小孩讀書方便哪!」周至柔當上省主席的時候,多了專業加給,薪餉才拉平一些。嚴家淦當上行政院長的時候,調整待遇,日子才好過一些。 四十九年元旦結婚,宿舍在吉安分局旁邊的仁愛新村。雖然有十八坪,可是太遠。住了一年半,搬到學校旁邊,只有五坪。一家五口,怎麼個住法? 五十六年買這棟房子,貸款八萬,自備款兩萬。我月薪才六百,怎麼辦?硬著頭皮走蘇花公路,上台北找幫傭機會。老同學說:「不能介紹同學老婆去當佣人哪!沒這個臉。」人家是駱駝牌麵粉大經理,反問我:「大家都能過,你為甚麼不能過?」 到後來,我只好把二樓租出去,一樓木板大通鋪給太太小孩,我自己睡樓梯下頭。一直等到老大讀國中了,二樓才不再租人。老大出生在十八坪的仁愛新村,老二、老三出生在五坪的學校宿舍。現在這棟三十坪的房子,算算已經住了四十五年了。 老二是女兒,一畢業就考上遠東航空的空服員。全身名牌,一件大衣十幾萬,毫不手軟。薪水八萬,都不夠花,欠下一千多萬債務。我賠上多年積蓄,也沒解決,搞得我現在很窮。 八十一年屆齡退休,比我晚退幾年的,每月能多領好幾萬。流亡學生裡頭,我年齡大幾歲,退休吃虧,當年在澎湖也吃這個虧。 n 澎湖抓匪諜 三十九年在澎湖,全班孤立我,不跟我講話。我問鄰兵王哲三:「大家老鄉嘛,這怎麼回事?」王哲三眼睛一瞪:「誰是你老鄉?你是匪諜!」 那時候風聲鶴唳,到處抓匪諜。我始終不清楚,怎麼給扣上匪諜的?可能我個頭高,大幾歲,又當過級長,能說會道吧!連續一個月疲勞審問,班長排長輪番上陣。要你從記事起,開始交代。每次交代的不一致,那就慘了。只要錯一個字,那就是共產黨啦。 晚上我睡不著覺,誰換衛兵聽得一清二楚;害怕麻袋裝一裝,給扔進海裡。我眼睛就這樣弄壞了,後來四十年考官校,視力就不通過。 四十一年部隊改編,連上特務長臨走跟王哲三說:「告訴趙雲軒,好好謝謝副連長!」王哲三告訴我,全連十三個軍官,只有副連長敢講話:「說趙雲軒是匪諜,證據在哪裡?」連長說:「要證據啊?現在開始收集證據!」我聽了,不信副連長有這個能耐。 四十三年部隊調成功嶺,我請假到三總看眼睛。掛完號,遇見澎湖的連上幹事。姜幹事不敢置信的模樣:「哎呀!趙雲軒你是人?是鬼?我倆沒過節,可別找我啊。連上丟了二十多個下海,你還活著啊?」 連長河南人,叫做尚開章,不識幾個大字,全連軍官都怕他。副連長王士希,也是河南人,作過濟南吳化文手下。副連長讓我軍歌教唱,經常調我去受訓,好躲開連長。 現在的跨海大橋橋頭,白沙島通樑村,大榕樹下頭廟裡,就是我當年駐紮地。我個頭高扛機槍,王哲三是我的副射手。沒有副連長,我大概老早下海了。 人家機槍連、第三連都沒事,第二連就逼的兇。那連長要表功,虧他還是青島來的。燒一把香,頂住你肋骨,油都流下來了。同學李宜武受不了逼供,胡亂咬我是同夥。我上了黑名單,當時根本不知道。 我是第一連,每天菜金五毛錢,連長扣下兩毛,說是加菜用。炒蘿蔔絲就算加菜了,大家都鼓掌。平常都吃人家丟的老葉子,包心菜外皮之類。每天早上全副武裝跑五千公尺,包括兩百發子彈。每班一輛牛車,海邊拉沙子,上山蓋碉堡。牛車沒有牛,全靠人力拉,每天十二車。就這樣搞了一年多。 經常早上起床,鄰兵的毯子還在、背包還在,人卻失蹤了,誰也不敢問。全連將近兩百個兵,四十一年改編的時候,只剩下一百二。 n 從煙台到澎湖 我在煙台出生,卻是萊陽口音。因為父親十八歲從萊陽到煙台當學徒,店裡頭上下四十多口都是萊陽人。抗戰剛開始,我躲到鄉下讀了一年私塾。後來二鬼子接管,一切還不差。學校起初升五色旗,後來升青天白日旗加上汪精衛的黃條子。 抗戰勝利那年,我剛好初中畢業。勝利才三天,共產黨就打煙台。我流亡青島,進了國華中學。日本大廟就是我們高中學生去佔的,那時候日本剛投降,凡是日本留下的,誰佔就是誰的。學校糧食靠救濟總署的美援物資,學校經費靠我們高中學生出去打工。打工就是替救濟總署調查難民,家庭訪問之類。 學生上課席地而坐,膝蓋就是桌子。老師都很不錯,學生也用功。主任教官孔鵬起,我很佩服,吃的、住的大小事情學生都找他。 我高一、高二在青島唸的,高三回煙台唸的。打跑共產黨收復煙台,國華師生出力不少。國華校長鄒鑑,反共有功,竟然在澎湖給硬扣成匪諜。 我到上海考大學,只錄取私立光夏商專。同班丁寶琨全校第一名,大學也沒考取。吃虧都在英文,人家小學三年級就有英文了。私立學校註冊要三兩黃金,我第二學期就念不起了。因為煙台再次淪陷,家裡人都成了難民,接濟不上。 教育部在鎮江成立第一補習班,收容我們這些高中畢業、大專肄業的學生。後來遷到杭州,不上課不出操,有吃有住,過了兩個多月舒服日子。柳浪聞鶯,逛廟爬山,遊遍了西湖。 不久南京失守,煙台聯中畢業的同學分兩派:有二十幾個回上海,另外我們二十四個到廣州。火車頭前面的車斗叫做壓道車,是防地雷用的,我們也敢坐。火車走走停停,解放軍在後頭追。經常火車剛過站,槍砲跟著就響起來。到廣州又分兩派:有十個報名孫立人的軍官訓練班,另外我們十四個到澎湖。 我看孫立人的區隊長太厲害了,心裡頭害怕,報了名沒跟去。他們十個人到了台灣開小差,跑去讀屏東師範。後來有好幾個人出國拿博士、當教授。我們十四個到澎湖的,兩個考上大學,十一個考上官校,就剩我一個當大頭兵。 四十四年在砲兵營,連長奇怪:我這個大頭兵,怎麼老跟幾個觀測官一塊兒聊天、一塊兒打百分?一問才知道:幾個觀測官還是我高中學弟呢!誰叫我個頭高,學校選級長是我,軍隊選班長是我,天塌下來,也是我個頭高,先頂著。 n 大陸探親 七十八年八月第一趟回去探親,六四天安門事件剛剛結束。父母都過世了,文革時候的罪名是善霸。批鬥兩三次,受罪不算多,拿走家裏一些東西就是。母親是給鬥爭嚇死的,鬥她的就是我老婆。 當初我五歲訂婚,十八歲成親。新娘是母親的外甥女,嫁過來很受寵。文革時候是非顛倒,造反有理。我老婆已經離婚十多年了,還回來批鬥,硬說我母親怎麼虐待她。我家黑五類,離婚也就罷了;可是還敢找我要錢,那就臉皮太厚了。見面我說:「你伺候爸媽了嗎?你生養一男半女了嗎?咱倆沒啥好談的!」 我大哥剛從勞改營放回來,關了二十多年,一身病。罪名包括:地主、右派、資本家、反革命家屬。就見了這麼一次面,隔半年,大哥就過世了。 三大件五小件不夠分配哪!我兄弟姊妹總共八個,只好困苦的先給。電鍋捨不得用,因為燒煤球一個才幾毛錢。洗衣機捨不得用,水費貴的很。冰箱不插電,當作儲藏櫃。電風扇客人來了才用,用完套上套子收起來。電視敢用,電燈敢用,小燈泡二十瓦。 第二趟回去探親,遇見一位老同學,我們三十八年在杭州分手。他回上海,進了解放軍。文革時候戴高帽遊街,街上小孩對他吐、對他尿。他熬了二十年才平反,現在算是離休老幹部,每個月有五千人民幣。 外甥侄子七、八個送我到青島,叫了一桌酒席。不過是涼粉、油炸鬼之類普通菜色,竟然要六百多人民幣。我那侄子在外商公司,月薪不過七十五塊。壞就壞在我付美金,又是台灣來的。兩年之後同樣餐廳同樣一桌,只花了七十八塊。差別就在我裝啞巴,讓侄子去點菜結帳。 我一共回去十三趟,太太陪我四趟,女兒陪我一趟。現在膝蓋不行,不敢走遠路了。眼睛也不行,不敢開車,家裡看電視還馬馬虎虎。 女兒一個嫁到台北,一個嫁到加拿大。兒子生意忙,美國、大陸兩頭跑。現在只有太太和我住花蓮,老來作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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