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四五事

    劉表政權的第一個挑戰來自於北方的袁術。初平二年，西元193年，劉表入主荊州還未滿周年，袁術即遣名將孫堅向襄陽發動攻擊，企圖將勢力伸入荊州，劉表最終是倚賴荊州大族出身的將領黃祖之力(按：黃祖為荊州大族出身的推論，請見拙作<江夏戰神黃祖傳>)，於硯山擊斃孫堅，力阻袁術南侵的野心。往後數年內，劉表反客為主，逐漸向北漸壓迫袁術，將南陽宛城一帶納入統治之下。

    對外戰爭的勝利確保了劉、蒯、蔡政權的統治地位，也為荊州迎來一段難得的太平盛世，在往後的七、八年內，荊州在「官派首長」與「地方大族」左右共治的情況下，政治安定、經濟繁榮、文教發展，與北方、東方的混戰局面形成強烈的對比，荊州也因此成為許多難民與士人的庇護所，包括後來的大文學家王粲、音樂家杜夔、名士潁容、和洽、司馬芝、裴潛等人，都逃入荊州避難。 

    然而「劉、蒯、蔡合作無間」這樣的描述，並非放諸四海皆準；維持州內穩定當然是雙方的共同目標，但在對外政策上，雙方觀點似乎就有點落差。

    後人對劉表較為負面的評論就是優柔寡斷，搖擺不定，不能掌握時機出兵北伐曹操，以至於空坐有龐大的領地與軍隊，卻落得死後荊州易主的下場。但若將觀察點從劉表本人擴大到整個襄陽的權力結構，這樣的評論，可能會讓劉表地下有知，覺得有點委屈。

    以時間點來看，劉表入主荊州後便與袁紹結成盟友，共同對抗袁術勢力，當時曹操還是袁紹的支部，劉表自然沒有理由對曹操動手，必需要等到建安元年，西元196年曹操奉迎天子、與袁紹關係發生變化後，劉表才面臨了親曹或親袁的路線選擇。

    就個人情感面來說，曾受黨錮之禍的劉表，對於宦官孫子出身的曹操八成沒太多好感；相反地，曹操奉迎獻帝後，劉表對袁紹仍頻頻以「盟主」稱呼，似乎顯示出他尊袁的傾向。然而若是如此，實力強大的劉表，為何沒想過趁袁曹北方對峙時，在曹操背後補個刀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蔡瑁與蒯越都是曹操的超級粉絲。

    蔡瑁與曹操是年少好友，支持曹操很容易理解；至於蒯越支持曹操的原因就不那麼清楚了，或許蒯越與袁曹二人都曾在何進麾下共事，對二人的才幹個性有深刻的認識，蒯越與曹操在宦官議題上都是急戰派，與緩戰派的袁紹不同，因此在現下二選一的局面中，蒯越會將注碼押給了曹操。

事實上，除了蒯、蔡二人外，劉表身邊文官清一色全都是「荊州」的「親曹派」，包括治中鄧羲(荊州章陵郡章陵縣人)、從事中郎韓嵩(荊州南陽郡義陽縣人)、別駕劉先(荊州零陵郡人)等，根據記載，他們全都深謀遠慮，早早看出曹操「明哲，天下賢俊皆歸之」，一定是最後的勝利者，因此都苦口婆心地勸劉表：早點站到曹操那邊去啊，站袁紹那邊穩賠的啊！

這種一面倒的記載顯然是不盡合理的，當時連曹操自己都不認為能夠對抗袁紹，荊州諸賢們竟然對曹操那麼有信心，曹操在許縣知道大概都要哭出來。我想，這一部分原因應是黨派效應，當蒯越、蔡瑁二人都屬親曹派時，他們拉進襄陽小朝廷中的人，應該都與他們有相同的政治傾向，所以挺袁的言論就相對少了；此外，可能部分支持袁紹的言論，在事後都被曹魏政府和諧掉了，以致於現在史書上看來好像荊州諸賢都巴不得幫曹操舔腳趾一樣。

    在這種情形下，劉表便是再想在曹操背後補刀，恐怕也只能拿出一把美工刀了，他並不像陶謙入主徐州還帶了一隊剽悍的丹陽兵，有實力與本地大族對抗，劉表可是「單馬」入荊州，在兵力與財力都要倚賴荊州大族，他手下統兵的將領除了自己的姪子劉虎、劉磬以外，其他如黃祖、文聘、黃忠等也都是荊州本籍，因此當荊州士人們聯手抵制他的反曹政策時，名士出身、不善軍事劉表當然沒有發揮的空間。

    因此劉表會接納張繡。

    建安元年，西元196年，約是曹操奉迎漢獻帝之後，屯駐在弘農的驃騎將軍張濟也遇到的缺糧的窘境，他率領部隊南下侵入南陽，結果在進攻宛城時被流矢射死，他的姪兒張繡接手這支窮途末路的孤軍，正當不知該往何處容身時，久攻不破的宛城城門竟然自己打開了，一名使者呈上劉州牧的弔書，表示對於張濟將軍的死，州牧感到相當震驚、難過，對於不能善盡主人的義務，州牧在此深深致歉，並決定將宛城一帶讓出，留給貴軍做滋養之用，若還有任何需要，劉州牧必將盡力配合。

    若是單讀劉表收留張繡一節，會覺劉表真是天字第一號的老好人，張濟並不是低聲下氣地來荊州找庇護，而是蠻橫地直接攻城，劉表沒動員大軍將這批西涼殘軍趕盡殺絕就算了，竟然還將最精華的宛城送給他們當駐地，對張繡來說這真是比紅海分開還要偉大的奇蹟。不過若考量前因後果，劉表收容張繡的居心就很明顯了，他需要一支軍隊，一支不受親曹派影響的軍隊，主要打擊對象也很清楚，就是剛剛在許都中坐上司空位置的曹操。

    驍勇善戰的張繡軍團很快就成為曹操的大敵，建安二年張繡幾次與曹操於南陽交戰，互有勝敗，建安三年，西元198年，三月，曹軍大舉南下，將張繡軍圍困於宛城西面的穰城，這回劉表親自率兵北上救援，兩軍連手將曹軍擊破，還一度令曹操陷入危急狀態，多虧李通即時從汝南送援兵過來，曹操才能重振軍威，扳回一城。

    從穰城之戰到建安五年官渡之戰之間，曹操與袁紹的對峙不斷升高，劉表理論上應可以出手開曹操的後門，但太多的意外絆住了劉表北伐的兵鋒。建安三年下半年，長沙太守張羨連結零陵、桂陽二郡造反，幾乎削去了荊州一半的地界；建安四年十一月，張繡又聽從賈詡的唆弄，狼心狗肺地向曹操投降，使劉表頓失爪牙；建安四年十二月，東面的江夏郡發生了更夭壽的沙羨之役，江夏太守黃祖被小霸王孫策給打得慘敗，幾乎要丟了荊州的右臂膀。

不過在如此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劉表還是沒有放棄北伐的念頭。當建安五年曹操與袁紹在官渡對峙時，劉表還特地派了親曹派的韓嵩去許縣，大概是希望他能帶回來一些曹操必敗之類的負面消息。想不到鐵桿子曹迷的韓嵩從許縣回來後，還是猛說曹操好話，還勸劉表應該送兒子去許縣當人質。這下可真把劉表給氣炸了，他馬上給韓嵩扣上一頂「通敵叛國」的帽子，打算就地正法，但親曹派卻透過劉表的老婆蔡夫人出手強力干預這起審判，最後劉表不但殺不了韓嵩，連打也不能打，只能拷打韓嵩倒楣的從官，最後以「罪證不足」草草了事。

連要殺一個已經掛上「叛徒」罪名的人都做不到，在荊州大族的面前，鎮南將軍兼荊州牧的劉表顯得蒼白而無力。

就在這個複雜的局面下，劉備來到了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