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雜遝的腳步聲不斷在耳邊響起，從來沒有片刻停息，關無彧掙扎著想從草席上坐起，卻不知道被哪個軍醫按回原地，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已經夠亂了，妳好好休息，別添亂！」隨即那軍醫叫來了旁人，壓著聲音交代了幾聲之後，她就渾渾噩噩地被人抬高了頭灌藥。藥性發作得很快，這下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渾身發軟，四肢發熱，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才發現還沒將戰報交付給別人，心想：只能休息一會兒……還得趕緊把戰報送回去……

　　沒想這一睡就是三日。

　　四下亂成一遭，軍醫們忙得腳不沾地，傷重的、感染的大有人在，實在沒人抽得出時間看她一眼，以至於她從睜開眼的那一刻到跌跌撞撞地穿戴好一身戎甲，牽了馬廄裡的馬離開軍營都沒被任何一個軍醫攔下。關無彧甩了甩頭強迫自己維持清醒，此處距離大營尚有百餘裡，身下的綠螭驄看起來就是好幾日沒好好休息夠的模樣，若是跑一段走一段也許還能在日落之前趕到。

　　俯身拍了拍綠螭驄的側頸，關無彧趴伏在馬背之上，「好孩子，大營就在前面，再努力一點。」打了個響鼻，綠螭驄甩了甩鬃毛，並未加快速度，穩當當馱著人往西北方小跑而去。直到看見路旁樹蔭下擺著供人休息的桌椅，任關無彧怎麼催馬向前，綠螭驄怎麼也不肯動了，

　　無奈地下了馬，跟小販討了碗清水，關無彧僅僅喝了兩三口，剩下全留給了綠螭驄，「這裡亂得很，還是別在這裡做生意吧，往東南方向走一段距離，有個唐軍的營地，你們過去那邊之後，自然會有人接應你們。」

　　小販只笑了笑，「多謝這位軍娘，不過我們就是仗著膽大，在這裡擺個攤子討口飯吃罷了。」彎身從放在一旁的笈裡頭拿出早先做好的糕餅，「還請軍娘賞個光？」

　　關無彧撐著精神問道：「什麼糕餅？」

　　咧嘴一笑，小販重新取了個碗將水滿上，遞給關無彧，「桂花酥，今天一早才做好的，保准好吃！」

　　心中一動，那人也平日裡喝茶也愛吃桂花酥，給他帶一點權當賠罪。關無彧抬頭看了眼天色，黑壓壓的一片雲當頭壓了下來，道：「全給我包起來吧，你們早些回去，當是要下雨了。」

　　「好咧！」小販應了一聲，快手快腳地用油紙將桂花酥全包了起來，等關無彧上了馬才將紙包交給她，「多謝關照！」

　　她將紙包貼身收進懷裡，朝著小販點了點頭，費勁攥著馬韁，伸手輕輕在馬屁股拍了一下，「好孩子，這下我們真得趕路了，走吧。」

　　喝了一肚子水的綠螭驄不情不願地噴氣，原先還想抗拒關無彧的意思，最後發現無法改變天策的心意，只得埋著頭認命乖乖往西北向跑去。等一人一騎進了唐軍的大營時，不過才未時，天色卻已然暗了下來，幾乎是她前腳踏進屋裡，外邊就響起了一聲響雷，雨珠跟不要錢似的劈裡啪啦地往下砸。

　　將懷裡密封完整的戰報交了出去，關無彧伸手摸了摸懷裡的紙包，好在方才小販包得夠嚴實，不至於濕了。她一隻手遮在頭頂，沖進漫天的雨幕之中，原先還熱乎的腦袋被雨勢這麼一淋，倒是清醒了不少。一路跑回自己的營帳，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和軟甲，這才又從旁尋了傘打在頭頂之上，慢悠悠地走去軍醫營。

　　遠遠地看到那人穿梭在帳篷下的身影，關無彧眼神一暖，用手護著懷裡的桂花糕，猶似踏在雲霧之上一般，虛虛浮浮地走了過去。好不容易走到了地方，伸手就要去抱心心念念的萬花，「寶貝兒，我回來啦！」

　　「藥熬好了，我這就拿過去！」歐陽辰直接讓繞過朝自己伸出手的關無彧，看都沒看一眼，腳下一邊快速走著，一邊說著，手上碗裡黑乎乎的藥湯丁點兒沒灑。

　　些微失落地收回了手，哂笑著垂下眼，關無彧暈乎乎地走到一邊難得空下的桌椅坐下，顫著手接過旁人遞過來的粥碗，勉力拿著匙子喝粥，眼淚卻像外頭的雨，不爭氣地往下落進嘗之無味的粥水之中，弄得粥水無端添了些苦味。

　　這麼大一個人看都沒看一眼，他果然是怪我離開時沒跟他說一聲了。也許是因為還發著燒的關係，又或許是被雨聲繞得靜不下心來，她看著許久未見的心上人忙來轉去，情緒卻是怎麼也無法振奮起來。甚至她坐在一旁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碗裡的粥早已涼透，萬花愣是沒往她身上看一眼。喝掉最後一口粥，關無彧撐著身子收拾好碗筷，幾度想要從懷裡拿出被捂熱的桂花糕，最後卻又重新按了回去。

　　「妳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一旁的五毒女子神色關切，伸出手正想探探她額間的溫度，卻被關無彧一隻手軟綿綿地隔開。

　　「我沒事。」關無彧自嘲地笑笑，連別人都看出自己不舒服，他卻連一句話都不曾問候，看來這回真的惹他生氣了。她猛然地咳了幾聲，關無彧任由五毒攙扶著自己坐下，手裡將懷裡的紙包捏得指尖泛白，不顧桂花糕碎了沒有，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他果然不要我了……

　　曲央不放心地再度伸手去試她額間的溫度，才被手下傳來的熱度一驚，又聽得人渾渾噩噩地叨念著什麼要不要的，暗自叫糟，這要再燒下去，恐怕會燒出癔症來。連忙叫了人打了水過來，沾濕了布巾放在她頭上，又從櫃裡翻出藥罐，倒出早先備好的藥丸，塞到關無彧嘴裡，「來個人，幫我把她抬到別邊躺著，我這裡風太大了！」

　　「就來！」歐陽辰好不容易才騰出空，看到面色蒼白的人，心中一驚，急急忙忙地撈起關無彧護在懷裡，朝曲央問道：「她來多久了？」

　　「好一陣了，我剛讓她吃了藥，不能再讓她吹風了。」曲央見有人接手，又道：「她就交給你了，我去別邊幫忙了。」

　　應了一聲，歐陽辰叫住正要離開的五毒，「我先帶她回去，幫我請個假。」

　　環顧著周遭的狀況，曲央點了點頭，「現在也沒那麼忙了，你直接回去吧。」

　　「多謝。」歐陽辰點頭致意，拿過蓑衣披在關無彧身上，沿著屋簷將人抱回了屋裡，又是生火又是煎藥的，忙活了好一陣才得空揩去鬢邊的汗，一手拿著碎了的桂花糕，坐到了床沿捏著她的手，「妳啊……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