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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何以為蒸黎——收錄於劍三同人本《與子同衣》
2016/08/28 13:00:00瀏覽121|回應0|推薦2

劍三門派中心向同人本·天策篇《何以為蒸黎》

 

/瓔耒

 

不過是尋常場景,烽煙籠去了北邙最豔的半邊斜陽,黑陰陰的雲塵壓著樓閣,天策府的南門仍舊關得嚴實,就連天策的弟子也不得不繞開一群又一群的狼牙散兵,方能穿過側門回到城牆之內。

安祿山的大軍從范陽起兵,自鄴城借道而下,戰火伴隨著哭聲,所到之處滿目蕭然,掠奪、偷竊、欺騙、猜忌,這些反而成了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景象,記憶裡那個路不拾遺的大唐盛世,仿佛變作前朝的泛黃畫卷,已教人辨不清面目。

哪怕是兩京,市街上都充斥著自周邊村莊逃來的流民,因饑餓而生的怨言不斷,不少人為了能吃了一口飽飯,自願投入天策府參軍。方柳就是這麼入的天策府,除了餐飽,想的最多的無非是什麼時候打跑狼牙軍,就什麼時候能夠安心地吃飽飯。

「師兄,集合了。」楊盛放下手中的馬刷,看向躺在草垛子上的方柳,伸手推了推,「起來了,別再睡了。」

方柳不耐地翻身,順勢捂住耳朵,「再讓我睡會。」

楊盛微微皺眉,「師兄,號角都響了。」

咋舌了一聲,方柳起身抓了抓後腦勺,重新攏好發冠,「集合集合,成天就只知道集合,又吃不飽飯。」

不鹹不淡地瞥了自家師兄一眼,楊盛拍了拍馬頸子,頭也不回地走出馬廄,「走吧。」

「嘿!師弟你等等我!」方柳胡亂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那麼快,你這是趕著投胎嗎?」

猛然停下腳步,楊盛板著一張臉轉身,「師兄,別瞎說。」

「嗤,無趣,隨口說說還認真了?」方柳翻了個白眼,手背在腦後,繞過師弟往秦王殿前的廣場走,「你再不快點的話,到時被將軍罰,我可不幫你求情。」

默不作聲地跟上,楊盛有些無奈,「師兄你先擔心你自己吧,你再這麼下去遲早被叫出去,當著眾人的面訓一頓。」

方柳擺了擺手,並不覺得被訓一頓有什麼所謂的,「要是被訓一頓有飯吃,就讓他訓吧,多訓幾次也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會改。」見楊盛還想開口,方柳續道:「你別想勸我,我不像你從小在軍營裡長大,野慣了改不來。再說了,等狼牙軍跑了,我就離開天策府,要不是為了吃一口飯,我才不想待在這破地方。」

楊盛歎了口氣,「我知道,可你也不是初來乍到的新兵了,這麼由著性子,你讓那些剛入府的人這麼想?」

「那不歸我管。」方柳抬眉看向楊盛,隨即拔腿跑進隊伍中,「師弟,你可是最後一個,該罰!」

略帶歉意地看向周遭,楊盛頂著眾人的目光走到自己位置上。天策府裡幾個將軍全站在臺上,平日集合鮮有這般陣仗,以往還鬧騰的隊伍收了玩笑的心思,神情肅穆。

方柳收斂性子,難得專注地盯著臺上,看來今晚過後就得出兵了,也不知道晚飯能不能吃頓飽。

李承恩站在前方,看了看整齊劃一的軍陣,微微頷首道:「衛公、玄齡二營,留在天策府聽候命令,如晦、無忌、叔寶、尉遲、知節五營,今晚整裝,明日一早立即出發去潼關支援,一切行動聽從潼關顧郯、楊曦歸二位將軍命令。」

方柳把槍收在身側,同眾人一齊單膝跪地,「是!」

「都起來吧。」李承恩做了個手勢,「我和皇上在長安迎諸位凱旋。」

各營弟子又是跪地一拜,「吾等定斬盡狼牙,凱旋而歸,不負煌煌天策之義!」

看著楊盛幾乎可說是虔誠的神情,方柳努了努嘴,他承認自己確實不如師弟那般,對於天策抱有忠心傲骨,所謂的天策義不過也就是一知半解,然而這在家國大義之前,並不影響他報效大唐的心意。

天策府因大唐而生,而他學於天策各將,養於天策軍中,哪怕起初是為了一口飯才進天策府,怎麼說也是待了數年的地方,再者一飯之恩當湧泉以報,如今天策長槍所守的大唐有難,他自是會為天策盡一份力。

「師兄?」楊盛伸手推了推方柳,「師兄!」

接過楊盛遞過來的湯碗,方柳嘿嘿一笑,「多謝師弟。」

楊盛啃著饃餅,「明天就要出發了,你不整理東西,想什麼呢?」

方柳挑眉,「師弟真想知道?」

湊在眼前的一張臉擠眉弄眼的,楊盛吞下嘴裡的饃餅,「算了,你別說,肯定也不是什麼正經的。」見方柳還想開口,楊盛索性伸出手去搶他眼前那份饃餅,「你要是不吃,我就吃了。」

「嘿!你小子跟我搶吃的,活得不耐煩了是吧?」方柳勒住自家師弟的脖子,「給我還來!」

楊盛當然沒想跟方柳搶吃食,無非是做做樣子開玩笑罷了,立即把饃餅塞進方柳嘴裡,「趕緊吃吧,明天一早還得趕路呢。」

方柳叼著饃餅哼哼,「這還差不多。」

淡淡看了方柳一眼,楊盛拿著布擦起槍身,不再言語。

「別擦了,左右也不是什麼神兵利器,擦得再亮有什麼用?」收到一記眼刃的方柳摸摸鼻子,自討沒趣,拍了拍手起身收拾。

本以為李承恩會念及明日出征,鬆了禁酒令,結果不過是空期待一場。方柳百無聊賴地躺下,看著再熟悉不過的屋頂,只希望到了潼關之後,出兵前能吃到肉。

在軍營裡沒吃頓好的,行軍時更別指望能好好吃上一頓了,能有一餐沾上點肉味就該偷著樂了,更多時候只能吃預先準備下的乾糧饃餅,以致於向來以「吃飯皇帝大」為人生宗旨的方柳饞了一路,也在楊盛耳邊唸了一路,嘴沒唸到起泡,倒是差點將楊盛的耳朵唸出繭子來了。

進了潼關,楊盛終於松了口氣,忍無可忍地求饒,「師兄,都到潼關了,我求你別唸了。」

方柳咧嘴一笑,搭著自家師弟的肩,「今晚有好吃的!」

擺了擺手,楊盛看向演兵臺上的兩位元將軍,「先去集合吧。」

一身朔雪的顧郯和穿著秦風甲的楊曦歸並肩而立,顧郯的目光掃過台下從洛陽趕來的同門,只點了點頭,讓身旁的楊曦歸代為發話,「我知道你們都有滿腔抱負,保家衛國,報效大唐,但潼關不比其他城池關隘,現在的情勢我們只能守,斷不能貿然出兵。」楊曦歸頓了頓,才又繼續說著:「軍令如山,若是有人耐不住性子,出關引來敵兵,功過不相抵,戰後立斬,以正軍法。」

「是!願守大唐萬年社稷長治久安!」方柳隨著周遭兵士一齊跪下,暗地裡卻翻了個白眼。得,這下別想偷偷溜出營打野味了。

「軍務繁重,自行去各營報到。」楊曦歸抬手,讓眾人起身,「軍中一切從簡,行禮這些虛的都免了,以官階相稱即可。」

顧郯這方才開口:「報到後各自回營休整,明日開始操練。」

「是!將軍!」方柳抱拳告退,跟著大夥一同去找負責登記名冊的副官報到。

楊盛一邊走著一邊好笑地看著方柳一臉憋屈樣,「師兄,你就安分點吧,別想溜出去打野味開小灶。」

方柳把手背在腦後,啐了一口,「連野味都不讓打,無趣。」

排在隊伍後頭,楊盛笑著拽住方柳,「師兄,在這裡呢,那邊是潼關駐軍的營房。」

扯了扯嘴角,方柳翻了個白眼,「誰的營房都一樣,反正都出不去。」

楊盛隨著隊伍往前走,「行了,既來之則安之,別抱怨了。」

「嗤,等打跑了那些狼牙軍,我要一次吃得夠!」方柳握拳,「最好再討個媳婦回家過日子。」

沒再搭理自家師兄,楊盛走到登記名冊的副官面前,解下腰間的名牌,恭恭敬敬地交給副官,「楊盛,年十八。」

副官抬頭挑眉,玩味似的看向楊盛,「你小子有意思,好好活著。」

「托您吉言。」楊盛笑笑,「您忙罷,我不打擾您了。」

應了一聲,副官又恢復那副木頭表情,低頭對著密密麻麻的名冊,「姓甚名甚?」

「方柳,年二十。」方柳努了努嘴,看著師弟的時候笑臉相向,輪到自己活像見了仇人似的,搞什麼?沒好氣地拿過新換的名牌,加快腳步從後頭勒住自家師弟的脖頸,「嘿,話說回來,方才將軍說了什麼話,你還記得不?」

「師兄,你先放手!」楊盛咳了幾聲,硬生生被勒出淚來,「我當然記得!」

方柳挑眉,有些不可置信,就差沒在臉上寫上「我不相信」幾個大字,「那你說說將軍都講了什麼?」

楊盛無奈,「不得擅自出營引來敵軍,違者斬示軍。」

笑著拍拍師弟的肩,方柳調侃,「喲,你還真聽了將軍講什麼呐!」

揮開方柳的手,楊盛皺眉,「我又不是那些讓人操碎心的新兵蛋子,將軍訓話自然得聽。」

揉了揉鼻子,方柳乾笑幾聲,「沒,剛才見你老盯著那個女將軍,我以為你和她看對眼了。」

「哪可能的事?」楊盛再認真不過地勸道:「師兄,說真的,要是你肯把花在吃食和女人上面的心思,多放在兵法和槍法上,你的造詣肯定不止如此。」

「誒,老提這些沒意思。」方柳掏了掏耳朵,「不過說實在話,那女將軍長得還挺俊,死在她手下,我都願意。」

「師兄!」楊盛皺眉,「別老瞎說!」

「知道了知道了,老媽子似的,你不煩我都煩了。」方柳絲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嘿!你可知道那個女將軍叫甚?」

楊盛按上額角,「楊曦歸。師兄你別說你不知道她是誰,你不至於連天策府演練兵陣年年奪魁的弟子都不知道吧?」

方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每年兵陣演練奪魁的就是她?」伸手去搭楊盛的肩,卻被楊盛一手拍開,「不是,師弟你搞錯了吧?她不是顧將軍的副將嗎?難道她比顧將軍還厲害?」

「顧將軍那是給兄弟們留面子,才不參加比賽的。」楊盛看了一眼自家師兄,「這很重要嗎?」

嬉皮笑臉地揮了揮手,方柳道:「不重要不重要,師弟我告訴你啊,就算年年奪魁的不是她,光那副俊模樣,她手一揮讓我去送死,我都心甘情願……你當真沒興趣?」

「師兄,就算死也該是為大唐而死,別那麼輕易說死就死。」楊盛搖了搖頭,板著一張臉,再嚴肅不過,「你忘了師父是如何教我們的了?」

「嘿!毛都還沒長齊呢,一副小老頭模樣。」伸手去捏楊盛的臉,方柳笑了笑,沒個正經,「師父的話我哪敢忘,真忘了師父還不得從墳裡爬出來刨我?你看,那將軍不也是咱們天策府出來的弟子嗎?她一心向著大唐,要我們去送死,肯定也是為了大唐。」

「盡是些歪理,不跟你瞎扯淡。」楊盛身形一動,拉開和方柳之間的距離,見方柳沒有移動的意思,開口道:「師兄你再不回去營房整理東西,晚點就沒東西吃了。」

方柳聞言,連忙跑到楊盛前頭,「師弟你快點!磨磨唧唧個什麼勁?」

本來行軍所帶的東西就不多,最多不過是幾套換洗的衣物和一些私人物品,整理自然花不了太多的時間。方柳拿出自己的飯盆,催著同房的眾人,「快點快點,我們吃飯去!」

「師兄你悠著點,少不了你那份的。」楊盛把東西一一歸位,拿出自己的碗,「行了,走吧。」

「走走走!」

初來潼關的第一天,方柳是挺滿意伙食的。念著大部隊趕了兩百余裡路,顧郯下令讓炊事營殺了幾隻羊羔,混在鍋裡和大米一併煮了。

端著飯盆走到位置上,向同營房的兄弟打過招呼,方柳挾起一塊腿肉,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師弟你看這燉菜,摻了蝦米呢!還有這飯,肯定是和羊羔、料酒一塊煮的。嘖嘖嘖,這顧將軍有一手啊,伙食這麼好,就是鬼,也會替他賣命,你信不信?」

楊盛吞下嘴裡的東西,沒好氣地看了方柳一眼,「你別貧了,好好吃你的飯,全部的人就屬你話多。明天還得操練呢,省點力氣行不?」

「行!」方柳吃得快,沒三兩下就解決自己碗裡那份,看向同營房的弟子,「王河、程山、李石,你們仨怎麼不說話?」

「聽說明兒兩位將軍要在演兵台切磋,我這不是留點力氣好搶個絕佳的位置唄。」王河說完,重新埋頭扒拉著盆裡的米飯。

程山聞言連忙附和,一隻骨頭咬得碎到不能再碎,也沒捨得放下,「是啊,明天可不按照操練的位置來的,能不能搶到台前的位置,就看個人造化。」

李石在一旁只沉默地點頭,等著同桌的人吃完,一併回房。方柳聽眾人這麼一說,有些心癢,搓了搓手,用肘子頂了下楊盛,「師弟你押多少?」

「這次不跟你賭。」楊盛起身,「既然都吃飽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方柳收回了手,百無聊賴地往回走,「嗤,沒意思。」

「我壓顧將軍。」李石跟在後頭,又補了一句:「輸了給我刷馬。」

不可置信地看著李石,方柳一樂,「行啊兄弟,你輸了也給我刷馬!」

「成交。」李石點頭,直直看向王河和程山,「你們呢?」

被李石這麼一問,王河和程山紛紛表態,正好是顧郯和楊曦歸各得兩票的局面,無可奈何之下楊盛還是押了顧郯一票,就等著賭局開盤,誰給誰刷馬。

隔日方柳起了個大早,滿臉的興奮,嘿嘿一笑,「師弟,你等著給師兄我刷馬吧!」

不鹹不淡地看著方柳,楊盛跟著人群擠到演兵台前方,「誰輸誰贏還沒個定數呢。」

好不容易等到顧郯和楊曦歸前後踏上演兵台,開場無非是「長槍獨守大唐」一類的耳提面命,方柳索然無味地掏了掏耳朵,「得了,說了不下百遍,都會背了,到底什麼時候開始?」

「師兄!」楊盛朝方柳看了一眼,壓低音量,「耐著點性子行不?」

說了老半天的顧郯這才說到重點,「今日本將和楊將軍比試三局,槍法、兵法、陣法。先贏兩局的便勝,輸家上繳一個月的軍餉,給各位添飯加菜!」

此話一出當即惹得台下一片譁然,方柳挑眉看向師弟,「將軍們賭這麼大,你不應該跟著加碼嗎?」

白了方柳一眼,楊盛轉回去看向演兵臺上已經擺出起手式的兩位將軍,「不加。」

「分明就是你沒氣度,輸不起。」方柳啐了一聲,目光死死盯著演兵臺上,就怕錯過什麼關鍵,害自己輸了。

第一局,楊曦歸的槍法使得靈活刁鑽,以巧勁借力使力,可終究不敵顧郯力重千鈞的直劈橫掃,先是輸了一局。

第二局的兵法,雙方各自佈置一個情境,由對方想辦法解套。顧郯這局出人意料地慘敗,楊曦歸布下的局倒是有幾分天策府裡那套八卦陣的影子,明面上破綻百出,實際上入了局就是死路一條。依顧郯直來直往的性子,未曾細究其中的玄機,讓楊曦歸贏得在情理之中。

而最後一局的陣法,選定的地形乃是河川中游處的一塊盆地,由楊曦歸攻,顧郯守。顧郯憑著山勢,把持著幾處山道,在山腰布了弓手,入城處安置了步兵,而腹地則是兩隊騎兵在馬背上按兵不動。

楊曦歸勢在必得地笑了一聲,讓騎兵配弓從山道進入,一面放倒山腰的埋伏,又把顧郯的步兵逼到腹地之中。又派了兩隊步兵帶著弓手輕裝上山,一路繞到山城之後,借著地勢射殺城牆上的守衛,攀牆而入,直取主將。與此同時,又在河川剛要入穀的地方,下令步兵伐木堵了水流,待到積水即將漫過巨木,隨即從一側推開樹木,水勢挾著巨響而下,一舉淹了顧郯的所有兵卒。

「師弟,刷馬!」方柳挑眉,自發地把揣在懷裡的馬刷子塞到楊盛手裡,得意的揚眉,「我就說那楊將軍肯定比顧將軍還要厲害!」

沒好氣地看向方柳,楊盛無奈:「是,師兄。」

方柳咧著嘴笑得開心,「嘿,你別這樣看我,將軍們都賭上軍餉了,我們賭這個不為過吧?」

楊盛捶了一下自家師兄的肩胛,「你說你有理。」

「有了楊將軍的軍餉加菜添飯,今天肯定能吃頓好的!」方柳毫不在意地搭上楊盛的肩,「走走走,吃飯去!」

虧得楊曦歸貢獻出來的軍餉,伙食並未讓方柳失望,連西域來的葡萄都吃上了,惹得整個軍營裡成天就盼著兩位將軍哪天再比試一番。

此時倉廩充裕,況且將軍間的互相切磋確實收到了顧郯想要的成效,各營之間不少有為了切磋而勤修武藝的弟子,操練時那句「願守大唐萬年社稷長治久安」喊得震天作響,一時間士氣提升了不少。於是乎,顧郯和楊曦歸也樂得多切磋幾次,好尋個由頭,給手下的人多添些吃食。

只是到後來顧郯和楊曦歸連這樣的由頭也尋不到了,本來就是戰時,不少壯丁都被徵調了,倉廩再充裕也頂不住這樣經年累月的休耕。不光是伙食的縮減,就連朝廷每月固定配給的軍餉也越來越少,甚至最後就是催也催不著了。

對於現下的情況,方柳可不管將軍們那邊有什麼難處,少了伙食軍餉,什麼也別談。單手枕在腦後,嘴裡叼著根芒草,方柳聽著其他四人的對方,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

「說起來,你們知不知道這事兒?」王河看著圍成一圈的兄弟,刻意提高了聲音說給躺在營房門口的方柳聽,「顧將軍和楊將軍可厲害啦!不說楊將軍那是年年天策府裡比試榜上有名的,聽說在我們來潼關之前,就他們兩個人半夜成功偷襲狼牙軍軍營,讓狼牙軍好一陣子不敢冒進呢!」

「這我聽過!」程山點頭,「還有當初神策作亂的時候,顧將軍還大搖大擺地走進他們的地盤上投毒,那一個叫威武!」

李石往方柳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用眼神向楊盛詢問,近半年的相處雖然讓他明白方柳就是一個把吃飯這件事看得比什麼都重的人,不過至於這樣萎靡不振嗎?

楊盛同方柳離得近,用腳踹了踹師兄的腰後,「師兄,你不是一向敬佩楊將軍嗎?怎麼不說句話?」

「說個屁話!」方柳單手伸到身後,拍開楊盛的腳,「光是說他們以前那些豐功偉業有個屁用,能頂飯吃?」

李石皺眉,「如今這個情況,也非顧將軍和楊將軍所願,他們已經盡力了。」

「放屁,他們倆要是真那麼厲害,怎麼弄不出糧草?」方柳起身,抓了抓散開的頭髮,「吃都吃不飽,還得成天操練,這你們能忍,我不能忍。」

楊盛原先還想勸,不料卻被程山打斷。他拍了下大腿,「方兄說的在理,不給人吃飯,還要我們操練,王河,你說這什麼道理?」

被程山點名的王河張著嘴呆愣了好半晌,反問程山,「這什麼道理?」

李石和楊盛對了個眼神,才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行了,別說了。」方柳煩躁地揮手,「就你有學問,講的都是道理,像我這種沒讀過書的,說的都是些屁話。」

楊盛皺眉,「師兄,李大哥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不然是哪個意思?」方柳不屑,「我告訴你們,這事只有一個道理,想要馬跑,又不給馬吃草,這種事在我這裡沒門!老子就不信他們兩個將軍的馬都不吃不喝不撒尿拉屎的!」

程山想了想,覺得李石說的那些什麼天將降大任之乎者也的,實在太遙遠,眼下就如同方柳說的吃都吃不飽,還想什麼大任,遂道:「我同意方兄說的,難道那兩位將軍也跟我們一起餓肚子不成?」

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同袍,王海雖然沒鬧明白什麼道理不道理的,終究還是開口打圓場,「都別說了,休息吧。」

方柳不帶任何感情地看了楊盛一眼,與其說氣憤師弟不懂自己,更不如說是失望,這幾年的時間竟然還不夠去瞭解彼此。他解開發冠,和衣躺下,對著帳簾不自覺又陷入以前的回憶之中,他就是因為一家子人都死於饑荒,餓怕了才進天策府吃這一口軍糧,如今人在軍中,軍糧卻吃不著了,這讓他怎麼忍?如何忍?

身後很快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其實不光是方柳餓肚子,整個軍營裡的人也是餓著肚子操勞了一整天,現下早就沒了動靜,只留下帳外林子裡的蟲鳴。方柳努了努嘴,敢情整個軍營裡就他一個人不高興餓肚子,明天若是沒讓他要到個滿意的說法,這兵不當也罷。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方柳因這件事勾起了記憶,夢裡只見得一片焦灼的沙土,路邊堆著一架架的屍首,盡是死於饑荒。可笑的是,所有人接二連三地餓死,卻喂肥了那些蛆蟲。

屍堆突然塌陷,正對方柳露出的那幾張臉正是他的家人,空洞的眼眶陰森森地瞪向方柳,朝他伸出手,「為什麼你沒死……憑什麼你沒死——!」

猛然坐起,方柳喘了幾口氣才緩過神來,看向一旁空下的床位,又看了看天色,倒頭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楊盛揭開帳簾就看到這幅情景,連忙拽住方柳,「師兄,外頭陰著天,該起了。」

「知道了。」方柳甩開師弟的手,起身到外頭打了盆水洗漱,抹去臉上殘餘的水珠,給其他營帳的弟子讓位打水。

那弟子啐了一聲,「點卯點卯,成天就只知道點卯。」

方柳聞言不動聲色地站到一旁,這幾個弟子都是隔壁營帳的,他都認得,剛才說話的那個是尉遲營的朱雁,一旁分別是知節營的高爭和無忌營的謝卓。

謝卓接過朱雁手裡的麻繩,打了一盆水上來倒到自己和高爭的盆子裡,「就是,不吃飽哪有力氣操練。」

高爭彎腰從盆子裡掬水往臉上拍,「你們別說了,越說越餓,誰讓我們只是個小兵,沒權沒勢,首先吃虧吃苦的肯定是我們。」

方柳以指作梳,把散在眼前的散發往後攏,「你們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找將軍要個說法?」

「你是隔壁帳子的方柳?」朱雁見方柳點了點頭,才道:「能要什麼說法?」

揮了揮手,方柳道:「要什麼說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要到我們應該拿到的那份軍餉,再不濟也得給個說法,交代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吧。」

「說得對。」謝卓抿著唇,「傳聞說是軍餉被扣了下來,但將軍什麼都沒說,誰知道是真的假的。」

高爭倒掉盆子裡的水,咧嘴一笑,「等著,我去換身衣服!」

方柳應了一聲,看向另外兩人,「你們去不去?」

對視了一眼,朱雁和謝卓同時點頭,「去!」

「一炷香之後在演兵台旁邊的小林子裡集合。」方柳拿著盆子往自己的營帳走,萬般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多找幾個人一起去,總比自己孤身一人來得有力些,「王河、程山!趕緊換衣服,我們去找將軍要個說法!」

王河正在往腿上套褲子,被方柳這一喊吼得差點跌倒,「要什麼說法?」

「要飯吃!」方柳挑眉,在程山背上拍了一巴掌,「快點快點!」

楊盛皺眉,「師兄,你不能這麼做。」

方柳穿戴整齊,面無表情看向攔在營帳入口的楊盛和李石,見楊盛沒有給自己讓路的意思,索性動手將楊盛推到一邊,「讓開。」

「師兄!」楊盛反手抓著方柳,「你這麼做會違反軍令的!」

方柳冷笑,「違反軍令?你怎麼不說上面扣著我們的軍餉不放,有違大唐律令呢?」說罷,掙開楊盛的手,帶著王河和程山踏出營帳,邊走邊說道:「等等我們和隔壁營帳的朱雁、高爭、謝卓會合之後,再一起去找將軍。」

程山應下,「高爭我是認得的,以前在天策府同個營出來的。王河,那個朱雁是不是尉遲營裡的那個朱雁?」

王河點頭,朝不遠處的朱雁招手,「跟你一樣,我和他是同個營的。」

「看來人都到了。」謝卓朝方柳頷首示意,「走吧,將軍這時候應該正要來演兵台。」

微微抬手,方柳道:「再等等。」

朱雁皺眉,「再等下去,將軍就要走上演兵台了。」

方柳轉頭看向不解的眾人,「就是要在將軍走上演兵台的時候攔住他們,人一多,他們想敷衍了事,就沒那麼容易了,等著吧。」

沒等多久,方柳就看到顧郯和楊曦歸走了過來,抬手示意,讓眾人稍安勿躁。

「運糧的隊伍現在走到……」顧郯走在前頭,正問著身後的楊曦歸,隨即將目光投向一旁的林子裡,戒備了起來,「誰?」

「屬狗的是不是?這都能發現。」方柳嘖了一聲,只得招呼眾人起身,「都出來吧。」

楊曦歸皺眉,看著突然出現在林中的方柳一行人,「這個時間不去集合操練,在這裡做什麼?」

「我們只想問兩位將軍一些事。」謝卓開口,「聽說軍餉被上面扣了下來,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

方柳補充道:「還有我們什麼時候能吃上飯?」

顧郯抬手制止了其他還想說話的人,「都到校場吧,你們想知道的,我們一併說個清楚。」

楊曦歸微微搖頭,「將軍!」

「楊將軍,該他們知道的,遲早要讓他們知道。」顧郯看向眾人,「你們先過去,本將和楊將軍隨後就到。」

挑眉看向顧郯,方柳確定對方不是敷衍自己之後,才向顧郯一拜,「顧將軍,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請您務必今日給我們一個解釋。」

顧郯點頭應下,「本將說得到做得到。」

方柳這才滿意地向眾人招手,「走!」

到了校場之後,幾人並未各自歸隊,而是聚集在演兵台前。王河惴惴不安地摳著指甲,「顧將軍不會處罰我們吧?」

高爭拍了拍王河的肩,「將軍若是想罰我們,早就罰了,既然叫我們來校場等著,就說明將軍不會罰。」

不到幾句話的時間,顧郯和楊曦歸就一前一後地走上校場前方的演兵台,朝楊曦歸點了點頭,顧郯朗聲道:「本將知道你們近來對於現狀有很多不滿,今日有什麼問題,儘管提出來,能回答你們的,本將和楊將軍就絕對不會敷衍你們。」

楊曦歸上前一步,背對朝陽,「我知道你們都餓著肚子,如今運糧官和我們唐軍之間有嫌隙,糧草沒來得及補給是我對不起你們,是大唐對不起你們。」

方柳努嘴,「就知道又是拿這套說辭敷衍我們,光說對不起頂個屁用?」

「押運糧草的隊伍從渭水順流而下,若無意外,過幾日便到。」淡淡看了一眼方柳,楊曦歸指著身後城牆,繼續道:「那個方向,是洛陽,是我們的天策府,城牆被破,北邙山下全是狼牙的軍營,投石車正對著淩煙閣,將軍塚也差點慘遭戰火。」

吐掉嘴裡的芒草,方柳不屑,「天策府如何我才不管,現在到底能不能吃飽飯?」

楊曦歸看著陸陸續續到校場的兵卒,並未回答方柳,「但是如今你們還未上戰場就棄甲投戈,誰來保我們身後的黎民百姓一個安寧?我們身後還有那麼多的百姓,還有大唐的半壁河山,要是你們就在這裡為了幾頓無法飽食而自亂陣腳,誰來保百姓們免于戰火?而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受凍挨餓?就為了你們這些連我區區一個女子都不如的士卒嗎?」

高爭冷哼,「說得好像自己也跟我們一起餓肚子似的,之前拿軍餉給我們加菜,誰知道口袋有多深,背著我們吃些好的還不容易嗎?」

以方柳為首的弟子紛紛點頭,「就是!」

李石皺眉,還想替兩位將軍解釋,「我看倒不見得,將軍平日待我們極好,可不是這種人。」

方柳挑眉,「怎麼?你是將軍的誰?知道得這麼清楚?」

沒出聲制止台下的躁動,楊曦歸柳眉一挑,瞬息之間反手抽了一旁親信背上的長弓,搭箭拉弦,一隻野鳥就這麼直直墜到台下的眾人面前,逕自開口:「那些百姓就像這鳥一樣,絲毫沒有還手的能力,狼牙軍可不比我今日這一箭,他們要狠上百倍、千倍。就算無糧無援,你們告訴我,以前你們所學的是讓你們為了吃不到飯而棄甲投戈的嗎?如果是,那你們又和那些百姓有什麼區別!」

此言一出,頓時無人敢再出聲,方柳不得不承認楊曦歸說的有幾分道理,他家裡人就是像那只鳥,面對狼牙的掠奪殺害,只能忍,不敢出聲,乃至於整個村子的人幾乎都死於饑荒。

楊曦歸冷冷看著台下的靜默,「那皇帝和朝廷百官都可以逃,可以退,但是唯獨我們不能退,沒資格退!到底是誰給你們的雄心豹子膽,讓你們以為你們還有資格退的!」

顧郯將手搭上楊曦歸的肩,點頭示意,看著台下毫無行陣規矩跪伏成一片的眾人,「行了,都起來吧。不管來自哪裡,在軍營裡,你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大唐的兵,大唐的利爪,見血封喉,今日之事切莫再發生。」

楊曦歸緩了緩神色,高喊:「願守大唐萬年社稷長治久安!」

不過就是轉念之間的事,方柳覺得自己就像只螻蟻,在國不國、家不家的此時,竟高喊無糧可食,著實可笑,也不在乎是不是餓著肚子了,跟著眾人大喊:「願守大唐萬年社稷長治久安!」

顧郯滿意地點頭,「願守大唐萬年社稷長治久安!」

「報——!」信使急衝衝地跑進校場,看著站得亂七八糟的士兵,困惑地皺眉,卻還是走到演兵臺上,將軍報交給顧郯。

方柳仰頭看著顧郯打開軍報,雖說不介意了,可心裡還是有幾分希望上頭寫的是軍餉午後便到一類的事情。

顧郯將軍報遞給早就站到自己身後的楊曦歸,咧嘴一笑,「休整一日,明日全軍出關襲擊!讓叛賊見識見識東都之狼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

 

END / 2016.03.25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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