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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2/07 01:50:14瀏覽991|回應0|推薦5 | |
過個無眠的年(上) 楊遠薰 1 「妳的手術已經完成。」矇矓中,我好似聽到這樣的一句話,隨後感到床被推動,像滑過長長的走廊。 逐漸地,阿加、女兒、兒子…的臉像幻燈片般,一張張地閃過腦裡。有時在影像與影像間,是片模糊,甚至空白。 滑輪似乎停了,過了一陣,我彷彿聽到阿加的喚聲。 「Honey,妳醒了嗎?」我睜開眼,緩緩轉向他。 「丕賴醫師說妳的手術順利,一切如她預期。」阿加道。 喔,我想起來了,我是到醫院接受下腹腔手術的。今晨,我們天未亮即出門,六點一刻準時到醫院。 「手術進行多久?」我問。 「四小時。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丕賴醫師出來,和我說話。」 「現在幾點?」 「下午五點一刻。」 「你在醫院待了一整天?」 「是啊,」阿加說:「妳整個下午都在恢復室,直到剛才他們送妳到這病房,我才能進來看妳。」 「那你趕快回家弄飯吃吧,還要餵狗、溜狗呢。」我的神智已全恢復了過來。 「我再陪妳一會兒,等護士來了再走。」他說。 護士進來了。她量我的血壓與體溫,問疼痛指數。 我說我並不覺得痛,但有種作嘔的感覺。 「那是因為手術時,他們打了許多二氧化碳進妳腹內的緣故。」護士說:「所以妳要定時吃排氣藥,把氣排出來。」 「我插著輸尿管嗎?」我想起醫師醫師在手術前的指示。 「是啊。」她說:「妳今晚無需起床如廁,因為機器幫妳自動排尿。明早的護士就會教你如何使用輸尿管。」 「我要插多久的管子?」 「這得由醫生決定。」護士說:「每人情況不一。通常一星期後複診,若病人能如廁,醫生就拔掉管子。Happy New Year !」 「Happy New Year !」阿加亦回道。我這才想起今天是除夕。 護士走後,阿加把把呼叫器和我的I-phone放在我的左手邊,把放著冰水的活動茶几挪至我的右手邊,然後教我如何按床鈕與搖起床頭,再告辭。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明白我將獨自在病房度過2014年的最後一夜。
2 醫院的人送來晚餐,擱在活動茶几上。托盤上擺著一大杯冰水、一小杯蘋果汁、一小杯橘子汁、一小杯Jello和一碗溫罐頭雞湯,道地的流質餐。我缺乏食慾,但覺得口很渴,因此試著搖起床頭,伸手去抓水杯。在把嘴湊著吸管吸水的剎那,我好似看到一張五嬸帶著無助眼神的臉。 五嬸在我初到美國那些年照顧過我,疼我如女兒。她患漸凍症(Lou Gehrig disease) 去世前,臥床三年。我最後一次到堪薩斯看她時,她自頸部以下全無知覺,但神智清醒如昔。她癱臥在床上,隨時感到口乾,需人不斷拿水讓她吸,或用濕的海棉棒潤她的唇。我側躺在她身旁,讓她吸水或潤她的唇時,她的眼睜睜地望著我,淚水不自覺地汨汨流。我拿起手紙,拭她的淚水,但擦了又濕,濕了又擦。 此刻,躺在病床無法動彈的我想起五嬸,方能體會臥床的痛苦。五嬸受此折磨竟長達三年,神阿,能否求您千萬莫讓我得到這種可怕的病? 我接著想起朋友的女兒凱倫。她就讀美東一所長春藤大學的大三那年,遭遇一場重大車禍。心焦如焚的父母在醫院不斷求醫師搶救。結果,她被救活了,但頸部以下全癱瘓。朋友說,凱倫甦醒後,哭鬧了好幾個月,後來認了,開始咬緊牙根,面對殘酷的現實。她學會用下頷操作輪椅,重回學校;也學會用嘴咬電子管,操作電腦,撰寫一篇篇的報告。如此奮戰十年,她終於拿到博士學位,開始發表學術論文,同時也在輪椅上度過了青春歲月。如果我是凱倫,我會有她一半甚至四分之一的堅強與毅力嗎?不會。我搖搖頭,心想;換是我,我但願化為一縷青煙,隨風飄去…。 醫院的人進來收餐盤後,迅速離去。無聊的我拉近左手,但見手背插著針頭,連接的管子導向管高懸的點滴筒。我無法起身檢視手術的創傷,但知下腹插著輸尿管,連接排尿器,此刻正發出轟轟的聲音。我試著側身,但覺一陣疼痛,連忙停止。繼而一想,痛是知覺,畢竟是好事。 我想起上回到這家醫院,是來探訪教會一位得癌的弟兄。他在三、四個月後走了,留下無限哀慟的妻子。另有一位教會的姐妹也以這家醫院為終站。她從病發到離去不出三星期,令人錯愕與不捨。有的人想走卻走不了,有人想留卻留不下,生與死顯然非渺小的我們所能掌握。但是神啊,您的旨意是什麼? 憂鬱像無形的幽靈,輕輕地在病房飄散。我但願能一覺睡到天明,卻無法睡著。突然,點滴器亮起紅燈,發出哆哆的聲響。護士進來了,換了一袋新的點滴袋。我趁機問她;「能否給我點什麼,助我好眠?」 她搖頭道:「妳的點滴裡已有止痛劑,我無法再給妳任何藥物。」 「倘若我到半夜一、兩點還睡不著,怎麼辦?」 「那妳就看電視或看I-Pad吧。晚安。」她帶上門。 我嘆了一口氣,明白我將靠著暝思來打發這漫漫長夜。 3 除夕夜,寂寂夜。我按了手機看時刻,十一點五十分。再過十分鐘,紐約時報廣場的彩球就要降落,2014年便邁入歷史了。 「凱若,加油,快做些正面思考,迎接新的一年吧!」一個聲音說。 「很難哪,」另一個聲音回道:「你可知經常進出醫院的心情多無奈?」 我靜靜回想這些年進出醫院的記錄,發覺巴爾的摩與華府地區的幾家大醫院幾乎都讓我住過了。 年輕時住院,是為了生產。當年出院時,夫妻倆抱著小娃娃,心裡充滿了興奮。後來,歲月似水流。逐漸地,在例行的身體檢查後,醫生會來電話,通知我回去複檢或做切片檢查。若進一步的檢查結果不理想,我就得入院接受「處理」,那時的心情便與為生產而入院的心情迥異。 另有一種情形是檢查後,醫生正色地告訴我,他發現了什麼癥狀。「那該怎麼辦?」我會緊張地問。「現在不做什麼,」醫生說;「等以後問題明顯化,再做處理。」然後,這幾年,從前醫生提過的問題都陸續浮現,我就像破舊的老車需常進廠修理般,頻繁上醫院。 這回因為子宮方面出狀況,家庭醫師要我去看泌尿專科醫師,以為該看婦科的我有些困惑地照辦。結果,經過一番檢查與測驗,丕賴醫師要我看她I-Phone上的器官圖,從旁對我解釋我的情況,然後與我討論處理的方式。(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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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