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帶你認識一群很少被注意的師生。雖然，他們是如此值得被認識。

每年畢業季，很多人必須與好同學暫別，各奔前程，但這兒的學生超幸運，完全不必跟老師同學Say Good-Bye。

不用畢業、無需離別，天天都能快樂相聚，他們比同學更像一家人。而這家人，還有其他學生求不來的幸福好康。例如──

你累了嗎？請來SPA間，享受溫柔的精油按摩。

SPA間可不是隨便充數，設備真不賴，裡頭有舒適的床、柔和的燈光、舒緩心情的音樂，和好聞的精油。

老師的一雙手，讓精氣神不佳的人，透過放鬆時刻，灌飽元氣。

「我們很多學生的循環都不太好，尤其是重度的，手腳常水腫，就要抽點時間幫他們按摩。還有些是睡眠問題，不是睡不著，就是藥物作用，老是愛睏…」

腳底按摩，成功破冰

一雙漂亮大眼的李麗清，是心路基金會萬芳發展中心的成人訓練組輔導員。她口中的「重度」，是程度較重的心智障礙。說起massage，麗清老師的功夫很到位，腳底按摩也難不倒她，有一次就靠著按腳底，成功敲開學生心房。

那次的男主角，是38歲的元傑。成人訓練組的心智障礙者從青年到中年、中度到重度都有，為免同一組學生帶久了，老師會心緒疲累，或因為太熟悉孩子而陷入瓶頸，「主責老師」會不定期輪換。但對智障大孩子來說，換老師，那可是從地球被丟到火星的大震撼，一如元傑與新老師麗清的初次見面會。

慈眉善目的元傑，笑起來甜蜜如天使，但把他搞毛了，一張臉馬上冷到結冰。當初，被「冰鎮」了好一陣的新老師麗清，幾番釋出善意都不得其門而入，有次無意間替他按摩腳底，竟像敲鍵盤時猜對了password，男主角一陣咯咯笑，雙方關係從此破冰。

「他們的感情很直接，只要讓他覺得你喜歡他，他就會接受你。」

神勇的娘子軍

帶這群大孩子並不容易，除了聰敏的探索心靈，還要有聚寶盆般取之不盡的耐性與充沛的體力。無意間，我瞄到麗清左前臂上，滿佈著十幾處抓痕。之前在參觀烹飪教室時，另個老師的手上，也有類似的「圖案」。

「小事一樁，有些學生情緒不太能控制而已。」麗清笑說，小傷不足為奇，有時學生太亢奮，使起勁兒來，成年人可不比小朋友，怎麼拉都拉不住，一不小心，年輕的娘子軍們就要摔跟頭、扭傷腰，向復健科報到。

娘子軍雖是大孩子口中的老師，卻從不站在講台上發號施令，套上印著「心路」的深藍色圍裙，日復一日陪在身邊，從最微小的生活細節，悉心引導。

大小孩的貼心友伴

對元傑和他的同學來說，圍裙女生是保母、老師，和重要的友伴。其實，她們是花樣年華的輕熟女，一樣有年輕的心，但照顧起比她們大上好一截的「孩子」，心緒的成熟，讓人刮目相看。

圍裙老師知道所有孩子的罩門，誰情緒不好的時候帶出去逛一圈就OK；誰超愛老師幫他按摩，誰又完全不能忍受別人碰他；誰情緒失控時誰會學電視飆出國罵；誰high到最高點時會瞬間失速，一秒內從笑臉變成怒氣沖天….

拆解著一組又一組的情緒密碼，她們早習慣了從蜘絲螞跡中尋找邏輯，演繹歸納。

每天，圍裙老師都忙得團團轉。成人班分兩組，程度較好的編入「工作組」，學些簡單職能，例如做精油皂或環境清掃；至於重度大孩子，刷牙洗臉上廁所都需要協助，情緒障礙也頗為嚴重，歸入「非工作組」，老師能做的，就是為他們提供生活上的支持。

拜訪這天，非工作組的老師正帶著學生整理食材，準備做中飯。桌邊手提音響放著星光三班徐佳瑩的「身騎白馬」，多情的音符顯然讓學生很有感覺，三不五時跟著拍手。

今天的午餐是什錦拌飯，有瘦肉、金針菇、杏鮑菇和牛蒡，看來十分清爽健康。綁著輕快馬尾、動作超俐落的韶齡老師說，雖然學生與廚藝無緣，但還是能訓練挑菜撿菜；菜餚則力求清淡，少油少鹽，因為重度智障的人老化速度人快，40來歲，循環與身體機能就不斷退化，高血壓、糖尿病很愛找上門，飲食得格外小心。

照顧生活、體貼情緒、呵護心靈，在這園地，圍裙老師投入無數心力；陪伴的，是心智停在童年，卻逐漸老去的孩子。

這感覺，終究與未來可期的可愛孩子有相當的距離。為他們這般付出，能從中看到希望嗎？

「幼稚園不差我這個老師！」

「要看你怎麼定義。對我來說，他們能活得比以前開心，就是希望。」

林麗清念的是念幼教，卻壓根兒沒想過當幼稚園老師，在萬芳發展中心一待就是四年，理由很簡單，很乾脆，很有power。

「幼稚園不差我這個老師，但這裡需要我。」

在萬芳，她曾經也是飽受挫折的菜鳥輔導員，但愈靠近大孩子的心靈，藏在裡頭的豐富天地與美麗花朵就愈令她驚喜。每天，她都渴望了解更多、更深、更細膩。

這個過來人說，千萬別以為一心奉獻或滿腔熱忱就能克服一切；要承擔這份責任，需要有絕對充足的同理心，並真正理解什麼叫「尊重」。

他們，也需要尊嚴和隱私

舉個例子，面對一個新接手的學生，輔導員要能想像，大孩子也是需要隱私的，新老師於他們，是百分百的陌生人，竟然就要在自己尿尿便便時在旁邊虎視眈眈，甚至伸手過來幫忙擦拭，任誰都會倒退三步。

由於不適應或想念原來的老師，他們會刻意挑釁，你反應愈大他愈樂，不斷探測你的底限。

「我也曾經很抓狂的向同事求救，妳不是說他很可愛嗎？快告訴我，他到底可愛在哪裡？」

麗清笑說，同事間的經驗傳承，此時具有無比關鍵的力量，一個小技巧，就能讓自己突破瓶頸；等逐漸打開竅門，更發現孩子腦中的邏輯無比神奇。

例如有個學生，你要他先在左邊盛飯，再到右邊裝菜，他永遠記不住，但只要告訴他，「先去斑馬這裡盛飯，再到長頸鹿那頭打菜」，一次就OK。原來是他以前在動物園，先後看到了左邊的斑馬和右邊的長頸鹿，印象根深蒂固，從此成為老師最好用的教學策略。

單純之美

用心了解、不厭其煩的圍裙老師，更明白這群孩子的天賦瑰寶──單純。

世上紛擾，與我何干？人生很簡單，快樂很容易，憂傷嘛….總會過去。

對麗清和她的同事來說，學生的單純，是一面太好的鏡子，映照著自己的多慮、不知足、與庸人自擾。下了課，脫下圍裙，老師馬上變身玩伴，追著學生一路跑，互彈橡皮筋，沾染孩子們最純真的開懷。

天使，原來隱藏人間

因為了解，老師們總是能看到大小孩的無數優點，心中疼惜更多，想盡辦法要讓他們的生活更接近常人。帶著逛超商是家常便飯，每個月也找一家餐廳打牙祭；年終，會找地方辦個瘋狂的尾牙，春天會外宿個兩天一夜，體驗旅行的滋味。

這個隊伍看慣了人們的眼光，有人遠遠避開，他們很習慣；有人和善以對，他們很感激。出去一趟不容易，流程要鉅細靡遺妥當安排，坐捷運，要事先請站方協助，才能在關門警示響完前，抓穩十幾個學生一起進出。去餐廳，老師要先跑一趟，仔細觀察用餐環境，特別是廁所，看動線會不會太複雜，有無坐式馬桶可以讓膝蓋不能蹲的人用….

她們的學生不會畢業，但偶而，老師自己會畢業，因為結婚或深造，或因為過不了自己的瓶頸，遺憾著再怎麼努力也幫不了他們。

多數的圍裙老師留了下來，選擇修正自己的期待，不再恨鐵不成鋼、不苛求今天一定要進步，只希望孩子們每天多一分快樂與滿足。

愛，真的不容易。但懂得愛的人，甘心、喜悅，永不求回報。

天使，想必真的隱藏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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