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趁封城居家期間，觀賞了大都會歌劇院播放的「蝴蝶夫人」，普契尼的名作。蝴蝶夫人的旋律並不陌生，但也止於幾首詠歎調，故事並不曾細細品味，於是把握晴朗一日，細細體會「望你早歸」的心情，沈浸並游離於「望」與「忘」之間。總有幾段喜劇情景，幾句歌頌愛情的甜蜜宣言，方能醞釀無法挽回的悲劇，令人憐憫之，惋惜之。普契尼的音樂，譜出兩個字，癡情。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歌劇開始已經透露玄機。榻榻米房的門戶之間推來移去，門的位置隨意擺弄，新婚洞房任何房間皆可，以房子為比喻，男主角平克頓的態度就是隨意。隨即出場的詠歎調，唱出洋基男兒志在四方，漂泊冒險為求致富的壯志。與美國大使夏普勒斯的對唱中，平克頓的心意表露無遺，男主用高音宣告天下，真正要娶的是美國新娘。秋秋桑這名濃妝艷抹的藝妓，對他只是玩物，沒有靈魂血肉「屏風走出的人物」。蝴蝶夫人秋秋桑尚未入場，悲劇種子早已深藏！

隨後女主入場迎接第一個高潮，眾女和聲尤其推波助瀾，向前一步即能跨越愛的門檻，後退一步卻是浩瀚天藍，大海浩瀚，唱出先知預言般的台詞：回頭吧，回頭看看，這輩子的珍惜萬般。秋秋桑執意前進，步步跨越，跨越愛的門檻，唱出這道門檻，匯集所有喜悅：生之所喜，死之所歡！這段雖短，只有數分鐘，音樂所提示的動機，之後不斷出現，直到最終。「服從命運安排，謙卑滿懷，向平克頓的上帝，屈膝跪拜」，這一節的音樂，滿滿的半音與降音，點出秋秋桑的柔順與癡情。

第一幕的最終，倆人對唱，文字非常浪漫，既有義大利的熱情奔放，兼具東方審美的溫柔情懷。雖然文字有暗示觸摸，現代的舞台導演在這方面是刻意加大了。個人認為不需要降低到「性」這個層次，除非導演認為這景只有性，沒有情。觀看了幾個版本，第一幕最終景都有過度渲染的肌膚之親。其實，道具布置將星光凸顯出來，將那份「憐憫之情」襯托出來，足矣。平克頓是崇高威武的海軍將領，秋秋桑只是十五歲的柔弱女子；平克頓的情是憐憫之情，他見到小女子被家族拋棄的「孤苦伶仃」，面對反對婚事的憤怒叔父，本能出手保護而情不自禁。

第二幕不久，秋秋桑唱出令人心碎的詠歎調「晴朗一日」，這段不論文字或音樂，相當到位。晴朗一日中，有事的敘述也有情的感觸，成功將秋秋桑的癡，提升到信念，這是情感的昇華。這首詠歎調必須打動聽眾，不然就枉費了。果然，詠歎調的旋律再次響起，也是蝴蝶夫人了斷的時候。

秋秋桑不顧家族反對，力抗封建的壓力，起初的動機是求得好夫婿，至少衣食無缺，不必過苦日子，愛情建築在未來的憧憬。然而在第二幕，她拒絕家財萬貫的山鳥，執意等待平克頓歸來，她的愛情只剩下純粹的愛！

「望君憐憫一分情，一分赤子真情。」無限深情的對唱，唱出這份願望的卑微，秋秋桑沒有要求太多，只要一點點情分。很可惜，只換來絕情萬分。到了最後，一切都被剝奪，連孩子都被帶走。這個「苦惱兒」，沒有一句台詞，沈默的力道勝過千言萬語。最後高潮，母子骨肉分離，萬念俱灰的蝴蝶夫人自刎落幕。「不能光明正大的活，不如光明正大的死」，短劍文字令人動容，更加深這齣歌劇的悲劇性。

平克頓再次歸來，目睹秋秋桑的逝去。最終景音樂響起，令人思及「晴朗一日」：而我終不應，隱身藏匿使：三分為戲，七分相見不能死。如今真的不應，真的相見而死，一切都在蝴蝶夫人的唱詞中，宿命寫下真實註解，綿綿不絕的惆悵，則流淌心中，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