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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7 09:30:52瀏覽54|回應0|推薦0 | |
第四節:《梁武帝西來演義》 這部小說[1]的主角是梁武帝,但由於編造了一個「天命、因果」的架構,而致歷史上梁武與達摩的會晤,也成了宿世因緣。 故事云:久已皈依佛教的名花「菖蒲、水仙」,奉玉帝之命投胎為「蕭衍、郗徽」;兩人唯恐下凡迷失本性而墮惡道;乃向如來求助,在場有三位同修(毗伽那、阿修羅、菩提多羅)自請於適當時機降世,度脫他們回西天。前兩位先降世,化身為雲光、誌公,對梁武帝隨緣點化,有許多精采的對話與情節。小說最後,才輪到菩提多羅,因想起昔年的承諾,便要往東土履行。達摩在此書中,可說是客串演出,只當是「梁武帝故事」中不可或缺的插曲;若就同類「高僧」對梁武帝的影響而言,本土出產、常陪身邊的「寶誌公」才是重點;而渡海東來、言行突兀的達摩,成了配角;因此,其典型的事蹟與作風,在小說中沒什麼改造。唯書中寫其面貌云:「又黑又紫,一雙圓眼,白多黑少,鬚髮拳螺,渾身黑毛茸茸,十分慘賴怕人。」卻是傳統的羅漢形象。 關於此書的版本及詳細內容,於第五節之3專題論述。
附論:梁武帝的兩種形象
如前所論,從敦煌本《壇經》、《歷代法寶記》開始,達摩的事蹟中就有了梁武帝,且視為相對性的角色,讓世人了解「武帝著邪道,不識正法」;「造寺度人、寫經鑄像,……乃有為之善(修福),非真功德。」之後的燈錄也依此撰寫,成了禪門的共識;乃至於明清小說中以達摩為主角的,也抄襲了這個公案而貶抑梁武帝。 禪門對梁武帝的偏見,其實也是唐宋之佛教僧侶在「反佛」論戰中,主動與梁武帝「劃清界線」的共識。然而,佛教之外的文獻與傳說,對梁武帝則有反向的看法、甚至不提或否認與達摩的會晤,究竟,事實是這樣嗎?或只是另一種偏見?筆者在此試以梁武帝為主角,附論文人筆記與明清小說中之相關資料,對梁武形象的敘寫與評論。 正史上的梁武帝,似乎是一位複雜多端、高潮迭起,很難「一言以蔽之」的人物,何雲說:「中國歷史上還有比梁武帝蕭衍更精彩、更豐富、更生動、更飽滿、更可敬的在家佛教徒麽?我以爲,蕭衍是獨一無二的。[2]」龔顯宗也說: 古來人君或以荒淫殘暴,或以窮兵黷武,或以怠忽政事而亡國喪身,像梁武帝蕭衍勤治理、修文教、行仁義、斷酒肉,招賢納諫,到晚年卻落得被圍餓死,以開國之主成為亡國之君,是絕無僅有的例子。論者或歸於佞佛而勞民傷財,或歸於寵勳太過、禦下太寬,或歸於治民嚴苛,或歸於忽略治術,或歸於委任群倖,或歸於疏簡刑法,或歸於武備不修[3]。 這種歷史的功過,如何理解、評斷呢?所依據的事實是整體或部份?又品人論事的觀點是寬容或獨斷?顏尚文曾質疑說: 梁武帝是一位極端的現實政權追逐者?亦或是一位「罔恤民命」的昏君?還是一位極端理想的宗教犧牲者?一位神聖的「佛菩薩」? 梁武帝的生命內容多元、多層次,又不斷的轉換:由儒生、文人、隱逸修道者,而軍人、政客、乃至高居九五之尊,成為「開國皇帝」,卻又轉向佛教的信仰、鑽研與實踐,而為虔誠的宗教徒。……各種角色,不但成功認真的扮演,且全心全力的投入。……他一方面要維護、擴展其現實的政治權力,一方面又要追求人生究極的理想,這是難以兼顧、也難統合的大矛盾[4]。 上述從儒或從佛的觀點,史學界對梁武帝不同的評價,或永無定論;卻說明了這個人物的精彩,而留下許多討論與想像的空間。 換個角度看,因梁武帝的扶助與崇信,促成南朝佛教的盛況,其晚景卻餓死國亡。這給了歷代「反佛者」一個論證的實例,而備受抨擊;唐代的佛教界對此,幾乎是避而不談。南宋的佛書,才有了正面的回應,卻立基於民間的神異傳說,如《金樓子》說他生而靈異,頸光龍液、舌文八字、掌中有文,與兒童戲,能躡空而立。《還冤記》說他死後,托夢虞涉,欲阻陳霸先篡位。《廣古今五行記》云梁武幸玄武湖,群魚仰現水上,室侯景之亂的預兆。《兩京記》更云郗后性妒,投井自盡化毒龍,帝冊封為龍天王。《梁書》則說皇太后食菖蒲而生蕭衍。由於上述人神雜糅、真假混淆的傳說,佛教徒乃乘勢推波,南宋《佛祖統紀》卷38以「業報輪迴」解釋梁武帝「崇佛而亡身」之事:
江陵居士陸法和隱居奉佛,及侯景遣將任約,擊湘東王於江陵;法和與弟子八百人,役神祠陰兵擊敗之。復於江夏聚兵,欲伐侯景,王慮其為亂,止之,和曰:貧道求佛者,尚不希釋梵坐處,況人王位乎?但以空王佛所,有香火緣;今知王宿報,欲救之耳!既已見疑,當是定業不可移也。(T49, p0351c) 武帝初革命,張齊殺東昏侯,送其首於帝,除及宗屬。後數年,簡文生,誌公謂帝曰:此子與怨家同生。蓋侯景以是年,生於雁門。及景破建康,帝崩,簡文繼及於禍,梁子弟多見戮。故世稱:侯景是東昏後身。 (T49, p0352a) 這種「宿怨業報」的理論,拓展了梁武故事的時空,而有了全新的敘事結構。於是從唐初《朝野僉載》卷二「梁武誤殺磕頭師」到明末《古今談概》荒唐部「梁武帝前生是蟮」,及《喻世明言》卷37<梁武帝累修生極樂>,民間的傳說愈演愈盛,以神話取代史實的非理性傾向,乃得自佛教文化的支持。 傳統通俗小說的作者與讀者,對梁武帝的興趣,多不在其學識文采或創業才智,而是讓人欣羨而難及的貴族身分、帝王天命及佛教因緣;此人一生具備了聰明仁德、才學風雅、文治武功、福祿壽考,佔盡世間的便宜;更難得是,他行有餘力又能兼顧來生,自覺的「奉持」佛教,這不是一種政治姿態、或神明崇拜,而有其真誠與智慧;要如何解釋他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呢?當哲人與史家存而不論之時,或可從信仰的立場去探討宿緣及劫運。較早的傳說,《太平廣記》轉錄三條: 梁武帝蕭衍殺南齊主東昏侯,以取其位,誅殺甚衆。東昏死之日,侯景生時人謂景是東昏侯之後身也。[5](卷120,冤報) 梁武帝大同元年,幸玄武湖。湖中魚皆驤者,見於水上,若顧望焉,帝入宮方沒。此下人將舉兵睥睨乘輿之象。尋有侯景之亂。(卷139,邦國咎徵) 梁有磕頭師者,極精進,梁武帝甚敬信之。後敕使喚磕頭師,帝方與人棋,欲殺一段,應聲曰:「殺卻!」使遽出而斬之。帝棋罷,曰:「喚師。」使答曰:「向者陛下令人殺卻,臣已殺訖。」帝歎曰:「師臨死之時有何言?」使曰:「師云,貧道無罪;前劫爲沙彌時,以鍬剗地,誤斷一曲蟮。帝時爲蟮,今此報也。」帝流淚悔恨,亦無及焉。(卷125,冤報) 此三則皆與「殺業」之報應有關,這種三世業報的佛教傾向,顯示了正史的記載有其實用理性的限制,不能全然滿足人們的好奇玄想,或許可有更寬廣交融的時空觀、更複雜相應的關係網,以擴大解釋這種牽連甚廣的人事的變化吧!
現存的明清小說,對梁武帝的佛教信仰之於修身治國的影響,則有兩極性的評議,茲舉例如下: 一、執相佞佛、勞民傷財,餓死台城為天下笑。 明.朱開泰:《達摩出身傳燈傳》,明萬曆年間 明.方汝浩:《掃魅敦倫東渡記》,明崇禎8年 明.方汝浩:《禪真逸史》,明末 二、捨身奉佛、修己化他,成就道業為阿羅漢。 明.朱星祚:《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明萬曆32年 明.馮夢龍:《喻世明言》第37卷<梁武帝累修成佛>,明末 清.天花藏主人編:《梁武帝西來演義》,清康熙12年 以下即依其作品內容與時代先後,逐一析論--《達摩傳》《東渡記》《羅漢傳》之梁武帝,已見前文論析,茲不複述。 1、諷貶:《達摩傳》、《東渡記》、《禪真逸史》 這三部小說都不是以梁武帝為主角,只附帶提及他與達摩的晤談,對他較少同情的了解,而方汝浩的《禪真逸史》[6],對梁武帝更是惡評之極;如第一回云:梁武帝即位以來,酷信佛教,長齋斷葷,日止一食,輕儒重釋,朝政廢弛。至天監十六年詔:「宗廟用牲牢,有累冥道,今後皆以麵易之。」識者知其為廟不血食。遍外建立寺廟,改元大通,捨身同泰寺,群臣以錢億萬贖之。後賢有詩譏之曰:「梁武不知虛寂道,卻於心外覓真禪;弒君篡國皆甘忍,煦煦求仁奚裨焉!」而故事就從「大通十一年正月,敕禁城內造一大寺,名曰妙相寺;頒詔天下,薦舉才德兼全高僧二員,為本寺正副住持。」開始,梁武帝與住持鍾守淨之間君臣相得、狼狽為奸的形象,透過逃亡出家的武僧林澹然眼中,有極其汙衊、諷貶之描述。而此寺、此人,於梁史無據,乃作者虛構以醜化梁武帝也。第九回云:「萬乘巍巍勝法王,翻持異教壞綱常。」林澹然諫曰:「開闢以來,歷代明君聖主,皆以孝悌治天下,名垂不朽,聲施無窮,未聞皈依釋教而成佛者也。……陛下爲萬乘之王,宗廟社稷、子孫黎民萃於一身,當法先王之道,親賢遠奸,行仁政以覆育蒼生,使天下樂堯舜之世,子子孫孫,瓜瓞雲仍,萬代繼統,豈可披緇削髮,效匹夫之所爲乎?」忠言逆耳,乃潛逃而去,詩云:「(梁武帝)身死國亡天下笑!」 十八回,林澹然對侯景說:「當時武帝初登大寶,勵精圖治,恩威兼著。朝中文武,各展其材,甚有可觀。自天監以來,皈依釋教,長齋斷葷,布衣蔬食,刑法太寬。文臣武將,俱從佛教。小人日親,君子日遠,四方變故漸生,據險爲亂者,難以屈指。」侯景起兵為亂,梁武帝的反應是:「朕聞兵戈之聲,心膽皆碎,方寸亂矣,不能主持。擇軍選將,任卿爲之,生死存亡,決於天命。」十九回:「武帝歎道:此乃天敗,非人力所能支也。朕今已年老,死不足惜,只是遺笑於後世,豈能無恨?」又「梁武帝只在後殿彌陀閣上吃齋誦咒,看彌陀經、消災懺,拜斗禳星,以求佛力護祐,觀音菩薩救苦,止望暗退敵兵,保安社稷,再無他計。」可說是優柔寡斷、昏懦無能。台城陷落,侯景引兵入朝,最後的結局是: 從正月至五月,將武帝幽囚于靜居殿中,撥四名親隨牙將看守。凡宮人侍衛,一概不許近前。飲食衣服之類,亦各裁節,不能應用。武帝每日暗暗垂淚,只是念佛以捱朝暮;……受盡淒涼,苦楚萬狀。 太清三年五月十八丙辰日,武帝受餓數日了,早晚止吃得一碗糜粥,並無他物。……歎道:「朕當初多少英雄,赤手打成天下,身登九五,威傾朝野。也只爲孽海無邊,冤愆有報,故此皈依我佛,要圖圓寂後,徑歸西方淨土極樂世界,蓮花化生。誰想遭遇侯景逆賊,將朕幽閉在此,求衣不得衣,欲食不得食,歷盡艱難。昔日英雄何在?想必天地有所不容,佛教亦無益也。」說罷,淚如雨下,愈覺心頭飽悶,咳嗽喘息不止,倒在御床上。回頭問庖人:「朕口甚渴,有蜜水可將一碗來暫解。」庖人……將半碗濁水,遞與武帝。武帝喝了一口,但覺穢氣觸鼻,仔細看時,卻是半碗渾泥漿,內有兩頭蟲盤跳。一時怒氣攻心,將碗擲於地上,憤怒道:「一代帝王,卻被小人困辱!早知今日佛無靈,悔卻當初皈釋道。」再欲說時,神氣昏聵,口已含糊,舌頭短縮,不能言語,但道「荷…荷…荷…」,遂氣絕而崩。可憐立國英雄,餓死於台城之靜居殿中。有詩為證:「梁君崇釋斥儒風,豈料身空國亦空;作俑已無君與父,又何執法責臣忠?」又有詩歎曰:「干戈四境尚談經,國破家亡佛不靈;覆轍滿前殊未警,浮屠猶自插青冥。」 上述固有多分史實為據,但雜入作者的「對話」捏造與「詩曰」評議,其對梁武帝之不以為然,就很顯著[7];尤其臨終後悔之言,或許是作者微言以誣賴武帝也。這種看法在以儒家為主的傳統史觀中頗為流行;但對於廣大的佛教徒而言,梁武帝各種護持三寶的理念與創制,及個人實踐佛法的誠意與行為,都讓人感動、追思,宗教情感超越了政治的得失,因此,也有從另類的角度來讚嘆梁武帝,並想像他前世必有佛法根因,今生終得悟道證果的三(多)世業報說;於下一節討論之。 二、稱揚:《羅漢傳》、<梁武帝累修成佛> 《羅漢傳》之梁武帝形象,亦見於前文。以下論析<梁武帝累修成佛>。 這篇小說講的是蕭衍前三世的出身來歷及無間斷的修行過程:(千佛寺)白頸曲蟮[8]-(光化寺)范普能-(富家子)黃復仁-(梁武帝)蕭衍;又搭配了三位善知識以助其道業:有了這些善根福德為基礎,史傳中梁武帝的天生異秉、中年創業、晚歲佞佛,諸般事相都有了形而上的根源,不落於世俗史觀的褒貶是非。因為,一切作為只是延續其修道的業力、增上其成佛的因緣,乃至於道業成熟,入不退轉位,以今生為最後世,永出輪迴。金明求先生認為這篇小說的義趣是: 述說梁武帝覺悟前世「輪迴業報」之事而生「佛性」,也放棄痛苦與快樂共存的世俗界,跟支(道林)長老同往西天竺極樂國,則有呈現禪宗「見性成佛」、「頓悟佛性」的觀念和淨土宗「西方淨土」的思想[9]。 從迷到悟、從起信到解脫,形式上經過三次轉生,且是階漸升進的:畜生轉「人道」-愚賤轉「富貴」-平民轉「帝王」,既享受善業的福報,也改進修行的環境,入世的習染(程度)越深,修道的資源(影響)也越廣。而關於佛法的實踐,前二世乃聽、誦《法華經》而粗具「學佛知見」;第三世「看經唸佛、參禪打坐」,是標準的「禪淨雙修」;最後身「設齋造懺、建寺度僧、捨身修道」,類似菩薩道之佈施波羅蜜行;這其中具體的修證內容與次第,作者並無說明;而其重點是:受高僧的指點而憶起前世因果,並因此深心信解「業報不失」、感觸「諸法如幻」,而發出離心,願生極樂。也就是說,此處並未直接演述佛法的甚深義(緣起無自性);而是依文學通例,著墨於有跡可描、有相可寫的「因果報應」,且交待的很詳細,如:當年誤殺曲蟮的小沙彌,轉世為棨頭和尚而被梁武帝誤殺[10];黃復仁的養娘與侍女轉生為范雲、沈約、任昉,繼續陪侍梁武帝佐其國事。 人有善念,天必從之:只因含靈的「曲蟮」三年聽經,有心向道,於是發起了一段複雜綿久的人世因緣;而隨順眾生、代佛說法,扮演善知識的三位「出家」人,又如何點化牠(他)呢?千佛寺「大通禪師」,坐關三年,「只誦法華經」;雖不曾為曲蟮及范普能直接說法,卻給了他薰習與仿效的機緣。其次,光化寺「空谷長老」,一助普能「回首投胎」、二為復仁「說讖預言」、三向蕭衍「托夢示警」,可說是護持到底。最後是,摩訶迦葉身邊「女侍」,為了道緣而兩世降生:初世為童小姐,嫁給黃復仁後,兩人「結拜作兄姊,在家雙修」,且同時坐化;再世為支道林,以機鋒語點醒梁武帝「前世之事」;後移居同泰寺,與梁主參禪論道。 小說把「坐化」視為一種可自由操作的修行技術,每受刺激、或遇瓶頸,而為了求進步,便自斷生命而再次投胎;普能聽說大通禪師圓寂,「去得甚是脫灑」,便動了個念頭,拜辭空谷長老,求個安身去處;第一次誤入赤鏈蛇胎,及時被喚回;長老又警告說:「安淨堅守,不要妄念;去投個好去處,輪迴轉世,位列侯王帝主,修行不怠,方登極樂世界。」 再世為黃復仁,與童小姐夫妻精進學佛,卻因定中為色魔所迷,空谷說:「慾念一興,四大無著;再求轉脫,方始圓明。」於是又坐化去了。最後世為梁武帝,因支道林的點化:「支公說道:陛下請坐,受和尚的拜。武帝說道:那曾見師拜弟?支公答道:亦不曾見妻抗夫!只這一句話頭,武帝聽了,就如一桶冷水,從頂門澆下來,遍身蘇麻。此時武帝心地不知怎地忽然開明,就省悟前世黃復仁、童小姐之事。」又加上他入冥見郗后受報轉蟒身[11]、及昭明太子屍蹶遊天堂;這些都強化證明了「善惡業報、六道輪迴」的事實,令他心生警惕而奉佛愈專;除了詔行「宗廟祭祀,以麵代牲」「設齋造懺,普渡孤魂」「尋訪高僧,闡明釋教」之類的功德之外,又誓願「捨身供佛」,但被支道林勸阻:「陛下還有數年魔債未完,如何便能解脫得去?必須還朝,了這孽緣;時日到來,自無住礙!」直到侯景作亂,攻入臺城:「梁主既爲侯景所制,不得來見支公,所求多不遂意。飲膳亦爲所裁節,憂憤成疾。口苦,索蜜不得,荷荷而殂,年八十六歲。……支長老早已知道,況時節已至,不可待也,在寺裏坐化了。」若從「業報輪迴,無始無終」的觀點來看世間、看人生,確有變幻無常、虛偽不實的感慨,並因而看破、放下,如結詩云:「堪笑世人眼界促,只就目前較禍福;臺城去路是西天,累世證明有空谷。」 至於題目所謂「成佛」,乃是禪宗的慣用語,若依原始佛教,是指「開悟」、「見道」,也就是斷三結的初果位。另有一種版本題為「累修歸極樂」,或許較接近小說所述的事實:「朕功行已滿,與長老往西天竺極樂國去。」又詩云:「今我脫敝履,去住兩無礙;極樂為世尊,自在兜利界。」這些名詞的交替互用,或只為了免於修辭上的重複、及題目編排上的整齊,卻易導致「實質內容」的含糊、混淆。 這篇小說除了據傳說以編撰梁武帝的多世輪迴,事屬無稽之外;對照於正史,也多有誤謬,如:蕭懿是蕭衍之兄,而非「叔父」;又齊明帝篡位(494)時,蕭衍已三十歲(464~549),且曾參與廢立之事,豈可說是「年紀幼小」?而支道林(314~366)乃東晉人,不可能與梁武帝會面。又「同泰寺」的建立[12]也與支道林無關;梁武帝四次在此捨身,也不曾由昭明太子伴隨 ;所謂「明州有個釋迦真身舍利塔,是阿育王所造 。……專為鎮西海口子,使彼不得來暴中國[13]。」支道林請梁武帝重建此塔以「鎮壓風水」,並阻擋條支國的入侵;……都是想像編撰之說。但這篇小說的重點是,以「不忘初心、累世修行」的經歷,建立梁武帝「佛教帝王」的典範,在漫長無盡、生滅不停的輪迴之流中,歷史上的「梁武帝」或只是其間一個定點或一段過程而已,雖有相對性的存在、及因緣生的功過,卻無須太認真、太堅持。 3、全傳:《梁武帝西來演義》 以上幾種小說都是明代作品,有關梁武帝與佛教信仰的重要情節,大致上都提到了;但是以他為主角,且綜合所有相關的歷史人事、民間傳說、宗教附會而編撰,更完整、更玄奇的中長篇小說,則是署名(清)天花藏主人編的《梁武帝西來演義》,10卷40回。上海古籍社【古本小說集成】1992年版,侯忠義<前言>:「小說謂梁武帝蕭衍、皇后郗徽乃是上天菖蒲、水仙兩種皈依佛祖的有德名花,……後因梁主、郗后迷失本性,惡生好殺,如來遣阿修羅、毗伽那下凡點化。郗后作惡多端,被罰作蟒蛇之身;而梁武帝勤於佛事,三次捨身,最終端坐而逝,身亡歸西,了卻生前生後事。」「全書旨在借史實而闡述佛法,不注重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故有人懷疑此書不是天花藏主人的作品。」此書是不是「天花藏主人」的作品,乃考證上的問題;卻不因此有損其通俗小說的價值;其中的「故事與人物」乃據史演義,又穿插傳說,用心描摹,讓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史事與佛法交融、戰爭與禮懺互映、治國與修行並重的情節,在寵辱若驚的「俗情」與是非皆忘的「道心」之間穿梭往來,忽冷忽熱,能收能放,是兼容「講史」或「神怪」兩種小說的特色。 此書有大量的攻城掠地、兩軍交戰的場面,且以天命劫運、兄弟結義、開國建朝為活動主軸,首尾則以「靈山會上,如來說法」的佛經形式,扥出二花歷劫、善惡報應的公案,中間報導了梁武帝的佞佛、學佛、建寺、度僧、造懺、捨身種種事跡,以及誌公扥生開導、達摩西來點化的因緣;其中的人事材料,半實半虛,而轉錄的章奏、詩賦、佛經、禪語,數量頗多且穿插有致,整體而言,史實與信仰、典雅與通俗、敘事與說理,相互交融而活潑生動,頗有可觀之處。在他界(天堂、彼岸)或多重宇宙(六道輪迴)的臨照下,每個人物的今生、此身、眷屬,以及一時的榮辱、窮達、壽夭,皆淡化縮小,如夢境如兒戲了。也就是說,相對於形上界寂靜無生的臨在,人間君臣父子、夫婦朋友的恩怨情仇,以及深謀遠慮、爾虞我詐的豐功偉業,都顯得如此的荒謬、無聊。一切興亡成敗皆有定數;縱有些許個人的悲歡情感、善惡報應,點綴其間,而結局卻總是:夢醒回頭,一場敗秀。小說慣常用這種釜底抽薪、潛氣內銷的手法,開讀者的玩笑--表面上寫得熱鬧繁華,結構中卻眼冷心灰,心地要先看破,世事不可認真!冥冥中有不可思議之力的安排,人們都身不由己的成了天命的傀儡,或業緣的道具。個人的情意智是微不足道的,只牽動自己的心念,卻改變不了世間的人事。或許可說:「人間」的善惡價值、「陰司」的賞罰報應、「天界」的劫數權威、「佛法」的悲智莊嚴,三界九地的所有現象,重疊並行、滲透相融,令人困惑於出死入生、亦虛亦實之間,很難以超脫。書前<紹裕堂主人識>云: 據史立言,我得我失,不出因緣果報;引經作傳,西來西去,無非救度慈悲。 英雄打破機關,便能立地成佛;達士跳過愛河,即可豁然悟道。 <天花藏主人序>則云: 天下事本無也,日出雲生,忽而有之;既有矣,水流花謝,忽而無之。此理又何故耶?予深思而得之:蓋釋家所謂因緣也!惟此因緣,故夢幻泡影,虛虛實實、恩恩仇仇,牽纏而成世界。大而帝王,小而名利,彼爭此奪,前去後來,非禮樂即干戈,紛紛不已、攘攘無休,靜觀之,甚無謂也!然當其紛攘之際,竭性命之精,疲筋骨之力,自以為英雄豪傑,具於此功名富貴銘之鐘鼎。無奈才一轉眼,而赤電光銷,黃粱夢熟,從前辛苦,毫無所用,此果誰之多事耶?大都葉葉枝枝、花花果果,自為開落耳!設非因緣,則西方南國,萍聚無由也。雖然,興亡得喪,自關理數,豈盡因緣?試一思之……。 這段話闡釋佛教之「無常因緣」觀,頗為深刻流暢,也就是說:小說對於複雜不明的歷史人事,所給的是天命(劫運、氣數)與因果(報應、業果)的解釋,所提供的是情感的慰藉、信仰的依靠;雖然看似不合乎理性思維、遠離了歷史事實,但一者、維持風教,範圍人心;二者、看破世情,遊戲人生;只須嚴正有道、或巧妙有趣,就可以了。虛實相涵、人神交通、情理兼行、古今同時,一切「矛盾對立」的概念,在作者筆下渾然融通無界線,正是以三教為宗旨的通俗小說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 出現在這部小說的人物,大多於史傳有正式的記載,且原來的性格、事蹟在芸芸眾生中就顯示了某種傳奇性或神秘性--文人、武士,帝王、后妃,及道士、和尚,他們或高居於社會的上層,或游走於世間的邊緣,皆有其脫俗超凡之處:若非天賦異秉而任意揮灑、便是生具富貴而盡情享受、或者心契虛寂而蕭然物外;這本就是小說家所鍾愛的角色,只是在其現實身分之上,又渲染了宗教神話之背景,使之擁有形上的來歷與歸宿,或許更具特異色彩的說服力吧! 詩曰:「國家氣運亦何常?須向人心問短長;時日在天悲曷喪,保民而王廟無疆。自求莫大乎為善,天與無非是降祥;偶爾解紛仁有限,密開帝業到蕭梁。」(頁1)話說西晉之時,王室衰微,臣強君弱,一時之三綱不立、五德喪亡,致群雄競起。……東晉雖說偏安,猶存名號;不意迂儒秉政,崇尚清談,不知國家經濟,遂為劉裕所奪,改號為宋;使後人有治平之才,或久膺曆數;不意宋猶晉也,不數十年間,又為蕭道成所篡,改稱為齊;……乃漢時蕭何之後,根基不薄,若子孫有治世之術,豈致短祚?不意齊猶宋也,在位不久,早又生出事來……。(頁2) 對小說家而言,官方記錄的所謂「歷史事實」,或許不必那麼嚴守考據;而重要的是如何接受(常識、趣味)?如何解釋(啟發、信仰)?以及提供了什麼人生的智慧?開場詩話對六朝政權的更替,做了一個傳統經驗的總括:三綱五德乃維繫世道、安定人心的根源,略有錯失,必致社會動盪;當此之際,使有治世之雄才奇術,猶可以撥亂反正;若無道德、又乏才術,則民無所從,國無所定矣!「使…或…」「若…豈…」的句型,懷有多少的希望,而結論卻再三的「不意…又…」,令人驚訝與惋惜;是人謀不臧?或天意如此?歷史不能假設或挽回,但可推想而提出某種令人滿意的詮釋;又由於人事時空的交錯複雜、變化細微,誰也沒辦法掌握一切可能的因緣,做周全的分析與貫串;因此,若認定這背後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及「無失無漏」的果報在主持、推動,則可在寫作策略上取得「制高點」而下望塵寰,以清晰的眼光穿透一切事相,而有提綱挈領、化繁為簡的效果。所謂「氣運、人心」「天與、自求」,天道與人事的親密相應,是「儒、道」的共識;而國家的治亂、朝代的興亡,關係甚巨,非「氣數」不足以定其成敗、非「天命」不足以論其得失,這是小說的常套;因此,第一回題為:「太祖善念動天庭,玉帝賜花開帝業」,由總管三界的玉帝發言:「下界蒼生,劫運將萌,……可傳旨意,即著百花神撿選有德名花二種,降生下界,男生蕭室、女降郗門,成其姻眷,代續齊朝。」(頁24)劫運乃自然之循環、亦人心之感應,是無可商量的;上帝的作用,也只是預知其變動的大方向,並安排適當的人事以成就之;而此處之所以揀選「名花」以應天命,乃因蕭順之偶然仗義,解救了某女子:「一念救人之仁,驚動了上帝」(頁25),而「這日正是百花生日,花神聚集之時」[15],於是因緣湊合,改朝換代的大事有了輪廓,就該主角出場了;第二回提示:「若論善根須佛地,要求貴種必天堂」,掌花仙史說出一段公案: 當初漢明帝時,我佛如來慈湣眾生,見東土生民,惡業深重,因命弟子伊蒲塞[16]到中國來,廣揚佛教,濟度眾生,超災脫難。彼時有一個楚王英,耑心向善,立意好佛,遂請了伊蒲塞到家中供養,極盡虔心。因獻花作供,伊蒲塞見諸花俱不喜,……只留了菖蒲、水仙二種,喜其六根清淨,不紅紫而長青、不繁枝而細葉,且出身水石之間,疎疎落落,別具潔姿;遂日夕取他供養其旁。因伊蒲塞與楚王英終日傳講佛法,這二種花在旁竊聽了,於心有悟,遂一心脩煉,不肯泄氣,保守元陽。……伊蒲塞見二種花皈依佛教,已蘊草木之靈,不忍棄之,遂收入佛門,以廣接引。……今在如來蓮座之下,為一侍者。(頁27) 眾花神於是親往西天靈山,傳達玉旨: 如來道:「今玉帝有旨,將你二人(菖蒲、水仙)往東土降生,此係劫運因緣,正好明心見性,不可錯過。……欲進無上大乘,亦須假人形,而後成正果。東土雖曰紅塵,只須回頭及早。」正是:清淨花心已有年,如何依舊墮塵緣?只因草木根基淺,故借人身一轉肩!(頁30) 傳統小說中的佛教,多半是隨順「儒、道」之因緣,緣起而生、緣散而滅,雖不造作有為法,卻能借幻化之人事而修行,也就是以向道心入於世間行,故身在塵而心不染。但中國道教以「玉帝」為三界之統領,而「如來」在西天,已出六道,為何卻說「玉帝有旨」而徵召如來座下侍者?彼化外之地的「佛教聖賢」乃客卿,唯可以悲願而相助、或因業報而轉生,如此乃相應於主客觀之因緣也。小說之三教混用、聖凡雜處,實不易釐清,而大致是以「天命」含攝「因果」、以「三界」連結「西天」也。主要人選確定之後,還須有完整的配套: 玉帝:「下界蒼生苦劫將來,今既有主,豈可無輔弼之臣?……卿(太白金星)可遵旨,同九曜星辰,陸續降於下界,輔助聖主,成功之後,因緣證果之時,方許歸垣!」正是:天遣星辰降下方,豈其無故作民殃?蓋因殺運多征戰,不是英雄不敢當!(頁49) 除了玉帝直接派遣的「輔弼星辰」以助成其帝業之外,西天也有幾位「佛教同修」自願降凡以監督其道心: 內有菩提多羅、毗伽那、阿脩羅,齊說道:「道兄厺後,機縁到時,我等稟明如來,相逢有日!」(頁30) 自佛教觀之,不過又一場如幻之修道因緣,窮達賤貴、苦樂得失,終歸於無生,;而在凡夫心中,所能掌握的就是今生的現實;因此,帝王將相必有繁華的排場、豐富的經歷、絕代的功業,乃撐得起世俗的價值感--這就包括了:行善的家世、吉利的風水、投胎的夢兆、降生的異相、聰慧的才智、堅強的意志、充沛的體能;以及風起雲湧的時局、情深義重的夥伴……。而今的局面就成了道(劫運)主、釋(修行)從、儒(治平)事業的局面。以下先就「宗教歸屬」對小說中出現的歷史人物做分類: 一、英雄(道教):九曜[17]下凡,輔成帝業,功成名就而歸天 總管星(太白金星)柳慶遠,及天柱星王茂、天篷星陳剛、天英星昌義之、天輔星王珍國、天心星張弘策、天禽星曹景宗、天芮星韋叡、天任星呂僧珍、天冲星馮道根。 另,侯景乃「齊和帝」轉世,本非在劫之人,後為報冤而生,而冥符天命。 二、高僧(佛教):三聖化身,點化本來,明心見性而回頭 阿修羅-雲光-廣度:化身提示、不敬王者,梁主兩次「當面錯過」 毗伽那-誌公:陪侍梁主,隨時檢點,如榮譽國師 菩提多羅-達磨:來去自由、全體展現,流傳佛法於民間 來嫌太晚厺嫌遲,點醒貪瞋是所期!不識紅塵沈迷性久,因緣大事可還知?(第35回,頁851) 梁武帝的生平事蹟,有大部分是關於佛教的,從三十九歲即位(502)到八十六歲餓死(549)將近五十年,不論是公開的弘揚或私下的實踐,以「皇帝菩薩」的理念,積極推展「佛教國家」的政策,這是最讓史家疾首痛心,而佛教徒所稱道景仰的。 小說在這個部分的發揮,已經是「明清佛教」式的世俗化、神通化,福慧兼顧、禪淨雙修--萬法皆空的機鋒與因果業報的勸化,表裡相應、利鈍全收--行文中所抄錄的法語、問答、典故,及所奉行的思想、儀軌、大多是宋明以後的庶民佛教,與南北朝的權貴佛法有很大的差距;也因為這樣的轉化,小說中的梁武帝失去了貴不可近、高不可及的形象,而更像個虔敬平易、單純可親的一般佛教徒! 小說在形式上是以佛「說經」而起,插入一段「譬喻」故事,前因後果,報應歷然;又以佛「說法」結束。頗有「黃粱夢醒乃知空」的義趣,虛化了歷史人事、順逆得失的執著。先看「西天靈山」我佛如來在「靈虛宮」說法的場景: 只見如來端坐蓮臺,與五百阿羅、三千揭諦、十一大曜、十八伽藍,講演大乘玅法[19]。…… 以下便是二花降凡,「借人形、修正果」的情節。而佛法在中國的流傳,除了前述伊蒲塞與楚王英(在家居士)為先鋒,接著是(魏)正始年間:「只因太后胡氏佞佛,魏主信之,故不事經籍,唯親佛典。一時,佛教盛行洛陽。……以為今生作孽,一入佛門,若經懺悔,惡孽俱消,窮者得富、賤者得榮,善念若深,生生不滅。」啟建大小佛寺,共一萬三千餘,「佛法逐漸傳入南朝。」(頁383)這兩段敘述都是背離史實的,但重點似不在此,而是「菖蒲」轉世為梁武帝之後,對佛法的體證、護持、弘揚--或如前引侯忠義云:「本書旨在借史實而闡述佛法」;大致有表現在這幾項: 1、緣熟心開、見性成佛 2、因果報應、六道輪迴 3、道場功德、懺罪度亡 4、誓斷酒肉、停用牲祭 5、捨身出家、禮佛講經 前二項乃佛教思想的兩個重心:「諸法如幻」的體證、「業報不失」的信解,是個人證得涅槃、皈依三寶的根據;後三項則是世俗衍伸的形式(方便消業、悲願濟度)之實踐,滿足了中國佛教徒與傳統禮俗相依違的雙重需求。 菖蒲、水仙,雖宿植靈根於西天,但心地未明、貪瞋仍在,故奉命下凡後,不免又為身心所困、六塵所迷;若長此以往,必致道力退轉而入輪迴,此非歷劫修行之本意;故而,如來講經時,「忽以慧眼遙觀,復又垂目,即合掌於胸說:善哉、善哉,欲度眾生,反添業障。……汝等眾中,當廣開方便,指示迷途,同歸極樂。眾問:二人迷失本來,惡生好殺,貪痴種種,已趨輪迴業境矣。……但不知可解脫此二人之厄否?佛曰:人心一正,諸惡俱消,無往而不能解脫!」案,此處說「諸惡俱消」,乃是消惡念,而不消業報;誠意正心,則不造新(煩惱)業;但昔所作業,因緣成熟時,還受其報也;是故,梁武帝於最後數日,「心」雖開悟,而「身」仍餓死也。 於是毗伽那於枯樹中化身嬰孩,為朱氏收養,取名「佛賜兒」。阿修羅則變形為凡僧「雲光」:骨瘦面蒼,手執「禪杖」、肩挑「蒲團」與「梵經」,到長干寺[20]掛搭(頁509)。接著是梁武帝各項奉佛的舉動,如廿一回云:「到了初八這日,梁主身穿素袞龍袍出朝,帶領文武多官,發駕竟往長干寺來,……啟建無遮大會,早間拜誦、午間講法、晚間超濟孤魂。」(頁524)勞民傷財的水陸懺儀,好不熱鬧!卻被雲光僧點破: 欲以數粒米,化作無邊之甘露(施食),也非等閒;蓋因地藏憐愍眾生,故登壇作此神通,因他堅心精進,故能感動觀音大士,變作焦面鬼王,往四大部洲拘攝幽魂,來受這甘露之味。試思今日這等凡胎頑僧,有何德行,而能感動大士乎?此不過佛家一戲場傀儡耳,於眾生何益?若仗此而消愆,恐業更深也!」(梁主)又問道:「若如此說,則朕此番佛事(無遮法會)不幾為無用矣?」雲光道:「善心既動,怎說無用?但此等用處,不過是燃燈代日、挑土為山,些小懺悔,焉能補過?何不及早回頭,現身說法,庶可解釋冤愆,不失本來面目!不然,沉迷既久、墮落漸深,則非算矣。(頁544) 這段對話,頗得佛法真義:將一切「慈悲利他」的功德,歸根於「無礙自在」的體證。一個逐物迷真、貪瞋具足的人,自顧而不暇,又如何讓六道眾生「知非、離苦、解厄」呢?正是:「有彩啣雲方結霞,若無妙義莫拈花;可憐聾聵驚聾聵,恨殺西方老釋迦!」此亦相應於達摩所說:「淨智妙圓,體自空寂」而「不以世求」,才是真功德! 雖然講了那麼多,梁武帝仍執著於道場功德,雲光嘆曰:「可憐,此人為物慾所蔽,身心固結,失卻本來,一時焉能悔過?須慢慢使他猛省可也。」又曰:「爲人消釋,終屬小乘。」因梁主之請,雲光乃登台「向大眾宣了一卷心經」,他講的是:「心即是佛,無佛非心;佛即是心,無心非佛。……若萬妙皆佛之靈,則一切惟心所造;故心一動而佛之光明盡見,心一靜而佛之聲色皆空,心一喜而佛之人天踴躍,心一怒而佛之神鬼生瞋,心一哀而佛之慈悲具足,心一樂而佛之歡喜無邊。若思見佛,須要明心;倘或迷心,自難成佛。咦!人人有佛不自知,卻向骷髏去剝皮;到得抽身尋舊路,誰知已是點燈時。」講到精妙處,感得滿天雨花。(頁547)梁主說:「朕今仗此三寶佛力,又得吾師懺悔,足可滅罪消愆矣!但覺此心惕惕不安,何也?」雲光曰:「此陛下本來懺悔之善根也!」此處或可說是修行入道的關鍵:人一輩子可能做了許多符合宗教信仰與道德要求的行為,但此類「他律」的成全,無助於「自我」的認知與「煩惱」的化解;俱生的無明渴愛,仍隨時蠢動,引生無邊的(矛盾)不安;而這種不安,同時也是良知的自覺、智慧的萌芽,從這裡深入觀察,正是向內徹見本性的契機;但此事非同小可,要有長期苦參的意志力,沈下心,冷靜、積極的針對問題的根源,逐一釐清。 但這些微的道心,卻被郗后的「小聰明、大毒計」動搖了(詳後文);雲光深知梁主的時候未到、禪心未堅,乃留偈而示滅。梁主雖也覺得郗后此舉,於佛門有玷,卻敵不了俗情貪愛:「不是心昏喚不醒,只因勾引未曾停;方才捉定回頭想,又被笙歌騙去聽。」隨後開龕驗屍,惟見遺鞋一雙;空中飄下紙條云:「今雖移植去,原有舊根芽;性靈既自在,皮毛莫認差!無邊光景雲映霞,一時恩愛水團紗。……迷津喚不醒,失足豈有涯?四十八年霸氣盡,江山又屬別人家!」梁主乃歎曰:「原來是一尊古佛臨凡,使朕當面錯過,深為可惜!」(頁561)。 雲光去後,梁主又忙於征戰,而無心顧及佛教;直到攻下壽陽城,為了超荐陣亡孤魂,才又想起「有德高僧」,魏將李憲提及「法相寺廣度長老」,梁主召見時,他卻又「遽然仙遊」了,只留字云:「廣度雲光,總是我做。……究心精進,此中莫挫;我今去矣,誌公補過。」梁主又嘆曰:「惜朕無緣,不能再見。」(頁640)就小說的安排,雲光-誌公-達摩,輪番上陣,只為了護持靈根、點醒梁主。 前文提及「毗伽那」化身的「佛賜兒」,從小跟著朱氏拜佛,不吃葷腥;朱氏亡後,他對鄉人說:「我今身無掛礙,早脫紅塵,離了孽海,欲厺清淨中尋覓源頭,上可報生育之恩,下可脫三途八難之苦。」(頁672)於是投身鍾山「道林寺」儉長老出家,長老於定中觀知他的來歷,云:「善哉!完此西來大事因緣,普度梯航、慈悲引證,死者超生淨土,生者共入菩提。……我今為汝披剃,可到世尊面前作證。」又取法號:「聖人得之為大寳,又多見是識為誌,又廣施及眾為公,可取名寳誌公。」(頁678)根行雖好,卻有閉塞之迷:「只因被朱氏抱回,尋人餵乳,受了凡間婦人貪瞋癡欲之氣,蔽卻靈光,有時而昏。」幸而剃度後,在寺中學習禪門規矩,漸有知覺,遂晝夜用功十年。某日,在禪床上入定,儉長老問:「汝心定耶?身定耶?……身心俱定,何有出入?」誌公:「雖有出入,不失定相,如金在井,金體當寂。」長老合掌說:「泡幻同無礙,如何不了悟?達法在其中,非今亦非古。非隱非顯法,說是真實際;悟此隱顯法,當知是來處。」[21]誌公「只覺一時推窻見月,諸事了然。」長老圓寂,誌公乃接了衣缽,開堂說法。(頁680) 雖然經過雲光、廣度兩次的作證佛法,梁武帝仍半信半疑;普通元年,曰:「朕處宮中,念及前事,雖曰代天承運,未免殺戮太傷。……今值此昇平,朕欲廣揚佛法,作種善緣,雖不求果報於來生,亦可消罪於今世。」朱異迎合說:「陛下既具此善緣,何不乘萬機之暇,涉獵經典,一可釋己愆尤,二可增添福祿,三可求國祚綿長,四可拯拔幽冥,此乃萬全之舉。」(頁694)梁主遂廣行善事,遍處啟建寺院,於是「建康佛教大行,以致民間子女皆來相送,出家者紛紛不絶。」又每與諸廷臣講論佛家大意:「人之浮生,如東逝之長流、西垂之殘照,……若不精心脩善,向三寳中懺悔過愆,墮入阿鼻,填償苦報,再要這五官具足,享受榮華,恐不能也。所以朕今惜福,廣作善緣,惜今日之福者,留與來生享福;作今日之善緣者,是享後日之榮華。」(頁726)這樣的君臣對話,所理解的佛法仍不出「現世的利益、來生的福報,離苦得樂、轉禍為福」這類的人天小果、有漏福德;而如何提升梁主學佛修行的境界與層次,正是誌公與達摩的「後段」任務!究其實而言,佛法的修行,當務之急並不為了擺脫「未來」的輪迴,而是化解「眼前」因無知、貪婪而引致的身心煎熬;若依佛法的正常道而修觀「緣起空性」,頓見「清淨本心」,可有效的療治這些當下之苦。或者說,輪迴的根因在於無明我執,輪迴的痛苦乃因渴愛把持,而根本解除之道乃是信解行證「五蘊無我」之理,而止息貪瞋;若能如此,脫離輪迴乃是法爾自然的結果;但梁主正處於至尊極貴之時,貪著今生與來世的享樂,所思所作不外乎如何增長這五蘊身心的實在感;佛教只是成全此事的工具而已。 第三十回,梁主為了超拔郗后,而詔令天下寺觀,設壇追薦,欲「集眾善而釋一人之愆」,百日後出巡建康各寺而初見誌公,問答如下:「吾師亦曾度人麼?」「未出母胎,度人已畢!」「若是如此,朕何不見?」「爾若一切不見,是名真見。」又:「朕欲脩行,佛遠乎?佛近乎?」「面門出入,應物隨情,自在無礙,所作皆成,了識本心,識心見佛;……除此心王,更無別佛,欲求成佛,莫染一物,入此法門,端坐成佛,到彼岸已,得波羅密。[22]」(頁742)梁主雖不解其義,但見誌公「出言吐氣,的有根源」,愈加起敬,乃告知作此法會的因緣,誌公云:「今遍令寺僧,啟建法事,傷財動眾,彼受苦惱,焉能為陛下減愆?況此經文,套語陳言,只不過使人戒心,引入正路,事不相關、言不切當,安可滅人之罪、消人之災乎?」乃轉勸梁主收求經典,構思精義:「半年之內,著成了十卷真經,名為寳懺。」又選「戒行僧」四十九人(皆是喜在世間修行,以啟愚蒙的阿羅漢),作百日道場,郗后得生忉利天。(頁744)這是誌公初示道力與神通,取得梁主的信賴,為的是漸次開導他悟佛知見而了此西來公案。 某次,梁主與誌公問答,忽然有悟曰:「十二者,欲我十二時中脩持也;安樂禁者,欲我戒繁華也!」[23]從此屏色絕欲,朝夕敬禮三寶;在宮中猶恐不潔,便於臺城中啟建「同泰寺」,並「大集沙門,立無遮大會,日在寺中,拜仰佛像」。(頁762)雖然災異迭見,朝臣亦屢諫「不可佞佛」,梁主卻都不聽,每日勤於佛教,蓋了許多大寺;接著插入三段誌公的傳說:與白鶴道人潛山鬥法:「佛法妙無邊,豈與人思議?誰知錫杖籐,能化龍尋地!」(頁766)喫魚吐魚「鱠殘魚」[24](頁783~787)及誌公請死囚頂水,以警示梁主:「畏死心切,心惟知水,焉知有樂;求道者亦當作如是觀。」(頁787)除了顯示誌公的神通以增加小說的趣味之外,也是對梁武帝的應機施教、隨宜說法,而效果並不顯著;故「達摩」於此時現身,加入警溺救頑的大事。 「菩提多羅」因想起昔年在西天曾許過二人(菖蒲、水仙),便拜求如來,也要往東土救度,以完前信。如來云:「善哉,善哉!汝今要厺,則遞代相傳,吾道東矣!但汝不必降生東土,可於海外宣揚一遍,然後入於中國。」這就補充說明了為什麼《景德錄》卷3(T51, p0217a)般若多羅曰:「且止南天,待吾滅後六十七載,當往震旦,設大法藥,直接上根。」以下便是投生南印度香至國,為三太子,遇般若付法、改名的故事,大致以燈錄為依據,但為了配合本書情節而略作修改,如其師云:中國的佛教徒「雖云好佛,不見佛理;已有人(雲光、誌公)指迷;汝到彼方,不可久留,彼自醒悟也。」以及:「忽一日,夜間有白毫光沖起,達摩觀之,知中國蒲羅尊者與毗迦那,廣脩善緣;不勝歡喜道:我今可厺矣!遂別了國王,辭了學侶,航海而來。」(頁798)此段在《景德錄》卷三(T51, p0219a)只說「師心念:震旦緣熟,行化時至。」如何斷定「此時」因緣成熟?《正宗記》卷五(T51, p0742b)云[25]:「當是達磨化導其國已六十餘載,思遵其師之教,謀欲東征。」乃計算其師付囑的期限已至,這是主因;但也有如前引《歷代法寶記》卷1(T51, p0180b)所說:「(達摩)觀見漢地眾生有大乘性,乃遣弟子佛陀、耶舍二人往秦地,說頓教悟法。秦中大德,乍聞狐疑,都無信受,被擯出;遂於廬山東林寺……譯經畢,同日滅度。」之後,達摩「聞二弟子漢地弘化,無人信受,乃泛海而來至。」可與小說的「蒲羅、毗迦那為先鋒,達摩最後至」對照成趣。 又云:三歷寒暑,到了南海,「梁大同三年(537)8月21日也。」而所到之處,因梁主好佛,廣立壇場,供佛延僧、講經說法;略有知見的,即敬為「善知識、大和尚」。接著是達摩辯破「實相宗」而轟動佛教界,於是「達摩遍入禪林問難,來厺無定,漸漸傳開達摩名號,是一尊活佛臨凡;各處善信檀越,並貴官長者、僧尼師眾,無不願見;……你請我供,爭奪無休。」案,據《五燈》卷1云:達摩遍破「小乘六宗」,乃在天竺行化之時;六十年後才渡海來華。梁普通七年丙午(526)丙午9月21日初抵廣州,隔年10月1日至金陵,與梁武帝問答不契,乃渡江北上少林寺。而從前章對此問題的討論,大致同意達摩入滅於「西魏文帝大統二年(536)10月5日」;本書卻將他的來華日期延至「死後」的隔年,脫離了燈錄的傳統。 接著,又驚動了廣州刺史蕭昂,具禮迎供,接入衙中,問:「弟子欲向西方求佛,去路甚遠,不識吾師有捷徑否?」答:「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厺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今請先除十惡,後去八邪;念念見性,常行平直,便睹彌陀。」(頁810)稍後,蕭昂奏知梁武帝,乃詔往建康,問:「是何姓?」答:「是佛姓。」「師無姓耶?」「性空故無。」「師自南來,欲作何事?」「惟求人作佛。」「南人無佛性,怎能作佛?」「人有南北,佛性豈然!」[26]接著才是「有何功德」的問答,抄襲燈錄之文;而最後,問:「對朕者是誰?」答:「是佛!」梁主見他「以佛自居」,又貶駁「並無功德」,心中不快,達摩說:「終日求佛,迷而不識;餓斷肝腸,方歸無極。」起身離去。 這裡借梁武帝所見,描述達摩的形貌:「面貌又黑又紫,一雙圓眼,白多黑少,鬚髮拳螺,渾身黑毛茸茸,十分慘賴怕人。」相對於南朝人文修飾之邦,這樣的印象已令人不悅了,又加上話不投機,也難怪梁武見之不見,對面錯過! 誌公聽到此事,嘆息說:「來而無成,又費我功!」乃向梁主說他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特來度陛下耳;何當面無緣而失之也。」於是梁主出朝追趕,卻見達摩「一葦度江」,留下幾句話:「脩在於己,何須望人?非不慈悲,魔盡佛成。……千古萬古空相憶,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因茲暗渡江,得免生荊棘!」(頁831)這段公案是從《碧巖錄》卷1(T48, p0141b)抄來,作為結局。 文中有一句:「彼以急引,我以緩誘」,說明了達摩與誌公對梁武帝採用的不同策略,前者直言無隱,當頭棒喝,一試不中,拔腿便走,較似阿羅漢作風;後者或言或默,觀機逗教,循序漸進,常隨左右,近於菩薩道心行。兩人分別扮演的腳色與作用在小說中相應成趣,且呼應了天命與因果的情節結構。就小說的安排,雲光、(廣度)、誌公,乃達磨東渡見梁王之前驅;已先在中國傳播「禪法、機鋒」,故達摩來時,反而不稀奇,不受帝王注目,只得退藏於民間,開宗付法,留待他日振興禪學,如柳宗元<大鑒禪師碑>云:「梁氏好作有為,師達摩譏之,空術益顯,六傳至大鑒。」而小說結尾也說:當日達摩見梁主塵緣未斷,尚有冤牽,遂折葦渡江至洛陽,於少林寺面壁九年。之後,大闡佛法,並授心傳於慧可,乃端然坐化,與誌公回西天繳旨;而「慧可傳三祖……五祖傳六祖。至今佛法,皆是達摩流派。」(頁991) 達摩去後,誌公說:「他雖已厺,然佛還在,只須檢點機關,因緣到日,而佛自見也。」(頁835)依然是誌公與梁武帝形影相隨;這些耐性、婆心,只為了他日後的回首悟道而準備;而猶自沉迷於俗業的梁主,卻不見棺材不流淚,誌公乃以偈暗示梁朝國祚的始終,而梁主不悅,反問誌公自知來去否?誌公答云:「聖人無己,靡所不已;法身無象,誰云自他?境智非一,孰云去來?」[27]說罷,朝著梁主大喝道:「汝知西來意麼?」梁主云:「不知。」又問:「汝知佛法大意麼?」答:「理會得!」誌公乃曰:「但六根未斬,須要牢栓;須到萬緣寂滅、六賊無乘,那時方歸正覺。我今去也!」回寺之後,端然坐化,又於雲中現身云:「達摩已去,誌公歸西;因緣將到,不用淒其。」(頁864)從上三位道兄降世的因緣已盡而逐一離去,留下梁武帝獨自面對深重的習染及未來的命運,這是悟道與否的關鍵,決定於個人的願力與精進,卻企求他人不得。 關於多次捨身之事,小說的解釋是:「梁主久在寺中,因寶誌公喝明開釋,遂有個迴光返照,漸識破機關;不期入宮之後,身為萬乘之尊,聲音入於耳、美色現於眼,……一線靈光,又早被六賊竊去。」乃對群臣說:「今人不能成佛者,是貪戀皮囊,而為物情所累,不能灑脫,難證菩提;朕今……當捨身於三寶中,皈依佛教,作無上之求!」梁主雖有此心,卻迷於塵緣,於是自思:「我如今在宮,豈是修行之地?還須入寺,捨身於佛,倘蒙我佛慈悲,哀矜攝受,現獅現象現蓮臺,開釋成佛,庶不負我一生好善之功。」至於捨身之後的活動,多半是登座講經、於築臺施食之類;其中細節,正史載之甚詳,小說則記錄了某些「朝野議論」,如云:「梁主年高,既要修行,何不傳位太子,然後入寺,方無掛礙?」或云:「既要捨身,就該屏富貴、棄妻子。今捨身而其身尚在,……則先自昧其心於不誠矣,佛肯佑之乎?」或云:「今委身於佛氏為奴,則為佛者當取其身而用之,愚民惑眾、喪亡之事,可不計日而至矣!」梁主聽得這些輿論,甚不悅;後經太子率群臣到寺勸請,並各捐俸金以贖之。史官曰:「天子脩身以為本,如何捨作佛家奴?捨身既可黃金贖,我佛原來是利徒!」(頁907)就這樣三捨三贖,有詩譏之曰:「此身既欲三番捨,何不都拋下!如何又要贖歸來?消盡雄心,霸業已成灰!」(頁901)類似的捨身、施食、講經等宗教活動,相對於真參實究的修行,只如兒戲;看似「慈悲」利人,卻無助於己之「見性」、亦無益於國之「治安」也。 贖身回朝後:「所行之政,一味仁慈,寬刑卹典」,因而「四方奸宄出沒,有司屢擒屢赦,以致盜賊滋起。」(頁867)又被朱異、張綰等人蒙蔽,而致侯景叛亂,攻入臺城;梁主只能躲在淨居殿中念佛、拜佛,倦了便盤膝閉目,凝神定魄;經此多日不飲不食,徹底絕望之後:「身心俱攝,萬念潛消,不睹不聞,不為六賊纏擾。」「萬緣俱滅,四大皆空,又觀想到至精微妙的所在,一線靈光,霎時透明,徹底澄清,始知雲光、誌公、達摩一番公案,又前身後身得失果報,纖悉皆知,因大笑道:自吾得之,自吾失之,亦復何恨!西來大事因緣,於今完矣,安可遲也!說罷,在蒲團上連聲哈哈哈、荷荷荷,遂雙手搭膝,閉目垂眉,端坐而逝。……此是梁主證果西方,至今訛傳餓死臺城也。」又云:稍後又現身說偈曰:「西方來,西方去,大事因緣在何處?電光石火費奔忙,何不安心作常住!」唸完,乃隨香風往西天,見佛繳旨。(頁975)如來曰:「汝今根荄已固,離苦而就歡喜;我今當爲汝說法,證入菩提;況有寳懺,傳流東土利人,超滅罪愆;作此無量功德,汝永無輪劫之苦矣!」說罷,聚集眾弟子,宣揚妙義:「諸弟子聞佛說已,皆大歡喜,作禮而退。」(頁994)這樣的結局,在小說的天命架構上是注定的:「下凡歷劫」的英雄,雖幾度迷惑於塵緣,終必有覺醒回首之時,而這身不由己的迷夢,恰是潛在人性深處之情欲的「發露」與「淨化」的過程。這種方式的陳述,滿足了小說讀者對於主角的預期,但不能建立佛教大修行者的形象,因為它簡化、淺化了學佛證果的複雜性與高難度。
小 結 從上論述看來,梁武帝在中國歷史上的是非功過,自有以「內聖外王」為理想的儒家史官去認定,卻似乎頗複雜矛盾,難以簡單概括;諡曰「武」,或許可與前代的周武、漢武帝等視為同類(謚法:剛彊直理、威彊叡徳、克定禍亂、刑民克服、大志多窮,曰「武」),其治國理念與行政措施,必有許多不圓滿之處,但不能完全歸咎於他;他也只是歷史長流中,偶然掌權,而被認為必須為那段時期的文化成果負責的公眾人物;他不但沒辦法獨力成事,甚至大環境讓他身不由己;而人類史上興亡成敗的事例,層出不窮,但人去樓空,徒留一個名字,給後代學者填入各種專業訓練的評論,名曰「殷鑒」。 而民間小說對梁武帝的興趣,多集中在他與佛教的的關係。除了個人近乎癡迷的奉佛舉動,以及全國深受影響的崇佛建設,該怎麼理解其行為背後的動機?又該如何評估其舉措本身的功過?傳統史家面對這個複雜的人物及其豐偉的功業,似乎困惑多於褒貶;且愈到後世愈模糊而形式化。一般人的好奇,則仍然附著於他的佛教信仰,並就信仰的領域去猜想、預設某些形而上的根源,也就是前世、今生、及最後身,輪轉於生命長流中的業報因緣。某些片段的傳說,或許從當代及隋唐以來,就逐漸傳播形成,但在明清小說中才有較完整的敘述編排;而如本文所論析,部分是因為他與達摩的晤談而附帶提及(達摩傳、東度記),或為了虛構某些人物而借他為時代背景(禪真逸史),這都是視他為負面形象,而讓他如正史所載的於兵亂中餓死;相對於此,且流傳更廣遠的,則是以他為主角而渲染修行證道(累修成佛、羅漢傳)、附會天命因果(西來演義)的作品,寫得較豐富、曲折,讓他成為中國佛教的巨人--佛教因他而弘傳,他也因佛教而成神--這幾種小說彼此之間,似無傳承演續之關係,而是在不同時間、地區,以不同的傳聞,構造他們心目中的梁武帝,或諷貶、或讚揚,總之是一位值得關注敘寫的歷史人物。只是他的一生太豐富、精彩,很難找到適當的切入點,雖然明清之際隨著歷史演義與神怪小說的流行,而有《梁武帝西來演義》這本空前絕後的通俗傳記,但影響似乎不顯著,民間信仰中的梁武帝,仍是個謎樣的人物。--至於就佛教而言,他究竟可認為是修得什麼果位? 「功行已滿,往西天竺極樂國去。」「今我脫敝履,去住兩無礙;極樂為世尊,自在兜利界。」--《梁武帝累修成佛》 「修證有得,翌日可為西天羅漢。」「空中旗幡紛墜、鼓樂喧闐,又見紫雲一朵接捧梁主,直上玉京金闕。」--《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 「此是梁主證果西方。」「我(如來)今當爲汝說法,證入菩提;況有寳懺,傳流東土;……作此無量功德,汝永無輪劫之苦矣!」「親授法號為波羅尊者。」--《梁武帝西來演義》 雖也說:上玉京(兜利)、往西天、或生極樂國,雜入了神仙與淨土的名相;但從名號(羅漢、尊者),修辭(離苦就樂、無礙自在、證入菩提、永斷輪迴)看,他以居士(帝王)身而得「阿羅漢」,是頗為一致的看法;而台灣的寺廟則將他與達摩、誌公列入「十八羅漢」中,名為「梁武帝君」[28],這或許是個美好的結局吧! [7]江巨榮、李平/標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8(簡體)排印本的<前言>說:「它通過對梁、魏社會現實的描寫,表現了庸君媚臣禮佛參禪,造成了奸佞得勢,英雄斥逐,朝政廢弛,煙塵四起的惡果。以侯景之亂爲結局,作品寫出了國家淪亡、生民塗炭的不幸,對梁武帝一心追求極樂世界,最終幽居宮禁、餓死台城的下場作了辛辣的諷刺。」 [8]梁武帝前生為「白頸曲蟮」的傳說,從前引《太平廣記》卷125冤報,「誤殺榼頭師」(出自《朝野僉載》卷二)來。而此物又名:蚓、丘螾、地龍,次常用中藥,《神農本草經》蟲獸部下品云:「白頸蚯蚓 味鹹寒。主治蛇瘕,去三蟲,伏屍,鬼注蠱毒,殺長蟲,仍自化作水,生平土。」 [10]同前註「榼頭師」條。吳、陳<梁武帝神異故事的佛經來源>頁365,引《賢愚經》卷4 (T04, p0379a),<出家功德尸利苾提品>:有一國王,名曰曇摩苾提,好喜布施、持戒、聞法,有慈悲心,性不暴惡、不傷物命;王相具足,正法治國,滿二十年。事簡閑暇,共人博戲,時有一人,犯法殺人,諸臣白王:「外有一人,犯於王法,云何治罪?」王時慕戲,脫答之言:「隨國法治。」即案限律,殺人應死,尋殺此人。王博戲已,問諸臣言:「向者罪人,今何所在?我欲斷決。」臣白王言:「隨國法治,今已殺竟。」王聞是語,悶絕躃地。並說明:這兩段故事的主題與母題皆同:「君王因耽於遊戲而誤殺人命。」這樣的佛教故事摻入梁武帝傳說中,與文學想像的結合,有聲有色的顛覆了歷史理性。 [11] 關於郗后「酷妒、轉蟒身」與「梁皇懺」的傳說,印順法師:《華雨集》(台北正聞出版社1993.4初版)第四冊,頁136<經懺法事>云:元末,覺岸的『釋氏稽古略』(卷二)說:梁武帝的夫人郗氏,生性殘酷嫉妒,死後化為巨蟒,在武帝夢中求拯拔。「帝閱覽佛經,為製慈悲道場懺法十卷,請僧懺禮」,這是「梁皇懺」的來源。稍為早一些的念常,編『佛祖歷代通載』,也說到郗氏的「酷妒」;死後在夢中見帝,並關心武帝的健康。……郗后的酷妒,死後化作龍形,唐高宗時李延壽所作的『南史』已有記載。『通載』進而說祭祀,『稽古略』就說到懺法。『通載』說是天監四年,『稽古略』改為二年,這是天監四年水陸齋會傳說的翻版。 《三言二拍資料》上冊,頁215引明.錢希言《戲瑕》卷二「郗皇后」,及《六朝事跡類編》卷下<靈異門>第九「郗氏化蛇」云:案釋典有懺法,……淨住子輯成二十卷,未及流通。至大梁天監中,命高僧刪蕪撮要、 採摭妙語,改集十卷,題曰「慈悲道場」,俗稱「梁皇寳懺」。當時郗氏方淪蟒類,已承懺法,獲援超升,其事鑿鑿有據;而《兩京記》所載,則謂郗皇后性妒忌,武帝初立,未及册命,因忿怒,忽投殿庭井中,眾趨井救之,后已化為毒龍矣。……楊夔《止妒論》亦云:梁武帝郗后性妒。或云,倉庚為膳療忌,遂令膳之,妒果減半。然則,郗后之妒,信有之矣。及考《梁書列傳》,郗氏諱徽,善隸書、讀史傳,女工之事,無不閑習。齊建武中,高祖為雍州刺史,先之鎮,後乃迎后至州;未幾,殂於襄陽官舍,時年三十二。高祖踐祚,迎崇為皇后。……謹案諡法:忠和純備曰「德」、貴而好禮曰「德」;觀此,則忌妒之說,又若所無。 (帝)居寢殿,聞外騷萃聲,視之,乃見一蟒盤躃上殿,睒睛呀口,……為人語啟帝曰:「蟒則昔之郗氏也,妾以生存,嫉妒六宮,其性慘毒,怒一發則火熾,矢射物害人死,以是罪謫為蟒耳;無飲食可實口、無窟穴可庇身,飢窘困迫,力不自勝;又鱗甲有蟲唼嚙,肌肉痛苦,其劇若加錐刀焉。……感帝平昔眷妾之厚,故扥醜行,陳露於帝,祈一功德,以見拯拔也!」……帝明日大集沙門於殿庭,宣其由問善之最,以贖其苦;誌公對曰:「非禮佛懺、滌悃款不可。」帝乃然其言,搜索佛經,錄其名號,兼親抒睿思,灑聖翰、撰悔文,共成十卷;皆採摭佛語,削去閑詞,為其禮懺。又一日,聞宮室內異香馥郁,良久轉美,初不知所來,帝因仰視,乃見一天人,容儀端麗,為帝曰:「此則蟒後身也,蒙帝功德,已得生忉利;今呈本身,以為明驗也。」殷勤致謝,言訖而去。 又,《梁武帝問志公禪師因果文》一:「志公答曰:此郗氏娘娘,只因不信佛,嫉妒六宮、不敬三寶、不修片善,祇說此間便是天堂,不必另求天堂。倚福受福,不信因果,不懼罪業報應,廣造無邊惡業,不堪言也。所以隨業受報,打失人身,作一蟒蛇之報也。……若要救拔超度,然當我主發心。合宮齋戒,大辦齋供,延請五百高僧,啓建道場,稱揚佛法。我皇親自禮拜,檢尋藏典,禮懺誦經,求哀懺悔。畢竟出離苦海,超生天界也。武帝見說,心生歡喜,即發誠心,依師之言,命請五百聖僧,修建道場,投佛懺悔。聖僧檢尋藏典宣出大藏靈文十卷,號曰梁皇寶懺。帝乃誠心懇切,仗承三寶威光,接引郗氏靈魂,現出蟒蛇之迹,直至道場。壇下盤纏幾匝,醜惡驚人。僧衆登壇禮佛誦經,行道繞旋。果然郗氏受恩薦拔,即脫蟒蛇之體,獲得天人之身。影現雲端,禮謝而去。」 [13][13]《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1 (T52, p0405b):「長干舊里有古塔地。即育王所搆也。……(東晉)孝武太元末。有並州西河沙門劉慧達,來尋古塔,莫知其地。乃登越城四望,獨見長干有異氣,便往禮拜而居焉。時於昏夕每有光明,迂記其處,掘之入地丈許。得三石碑長六尺,中央一碑鑿開方孔。內有鐵銀金三函相重。於金函內有三舍利。……梁大同中。月犯五車老人星見。改造長干寺,阿育王塔出舍利髮爪,天子幸寺,設大無礙法會。」 [15] 前引《三言》以「曲蟮」為梁武帝的前身,此處卻改為「菖蒲」,從動物到植物,是生命層級的降低,或修行難度的提高? 而小說所編造的講法,或有部分來歷:說梁武帝的前身是「菖蒲」花,應是從《梁書.太祖張皇后傳》變化而來:「初,后嘗於室內,忽見庭前昌蒲生花,光彩照灼,非世中所有。後驚視,謂侍者曰:汝見不?對曰:不見。后曰:嘗聞,見者當富貴。因遽取吞之,是月產高祖。將產之夜,后見庭內若有衣冠陪列焉。」李賀<梁公子>說:「風采出蕭家,本是菖蒲花。」此花在中國,有很多特性,如《本草經》卷二,上品:「菖蒲……久服輕身,不忘不迷;延年、益心智、高志不老。」梁武帝高壽86歲,若不是被困餓死,或許要活更久!與宗教的關係,如【道藏】洞神部11,《神仙服食靈草菖蒲丸方傳》云:「菖蒲者,水草之精英,神仙之靈藥也。」山林隱士服之,可消食除疾、返老還童,以至於長生度世,永爲真人。又《千眼千臂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神咒經》卷1,請佛三昧印第十二(T20, p0087c)云:「咒昌蒲一千八遍。塗其心上即得辯才無礙。」民間於端午節在門口掛「艾草、昌蒲」以避邪,如《荊楚歲時記》:「端午,刻菖蒲為小人子、或謂胡蘆形,帶之辟邪。」小說在菖蒲花皈依為如來侍者時,名曰「蒲羅」尊者;歷劫歸來後,則改號「波羅」;這兩個都是從印度音譯的名詞,若與「花」有關,則成了禪宗公案,《人天眼目》卷五,拈花(T48, p0325b):「(王荊公)曰:在翰苑,偶見《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經文所載甚詳:梵王至靈山,以金色波羅花獻佛,捨身為床座,請佛為眾生說法。……」 至於郗後之為「水仙」花,似無傳說根據,或從此花之根性而聯想,並取為象徵。據(明)吳彥匡《花史》載:唐代將水仙列入宮廷「禦覽名葩」,玄宗賜虢國夫人紅水仙12盤;趙子固以水墨雙鈎入畫,名噪一時,其<自題水仙>云:「酒邊已愛香風度,燭下猶憐舞影斜。」而水仙花的栽培,六朝前已有,(明)文震亨《長物志》云:「水仙,六朝人呼爲雅蒜。」宋代盛極一時,喜愛者與日俱增,名流墨客,多有詠水仙的詩詞,如楊萬里<水仙花>:「開處誰爲伴?蕭然不可親。雪宮孤弄影,水殿四無人。」劉克莊<水仙花>:「歲華搖落物肅然,一種清風絕可憐。不許淤泥侵皓素,全憑風露發幽妍。」小說或乃取其清絕、孤傲、自憐之性也。而(明)楊慎<水仙花四絕>:「乘鯉琴高采掇新,蔚藍天上少紅塵。黃姑(牽牛星)渚畔湔裙水,不是人間妒婦津。」將水仙與「劉伯玉妻」的妒忌作聯想(《太平廣記》卷272,婦人三,妒婦,段氏),或另有原因吧。 又,古有以水仙、蘭、菊、菖蒲,並譽爲「花草四雅」。 [16] 梵語 upsaka 之音譯。意譯近事男,在家二眾之一。《後漢書.楚王英傳》,永平八年,漢明帝退還其贖罪之縑紈云:「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依小說所言,佛法入中國,是如來意旨、白衣所傳?或如頁991所云:「至今佛法,皆是達摩流派」? [17]黃一農,<清前期對「四餘」定義及存廢的爭執>,北京《自然科學史研究》,卷12第3期(1993),頁201-210、第4期(1993),頁344-354:唐開元六年(718)瞿曇悉達奉詔所譯的《九執曆》,指七政(日、月、五星)及羅喉、計都兩隱曜。開元八年,南宮說奏稱在己所編修的《九曜占書》中,必須量校星象,故請造渾天圖,玄宗許之。或云:大正藏密教部中有十多部經典是與星宿相關的,其中「梵天火羅九曜」是介紹轉災去厄化災星的秘密法門。小說裡九曜的名稱卻不同於這些天文星相,而是用「奇門遁甲」的九星。《西遊記》第五回:「見三清,稱個“老”字;逢四帝,道個“陛下”。與那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漢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 [19] 案:《西遊記》58回:「至大西天靈鷲仙山雷音寶刹之外,早見那四大菩薩、八大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比丘尼、比丘僧、優婆塞、優婆夷諸大聖衆,都到七寶蓮台之下,各聽如來說法。」又,98回:「佛爺爺大喜,即召聚八菩薩、四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十一大曜、十八伽藍,兩行排列。」這裡的排場與會眾,大致是抄襲《西遊記》而來。 [20] 案,小說對長干寺的來歷:「這長干寺自漢明帝,佛入中國時,即有人建造於此,……嘗被風雨損傷、雷火震擊,後來虧了一位祖師,呌做阿育王,大發慈悲願力,至西方佛地,求了數顆舍利子來,放入塔中。」(頁514)。 [21] 此八句乃抄自禪宗「天竺21、18祖」的兩首付法偈--見《正宗記》卷4(T51, p0732c)、及卷3,(T51, p0726c);惟末句之原文是:「非愚亦非智」。 關於「誌公」的身世記錄,主要是:《高僧傳》卷10釋保誌(T50, p0388c)、《景德錄》卷27金陵寶誌禪師(T51, p0429c)、《神僧傳》卷4寶誌(T50, p0969c),而詳略各有不同;另,前引《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第十尊「飛錫羅漢」,大致是根據此三種傳錄改寫。然而在這部小說中所描述的「寶誌公」來歷、事蹟、言談,及與梁武帝、達摩的互動關係,似乎另有傳說來源,或是作者為配合本書情節而自行編撰,大部分與前述文史資料並無承襲發展的痕跡。 [22] 此乃傅大士<心王銘>之文(X69, No.1335《善慧大士錄》卷三)http://cbeta.org/result/normal/X69/1335_003.htm [23]《高僧傳》卷10 (T50, p0394c):「上(梁武帝)嘗問誌(公)云:弟子煩惑未除,何以治之?答云:十二。……識者以為書之在十二時中。又問:弟子何時得靜心修習?答云:安樂禁。識者以為:禁者,止也,至安樂時乃止耳。」 [28]台灣鄉土神明 http://www.t2t-travel.com/travel_j/zm/18lh1.htm :「彌勒尊者、達摩祖師、志公禪師、降龍尊者、目蓮尊者、飛杖尊者、開心尊者、進花尊者、梁武帝君、獅子尊者、長眉祖師、伏虎尊者、洗耳尊者、弄鈸尊者、戲笠尊者、進燈尊者、進果尊者、進香尊者。」 又見陳清香,〈臺灣寺廟十八羅漢像探討〉,《臺灣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1995.5), 頁231~264, ,又收在《羅漢圖像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5.7),頁349─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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