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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的達摩及相關人物.5
2022/05/17 09:19:16瀏覽38|回應0|推薦0

第二節:《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

此書乃多體合傳的「羅漢小說」代表作,徐靜波云:「羅漢小說的形式多樣,多以故事體、寓言體、及章回體的面目出現……事實上,有關羅漢的故事,也只能作為神怪小說來看。」[1]在羅漢「群組」的發展過程中,由「四」而「十六」而「十八」或「五百」,也是從印度佛典到中國傳說的改造,不僅「數目」增多,且「人選」的抉擇與「特徵」的描述也越來本土化,最後成了民間信仰中的隨機組合,而有許多區域性的不同版本。至於小說在這方面參與傳播的作品,最值得提出的是明.朱星祚《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全傳》,此書頗多創意性的嘗試,總而言之就是:以禪宗文獻中的「祖師傳承」及為主要人選,加上幾位形象特殊的「禪師」「神僧」及唯一的在家人「梁武帝」;這樣的組合,很明顯的將印度羅漢的身分「禪師」化了,且呼應了唐.貫休以來羅漢圖像的「禪僧」造型。

 

一、中國的羅漢群組

關於此書版本,筆者有專文論析[2]若考察書中二十三羅漢的姓名來歷,與前述《寶雲經》、《法住記》所述十六阿羅漢、或中國禪畫的十八羅漢系統全然無關,而是取材於中國禪宗編製的祖師傳承。小說家以這種隨機組合的方式,而另編一套;合理的推斷,其「數目」或從付法藏因緣傳》來(共23代,24人);但入選的「名單」則是《寳林傳》西天二十八祖中的12位:三祖/商那和修、四祖/優波毱多、七祖/佛陀難提、九祖/脅尊者、十一祖/馬鳴、十二祖/比羅、十三祖/龍樹、十六祖/僧伽難提、十九祖/闍夜多、廿二祖/鶴勒那、廿七祖/般若多羅、廿八祖/菩提達摩,計;另外11位除了梁武帝、大梵、佛圖澄之外,也都是禪宗史上著名的禪師,如:二祖慧可、丹霞天然、仰山慧寂、古靈神讚、普化、智威、誌公等。至於為什麼是這23位入選?書中並無任何說明;且23位各自成篇,就如其他傳世的多體羅漢組合(十八、五百),看不出彼此有什麼關係。

這二十三尊者對中國讀者而言,多半是陌生的;除了少數幾位由於歷史的表揚與傳說的附會而有獨立的地位(達摩、誌公、梁武帝),其他或為印度佛教人物、或為中國禪宗祖師,多有特異的能耐與事蹟而為人傳誦[3]。而這些羅漢的「外號」,是前此佛經中的十六、十八羅漢所沒有的;以上都說明這是一本嘗試性另撰的小說,從不同角度向讀者介紹本土型的阿羅漢;更妙的是這二十三位多數是中國禪宗的祖師級人物;敘事重點又在於「從師學道」與「擇徒傳法」的血脈上,較少側重於描述他們積極度生的事蹟,這就與菩薩「慈悲濟世、聞聲救苦」的形象區別了。

所謂「阿羅漢」,是原始佛教修證最高果位的名稱,在佛教經論中有著明確的定義;從民眾的信仰,成就「阿羅漢」最重要的意義及作用是什麼呢?除了個人受用的「殺賊、無生」,跳脫輪迴、作證佛法之外,與大眾利益有關的就是「應供」:受人天供養、作眾生福田。但是,原始佛教時期的阿羅漢,除了少數協助佛陀弘法之外,大多厭世自了而較少利生度人,甚至有先佛陀而自取涅槃者。大乘興起後,主張一切有情成佛,當以佛法成就眾生,於是有佛滅後受咐囑而不入涅槃的住(護、弘)法羅漢,如《彌勒下生經》《舍利弗問經》所載「四大阿羅漢」住世流通佛法,但無完整姓名;其後,《入大乘論》、《法華文句記》又依此擴編為十六羅漢;而玄奘譯《法住記》才有詳細的緣起、姓名與事蹟;但也只是隱居深山古洞,深入禪定,為末世福田而受供養,並無在世間活動的事蹟。中國信眾對這些印度阿羅漢的行跡,似感不足,於是加入本土化的思想與創造,開始了印度羅漢的「中國化」歷程。呂宗力云:在大乘佛教中,羅漢是僅次於菩薩的品位,但中國人並不注意這些繁瑣的等級,而一概視為神仙中人,如《一切經音義》釋羅漢為真人,且傳說羅漢們常降生人間護教弘法;故每有某異僧為羅漢化身之說。[4] 事實上,中國修證有成的高僧甚多,由他們所顯現的特殊氣質如:超離情慾不染紅塵、禪定深入神通變化、預言靈驗語帶幽玄、及遊行人間隨緣施化,頗受民眾的敬信,這是僧寳的影響力;而羅漢的中國化是在歷代繪畫家與雕塑家的巧思中完成的,劉澤亮云:「在繪畫時,又有將《法住記》作者與譯者慶友尊者和玄奘大師加進去的,於是十六羅漢就變成了十八羅漢。[5]就是加入了漢人比丘(玄奘),增編為十八位,更中國化了;且由於經論中這些阿羅漢的資料不多,給中國藝術家更多想像的空間,而創造出活潑任性而平易可親的中國羅漢。陳清香云:

貫休所畫的羅漢像,除前面所提三大特徵(脫離世間、醜怪變形、流露禪機)之外,最大的貢獻是創出了脫離世間的形像,在醜怪、變形中,表達自我的意念,由於自身就是位禪僧,將禪家深邃的含義,表露在羅漢像的舉手投足之間[6]

羅漢特性是﹕1.修持禪定,以求佛道。 2.悲智雙運,化導眾生。 3.閒適自在,不囿於物。4.侍者隨身,接受供養。 5.展現神通,變化多端。這些特性中,兩宋以前的作品,多偏於前面幾項,尤其是修持禪定、化育眾生,既表現羅漢的本分,也具有很深的教育意義,比較容易令人起信。至於元明以後,其表現重心漸移向後述數項,羅漢多有侍從人員,也加上了各式各樣的人間相,憑添了幾分寶貴氣息。尤其在明清之際,創作者更好展示羅漢的神通,甚至誇張神通,把端端正正的羅漢像表現得怪異離譜[7]

中國既然是大乘佛教的化區,且已建立多位「佛、菩薩」為崇仰學習的對象,又何取於小乘自了的阿羅漢?劉澤亮先生說:

大乘佛教教義與中國儒道文化,在哲學思想、倫理思想、傳譯方式等諸多層面,均具有某種程度的暗合。儒家文化認爲應當立己立人、講究忠恕之道,而大乘佛教則主張應當慈悲爲懷、以普度衆生爲已任;道家文化認爲本體的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大乘佛教則用以心傳心、不立文字作爲重要的傳釋手段。正因爲此,中國古代在內地流行的主要是大乘佛教,然許是受密宗供奉曼陀羅的影響,因之又在殿堂供奉佛、菩薩之外;更塑羅漢像以爲烘托[8]

這是認為:羅漢為了成全整體佛教的完整性,而以「配角」的身分、「烘托」的作用,而出現在大乘佛教的殿堂;但是在中國美術史上,僧家與居士所作的羅漢畫,卻可以是獨立成圖,且展現了「佛菩薩」造型之外的另一種美感趣味,如前引陳清香所說「融合了禪家的精神與文學的逸趣,風貌獨特」,深受文人雅士的喜愛與詠贊。黃河濤說:

魏晉南北朝以來,佛與菩薩造像的形式已基本定型,並逐漸類型化。而羅漢造像的流行,大致從玄奘《法住記》譯出後開始。案《佛法記》的說法,羅漢是正在修道的高僧,其形象應該「隱蔽聖儀」「同常凡眾」;這就為民間工匠們的創造發揮,大開了「綠燈」:他們可不受佛教造像儀軌的束縛,完全以現實中的老幼胖瘦、高矮俊醜的和尚為模特,根據年齡不同、型態動作,充分發揮自己的想像,刻造出一個個異常生動活潑、更富人情味的羅漢形象,也更易為中國普通老百姓所接受。宋以後,當石窟造像基本絕跡後,寺廟中的羅漢塑像仍然不衰,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9]

也就是說,中國羅漢的各種造型,多半是中國工匠與畫家們的自由創作,直接取材於中國僧人的眾生相,因此強化了中國百姓的認同與親切感;成為與佛菩薩莊嚴肅穆的造像並行而互補的作品,深入民眾的佛教信仰中。

至於小說,則另有表現;由於中國人不喜「獨善其身」的小乘佛教,所以描述阿羅漢的故事不多;除了《西遊記》之類以佛祖「護衛」而成群出場的十八羅漢,仍然面目模糊、本事低劣之外;曾被賦以「主角」地位而獨立創作的羅漢小說,如本論文所列「多體合傳」或「單體個傳的作品,其形象則不純是小乘,而近於禪師;例如,流傳最廣的《濟公傳》,即以「降龍羅漢」轉世、「濟顛禪師」為名,現出家相而行菩薩道,以神通救難、隱語諷勸來度化世人;所表現的特徵是:行持簡易、神秘靈隱,及呼風喚雨的本事、遊戲自在的行徑。
本書所演述的故事,多是短篇之作,可發揮的有限,只能採重點敘述。依全書的內容可歸結幾個重點:羅漢與菩薩相通、在家與出家同證、神通與慧解雙運、自度與化他兼行、佛教與儒道和會、中華與印度交流,而統合會歸於禪宗。以下略說幾個重點:
(一)隨著佛教東來,長期漢化的過程中,「印度羅漢」的逐漸變裝為「中國禪師」;此書的文獻根據,主要是付法傳》及《景德錄》《正宗記》的祖師傳承系統,而《付法傳》被考證為「小乘」說一切有部的著作[10],中國禪宗的法源則是「大乘」般若與佛性的經論,但就外顯的形象看,著名禪師多現出家相,且隱遁山林、自耕而食、急求証悟、不遊人間;凡此種種,與原始佛教獨處靜慮,及素樸簡約、自然天真的氣息較相近。且禪宗所強調的開悟體驗(見性成佛),與「阿羅漢」的涅槃心境相同,只度眾方便(智慧的高低、能力的大小、悲心的深淺)有差別而已。史傳對「西天二十八祖」的描述,多稱為「悉皆解脫,得阿羅漢」「便於座上得羅漢道」;而圓寂時示現「飛騰虛空,作十八變,還就本座而入涅槃」或「以三昧火而自焚」。小說則稱之為「尊者」「禪師」,或說證道的果位是「羅漢」,並大量借用禪語、禪詩及禪門機鋒。書中反覆出現的是:尋師求法及覓徒傳法。從商那和修到達摩,都有「付法偈」的印可,而其餘的禪師也指明其師承與法脈,這是中國禪宗所重視的師徒傳承。
(二)又達摩以上十二位「祖師」、及「佛圖澄」,都是域外僧人,其師承與果證由印度經論判定,較無疑議;其餘漢人,「志公、杯渡」在神僧傳;「慧可、智巖、丹霞、古靈、普化、仰山」在禪宗燈錄,也是公認的悟道解脫者。較有問題的是「梁武帝」,以榮華富貴之帝王身,而雜入羅漢行列中,擴大了「羅漢」果位的可能性。林辰說:「羅漢傳不僅使舶來的佛教中國化了,且使信徒們相信:中國佛教徒中也有修成正果,而獲得羅漢品級的。」[11]也就是說,在這些羅漢中,有印度人、西域人、中國人,有出家比丘、在家居士;身分有婆羅門、帝王、王子、國師、將軍、詩人,及非人類的的魔神、樹王。得道後的示現:度眾無量、辯才無礙、降伏異類、現相說法、因果勸善、神通濟世、異行化人、機鋒自在、禪門恩義……;可說是包羅萬象、美不勝收!
(三)此書所述情節,雖多半於史傳燈錄有據,卻又「借題發揮」加油添醋,或「離題另撰」穿鑿附會,尤其是將異域僧的行為、言談、思想寫得像個中國人,且雜入「儒、道」觀念與傳說,常以「儒佛」之辯表達了儒家倫理面對佛教修行的疑慮與矛盾。基本上這是一部宣揚佛教的小說,而作者是飽讀儒典書的文人,如何兼顧個人信仰並說服一般讀者,這就須費心作意了。魏晉以來儒佛爭論的議題,如「出家學佛」與「處世做人」的衝突,雙方都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是價值觀的不同。佛教傳入後,與中國文化經歷了千餘年的辯證與調和,界線模糊,而有較多的餘地。對默契於佛教而志在出家的人,這些儒家的倫理觀念,較不具說服力,他們或由宿世因緣、或看破紅塵,或高人勸說,終於出家修行且成就極果,證明了佛教確有超乎世間的可貴之處,於個己之解脫生死、於眾生之安身立命,兩得圓滿。
(四)關於中國羅漢的外號,是印度經論中所無;為每個人物取外號,似乎是小說家的偏好。胡萬川云:「該書以降龍、伏虎或長眉、勸善等傳統漢語習慣用語,為羅漢名稱或代號,正是讓羅漢中國化的一個重要過程。[12]劉澤亮也說:「其所虛擬之名號,……盡力避免印度梵文,而力求使用符合中國廣大民衆心理要求的本土文化語言。羅漢本爲西域梵僧,然自有五百羅漢名號和繪像始,……已無佛教本然的莊嚴肅穆,而流溢出濃鬱的生活氣息。[13]」而取號的來由,就其性質,略有幾類:外顯特徵、特異行跡、示現神通借境顯理宿世因緣

此處僅就達摩相關之情節錄出討論。在這本小說中,與達摩直接敘寫的有三位羅漢:「第九尊:戲珠」「第十四尊:持履」「第十六尊:換骨」,也即是禪宗燈錄設計的傳承:(西天)二十七祖般若多羅--(西天)二十八祖、(東土)初祖菩提達摩--(東土)二祖慧可;間接相關的有「第十六尊:施笠」梁武帝、「第十尊:飛錫羅漢」寶誌公。小說除了根據禪宗燈錄改編部分情節之外,又分別給了「×  × 羅漢」的名號,使他們的形象更中國化、通俗化。以下即引小說內文論述之

 

二、相關人物

1、戲珠羅漢

小說云:「般若多羅,宋明人,生東印度國;早年出家,有志克繼佛事。」前後承事三位比丘,皆不得法要;乃決定自修自證:「精思之極,神明通焉,夢寐之中,有得道比丘揭其奧妙以告之。」說他夢中得道,並無人間師承(不如密多),多少減損了作為禪宗祖師的公信力。接著是行化南印度,國王施以無價寶珠;尊者乃借珠為題,勘驗三位王子,並選定「達摩」為付法弟子:

國王聞言大喜,施以無價寶珠,願奉國以聽其教命;遂荐其三子以從。尊者見國王三子皆奇偉可度,欲試其所見,遂以寶珠玩弄掌中,戲問三子曰:「此珠圓明,有能及否?」長子次子同聲曰:「此珠,七寶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其珍固無喩(踰)也!」二子就珠論珠,不知會悟於性靈上論無價之珠也;唯第三子名菩提多羅者,曰:「此珠僅世寶耳,未足為上;必珠寶中無價無倫法寶為上。此光唯世光耳未足為上諸光中不息不滅智光為上。若明是寶,寶不自寶;若明(辯其)珠,珠不自珠。論心而不論物,惠己而又惠人,始足以論此珠。」尊者曰:「二子之論,守經囿常;多羅之論,通經達權,經常不足,權變有餘;與其守囿不化,寧通達無謬。多羅超出一家談,其辯不亦慧哉!」遂作數言美之曰:「美玉藏頑石,蓮花出淤泥;須知煩惱處,悟即是菩提。」復問曰:「汝明於論珠,必通於論相;世間於諸物中,何物無相?」多羅答曰:「於諸物中,不起無相。」尊者發嘆曰:「三子一胞胎所生,何智愚相越之遠?國王惠我以寶珠,物之美者也;我亦以無上寶珠惠施其子,人之美者也。物寶不如佛寶,珠明豈若性明,國王有子,可以不死矣。」遂將宗旨傳示其子,且授以偈曰:「心地生諸種,因事復生理;果滿菩提圓,華開世界起。」言畢,即於座上張舒兩手,放出二十七道光明,施化火自焚而逝。宋孝武帝大明元年也

本書以「廿四羅漢」的組合群象為題,個別的事蹟與傳說,只能節錄重點;而某些刪落的情節,卻是頗具關鍵性或戲劇性的,這就可惜了。如:燈錄中,三王子借珠發言,有兩段精要之論,這是後世禪宗以「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為主體的詮釋,小說卻省略了。又,燈錄於般若多羅確定達摩為法子之後,云:「尊者知是法嗣,以時尚未至,且默而混之。」表明了禪師觀察(時節)因緣,可行乃行、應止則止,不勉強、不躁進的性格;這幾乎是禪宗史初期的通例,達摩面壁少林、慧可混跡街肆、僧燦隱居深山,乃至慧能藏身獵戶等,皆顯示了禪門「傳燈、弘法」之應時契機。三王子對其父生前盡孝、且確定其死後升天,乃請求岀家。這是很有中國味的敘事,也是很好的小說題材。

就入選的事蹟而論,頗有「借題發揮」或「會意改寫」的嘗試,讓雅正的原文盡可能通俗易懂;因此,選擇性的插入說明文句、或補充細節描述,就成了慣用的手法。如誇張香至王對般若多羅的崇敬云:「願奉國以聽其教命。」又,般若多羅云論珠的心態,應「會悟於性靈上」;對三子的講評,區別為「守經囿常」與「通經達權」,並因此讚美三王子「論心不論物,惠己又惠人」的辯慧,揭示大乘「煩惱及菩提」的理趣;而最後的總結,先慨歎「同胞所生,智愚相遠,幸而在他的勘驗下,發掘了三王子卓然超凡的稟賦,於是欣然回報香至王的佈施云:「物寶不如佛寶,珠明豈若性明,國王有子,可以不死矣。」添加這些敘述與議論,活化了人物的形象、也彰顯了思想的重點,是燈錄所缺的靈活,也是《達摩傳》所不及的精要。禪門(西天)二十七祖的形象,在羅漢小說中被簡化(定位)於「戲珠」的名號,也就是「借珠驗心、為法擇人」的傳承意識;他的存在是為了上承不如密多、下傳(轉交)達摩--從釋尊拈花、迦葉微笑開始,一代又一代、從西天到東土,祖師們接力傳遞的聖火,就是以心印心的「正法眼藏」。表面上是肉身成道、因人傳法,實際上是道成肉身、法借人傳;人法一體,祖師的人形乃傳法的道具,從法化生,以「名號」為人格面目。

 

2、持履羅漢

此書對「菩提多那(羅)尊者」身世性行的介紹,同於達摩傳》,讓空白的「姓名」有了活人的氣息,不僅保證了向善的成長,也預告了學佛的路線。這是依旣成的事實而反推補述的,但合乎情理之因果,就不覺得造作了。接著「三子試珠」的故事,已見於前文,這裡補充云:「彼二子皆囿於世味,獨幼子辯慧超群,(般若)尊者深器重之,為改名菩提達摩。」又「弟子中唯達摩一人,堪作如來法嗣」乃將奧義傳授。

達摩得法之後,謹遵師教,在本國演法六十餘年:「所從游眾生,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得其濟度者其數上億,其功無量」,遂使「如來三寶之道,無一人不篤信、無一人不敬重。」誇大其影響與功德,似乎風靡全印,如日光之遍照;一者、對比下文異見王的輕毀不信;二者、反襯東土佛教界的愚迷不識。

此書略過「降伏六宗」的事蹟,而接入「異見王獨立門戶,輕人之所重,謂:寂滅之教,當擯之宮牆之外;毀人之所信,謂虛無之道,不容於名教之中。」此書評論云:「異端橫流之日、左道惑民之時,異見王欲闢其非,以矯其誕,可謂挺然獨秀,不為習俗所移者矣!名曰異見,誠哉,所見異也。」而達摩聞其輕毀三寶,嘆曰:「毀言出於一人之私,毋用毀也;佛道不可毀也。……忠厚長者,毀言不出於口;毀佛無法,只彰其薄也。存心涼薄者,明有人非、幽有鬼責,滅及其身,理事然矣!」「吾不忍異見王因輕毀二字,來及身之災,當何以救之?」如上所述,顯然是中國讀書人的口吻云:寂滅之說乃倫理所不容,名教之實為國家之依怙,以儒立身者有「攻異端、闢左道」的責任。此書對「異見」王之勇於獨標異議,對抗流俗,先致「嘉許」之意,然後,借達摩之口說:對佛教「尊信」者得善果、「輕毀」者受惡報;佛教乃顛撲不破的真理,任何人的私心謗法,只顯其無知涼薄而已。異見王誤犯「謗法」重罪,必致無間之災,因此之故,委由波羅提前往說法救危,而有一番的對話,內容與《達摩傳》文字全同,唯補述云:「異見王此論,豈好辯哉?正口欲言而未能、心求通而未得,其機有可通矣!波羅提即為說偈曰:……。」銷解了異見王的偏執對立,而轉為虛心求教,創造了禪宗式直指人心的因緣,而結局果然是「聞言了悟」。這種情感化的改寫,對異見王有較多的寬容;而隻字不提宗勝之事。後文又跳接「遂問波羅提,從學何人得來?」而異見王聞知其叔已超悟禪宗,乃敕臣備駕,隆禮迎請:

國王長子、次子,見菩提悟道而歸入宮,謂其母曰:「吾弟素稱慧辯,今日果為得道比丘;吾屬終為劫數人矣!」

尊者因王迎請,即隨駕而至,王接見,百拜致詞曰:「某涼薄無知,不當輕毀三寳(神)祇種種,自積愆尤;今日迎請叔父,為侄於三寳面前,懺除以往愆尤,大賜將來普度。」尊者見王不憚改過,遂取其悔悟之新,憫其陷溺之久,即為懺悔前非。王因泣謝師訓,誓願欽崇三寳。

這幾段內容,與《達摩傳》有異,而文字更簡潔精緻、情感更自然深刻--異見王的驚駭、懺悔,敘述上真誠而流暢;尤其感人的場景是,從達摩出家之後,事隔多年,才因王侄而與家人重聚的,彼此都是百齡以上的老人了,而二兄向母后讚嘆么弟的得道,並傷感自己的輪迴!這樣的插曲,讓達摩多了一分人性的滋潤;這是本書的神來之筆,是燈錄與《達摩傳》所忽略的。

    勸化異見王、拯救香至國之後,達摩在印度的佛事已了,該是秉師教命、行化震旦的時候了。此書直云:達摩在父母之邦演教,而不忍去;後因「行化時至」,乃戒弟子促裝,旦夕而南渡。此書重排了《達摩傳》的文句,而更整齊優美:「先辭祖塔,以如來演教之身,歸期無定準也;次與王訣別,以普濟天涯之客,聚首難逆料也。」又於「王固留之,不能得」之後,補上「兄弟留之,亦不能得。」深化了達摩道心的堅決,不受親情的羈絆,卻也再三致意於兄弟之情。

達摩「登大舟、汎重溟,凡三更寒暑,始達于南海。」由蕭昂迎接、奏聞梁武帝,然後是金陵晤談。這段情節敘述,與《達摩傳》幾乎一字不差;如對達摩的稱呼:「達摩師」「西來佛」「祖佛」「如來」,極為雜亂;又,「渡江南來」,是錯寫、或另有根據(從洛陽渡江來金陵)其次,梁武對達摩的禮迎、仰慕,寫的很熱鬧;表面是正敘梁武的施財造寺、捨身奉佛、繕寫經卷、廣建道場;其實是反諷其愚癡浮華、勞民傷財。此書加了幾句描述:「梁武一生好佛,非捨殿宇、即自捨身;左右大臣,為梁王奔走佛事,無有寧日!」這是違背達摩西來弘傳的宗旨,因此有下文的機、法不契;文字簡化而內容無差,為多了這段「尊者嘆曰:浮慕好佛之名,中實無契佛之性,方履圓蓋,其如不相合何?」善用口語與對話,強化了臨場感;而某些提示,也能抓住敘事的重點。

由於話不投機,達遂潛回江北,於嵩山少林寺面壁默坐。云「渡江南」,故此曰「潛江北」,似乎以「北國」為本居,雖暫往南朝而不契,仍回北地求發展;歷史上達摩的功業,確是從嵩洛開始的。再來,是接引神光的故事,情節同於《達摩傳》而文字濃縮,於「立雪」「斷臂」兩段,稍變其文,情致婉轉而不繁:

彼神與師游,不知肌膚著冷;尊者始憫而問之,然終無誨言。光曰:「得師憫念,不得師教誨;無上至人,必謂我志向遷移,不足與談妙理。」乃潛取利刀,自斷左臂,置于尊者之前:一以鳴己志向專一,一以白己求教心誠也。尊者曰:「此子非好為是苦節,其志欲為如來傳衣缽也;倘非法器,前不能當積雪、後不能斷左臂;後日吾道之傳,信非此人不可矣!」遂為更其名曰「慧可」。有詩為證:神光參謁意何誠,積雪侵膚動憫情;不是利刃傷左臂,過磨還不爲更名。

略去了燈錄的佛教典故,純就師徒情義而寫:為師者抱道自重,不妄傳非器;求教者反躬自省,不唐突至道;師徒之間對佛法的敬惜與默契,全體展現於細微的心行中,爾來我往,感應道交!立雪、斷臂不為了搏取同情,而在於證明心跡。順此而下,問法、覓心的情節,對照於《達摩傳》,則合併了「慧可請問法印、岳神聽師講經」兩個階段,而調整其敘事,卻錯亂了修道的次第:

      一日,神光從容請問尊者曰:「諸佛法印,可得聞乎?」師曰:……光悟曰:「人者郛廓,心者性靈;匪從人得,必從心悟,可知矣!」

「我心多震撼不寧,何以能超悟無上宗旨?」……尊者曰:「汝欲神寧,可將心來安。」尤見其徒著於象也;及光對曰:「弟子覓心了不可得。」尊者曰:「既不可得,與汝安心境而已。夫佛教,虛無寂滅,吾徒必境象兩忘,始為了證佛事。」……欲神光僧化而進之也;神光僧得了師說,遂一味在「虛無寂滅」上用功,恐染著聲臭色相,則此心終膠擾而不寧,所以與佛相背馳也。

這是禪宗很重要的「安心」說,小說於禪法不甚了然,故與燈錄所述不相應。若論其實,「我心未寧」即是病,「覓心不可得」即是超悟;因病對治,無病即解脫,此外沒有更玄妙的無上宗旨;小說將「心、法」看成兩物,然後要境象兩忘、不染聲色,以虛無寂滅為了證。這是一般性的說理,與禪門的言下見性,隔了一層。且「與汝安心」之後,只是隨緣自然的長養悟境,不須又在寂滅上用功,唯恐染著聲色;如唐.張拙所說:「斷除煩惱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緣無罣礙,涅槃生死等空花!。」

再來是「勘驗徒弟、傳法慧可」的節目,四人的呈心及達摩的講評,具如《達摩傳》所述而無異;呈現了修證體驗的層次性,及正法付囑的莊嚴性。前三徒各有所見,由粗淺而深細;但見而未化,仍被它縛;慧可久已安心,無須知見,故拱默而行、靈動自在。人選既定,傳位付法之後,就接入:「達摩為慧可說偈畢,即端居本位而逝。」甚至不提中毒的事。類此選擇性的取材,或因本書以廿三位羅漢的「特異行跡」及「師徒傳承」為重點,凡是不能突顯個性與法脈的敘事,則刪節之,讓每一位尊者的形象,在小篇幅內濃縮、清晰。幸而,另有完整的《達摩傳》可供對照,則此書不妨視為達摩「簡歷」表也。而入滅後的餘響,也是號為「持履」羅漢的由來,此書分兩番敘述:

(宋)雲問曰:「禪師幾時西歸?」達摩曰:「歸來數載。」雲曰:「今欲何往?」達摩曰:「西天去。」遂茫然分袂而去,更不談及南事。

前番云「歸來」、後番曰「往去」,及「不談及南事」,究何所指?姑存之而不論。這件事的「可信度」「啟發性」皆不足,甚至是淆亂主題的贅筆,小說則樂於採用以聳動視聽,此書則取為達摩之名號,或有其特殊偏好。

 

3、換骨羅漢

此書二十三位羅漢,依其時代順序,從「慧可」以下的禪師,都是本土漢人,因而漢文化的描述,也就增多了:

其母一夕,夢見異光照窗,遂感而有孕;及生,遂名曰神光。自幼博覽三乘遺書,以廓其胸次;又好游觀四方山水,以寬其眼界。神識邁人,一覽便能解悟;以故不局促於儒業,酷好如來左道。

既不提其父「積善無子,禱之既久」的前言,也不敘他「博涉詩書,尤精玄理」的學歷,卻直說他從小博覽佛書、長而游觀四方,見多識廣,故不為「儒學」所限,而偏愛「左道」。這樣的敘述,略去了由儒而玄而佛的轉折,彷若天生沙門,只為了續佛慧命。又云:出家受戒於寶靜禪師,終日冥目宴坐,不著聲色」,「於虛無寂滅上用功」;也少了「浮游講肆,遍學大小乘義」的經歷。總之,簡化了他受教學佛的過程。至於「神光」之名,應是禪定中「(為)神助,因(自)改名」,而非父母所取。

關於「換骨」的傳說,此書云:某日於「山中宴坐,神性欲飄」,忽有人曰:「子欲正果如來,何當滯此一山、苦此一坐耶?大道非遙,汝其南矣!」他得此指引,便欲辭行,突然「頭痛如刺」頭上「五峰秀出」,其師驚曰:「此子骨格迥異、慧質殊常,不是塵中侶,當為上界師!神且指引,我當曲成。」乃謂曰:「達摩師泛江南渡,神人命汝南往其少林寺;……子當勿失此機會也,蓋從游達摩,以傳其南來宗旨。」這段補述的寶靜師評語及成全,頗有器識;唯云達摩「南渡」「南來」,與《達摩傳》之誤相同。

以上事蹟,乃從燈錄抄來[14],而雜以通俗文句。接著是「立雪斷臂、呈心得法」的故事,已如前節詳述。此處詩為證:「達摩南渡為傳燈,超悟無如慧可僧;得肉得皮並得骨,何如得髓見真詮?」而達摩圓寂後,慧可「遂繼其法門,為弟子講法於少林寺。」隨後則是「度化僧燦」的故事,略而不述。

 

4施笠羅漢

梁武帝以帝王之權而建寺度僧、說法捨身,及誓斷酒肉、編製寶懺等,對中國佛教的影響頗大;因此,傳說他最後修行成道,且納入民間的十八羅漢,號稱「梁武帝君」[15]。歷史中他曾自稱「菩薩」,卻被民間視為「羅漢」,可說是始料未及。然而這也只是「名詞」不同而已,無關乎其實質內容。

梁武帝崇佛捨身的事蹟,頗為豐富;加上(天命)帝王的身分與傳說,已夠「造神」的條件了;如此書介紹其出生之異相云:「尊者投胎,下符地瑞」,其母於涼亭避暑,吃荷花而感孕;生而祥光香氣,易於撫養;稍長能行,卻「足不履地,浮空一二尺」。案,蕭繹金樓子卷一/興王篇:「梁高祖武皇帝,生而靈異,有聖德。頸光龍液,舌文八字,頂垂帶重丘,額照日象,有文在手曰武帝、並上諱三字。……常與兒童鬥技,手無所持,躡空而立,觀者擊節,咸共稱神。」這即是「步虛」的出處;《六朝事跡類編》卷上/六朝興廢/梁武帝:「帝生而有異光,狀貌殊特;有文在手,曰武帝。初為兒時,能蹈空而行。」[16]至於此書中胡僧所云:「此兒前生,曾笠我佛如來」,今生乃投胎為帝的傳說,不知來自何處?就可考的資料,完整見於《梁武帝問志公禪師因果文》[17]

接著,簡敘歷史經歷云:「昭明太子」開東閣,延攬天下士,彼胡僧薦他入幕;在東宮數年,「恃太子寵愛,恐來忌者之口」,遂外補為刺史,後轉知荊州,「權威日重,士庶歸心。」而從兄蕭懿才高位尊,為朝廷所忌,詔之歸,坐「不軌」而誅之,臨刑嘆曰:「吾弟在荊州,聞吾冤枉,必報此仇也!」乃詔並籍其家。蕭衍於是起兵,直抵闕下,「廢其昏亂之君、立其闇弱之子,……未幾,即天子位。」以上敘述與正史頗有出入[18],但小說的重點不在政權的更替,而是解釋梁武帝的佛教因緣、崇佛舉動,及最後的成道內容。

即位後:「前世因笠如來,今世獲為天子,胡僧又為指占其事,……遂深信佛法有靈驗、薄施有厚報也。」乃詔各地廣建佛殿、設齋供僧,並寫經頒賜臣民於是「國帑錢糧,半為佛家靡費;繩民科條,一切清淨從事。」他個人又「專意乞靈於佛,甘為廝役僕隸」;皇太后乃「發金贖還」帝身,「三次贖之,費不貲矣。」此書評曰:「甚哉,梁武之愚也。……據佛之設教,重在明心見性,區區皮囊,且欲其脫化;方寸性靈,且欲其歸空;不能了悟真宗,而唯以肉身作佛,亦徒然矣。」這可說是公允之論。

其次,是禪門流傳的梁武與達摩「金陵晤談」之公案,內容與《達摩傳》類似,如:蕭昂迎達摩至公館供養,並具表奏聞於上;梁武帝好佛,大臣為此奔走,無有寧日;及達摩南來,龍顏大悅……。這些內容略有誇張,且稱達摩為「西來佛」「祖佛」「如來」,是中國民間推尊禪宗初祖的用語。這段故事乃別有所指的虛構,卻精確概括了梁武的佛教信仰,是偏執於「人天小果,有漏之因」,故不被有道高僧的肯定。
達摩離去後,梁武帝依然故我:「遂詔臣民妃嬪,戒酒斷葷。……又詔:宗廟祭祀,用麵為牲。議者謂,此乃宗廟不血食之兆[19]。」而皇后郗氏矯詔開葷,又荼毒妃嬪;陰司乃罰她病亡,投胎為蟒;武帝聽從「寶志禪師」建議,「親疏睿思,撰摭諸經,編成十卷,名曰梁王水懺。」藉此功德,郗后轉還人天;而梁武也因「搜經作懺,天牖其衷,耀然證悟如來宗旨。」此時乃自覺「昔日造寺寫經,真是人天小果之因,活佛達摩之言不謬也!」而胡僧又勸云:「修證有得,翌日可為西天羅漢」;但「勿為富貴所羈靡,當擺脫以待時至。」又為他取名「步虛」。梁武帝遂「不以天下國家為意,以致機務叢挫、威權漸落,跋扈之臣竊發,天下遂多事。」後來,被侯景困在台城,他卻清心讀誦《老子北斗經》;功德圓滿之日:「見空中旗幡紛墜、鼓樂喧闐,又見紫雲一朵接捧梁王,直上玉京金闕。俗人不識,乃謂梁武餓死台城者,非矣。」[20]最後這段故事,全然背離史實而編造,頗為荒謬;包括作懺與悟道的因緣、怠政與叛亂的因果,及誦道經、成神仙的結局,似乎只為了證明:梁武帝過去世曾施笠於如來,今生該得羅漢位。這也是唯一以「帝王(在家)之身」得阿羅漢果位者。
雖然整個傳說,佛道不分、因果淆亂,很難讓人信服;然而「造神」過程的非理性與虛構,正是主事者與參與者的集體創作、共同滿足;可有多角度的觀察、理解與詮釋,就如「梁武不契達摩機」的判決,原是無可挽回的,此書卻給了第二次機會,讓梁武帝證悟之後,明白「昔日有為之非」而確知「達摩所言之是」,當時雖錯過,今幸得曉了;
這樣的結局,也不枉了達摩苦口婆心的示現,更圓滿了梁武捨身事佛的信仰--他的耀然證悟,是因「搜經作懺」的功德,而「天牖其衷」所賜予的,或不能以一般的修行因果去評論。              

 

第三節:《掃魅敦倫東渡記

    題為明.清溪道人(方汝浩)撰的《新編掃魅敦倫東度記》,又稱《續證道書東遊記》,20卷100回[21],前十八回敘不如密多尊者在南印度、東印度普度群迷;19回至100回敘述王子岀家的達摩老祖,率徒弟道副、道育、尼總持三人,自南經東,沿途伏妖滅怪、闡揚佛教、普度衆生。最後,達摩又獨自一葦東航,來到中國,演化世情,在善功圓滿後重返印度。故事從東晉孝武帝甯康(373~375),延續到南朝梁武帝大通(527~529)。這部小說塑造了酒、色、財、氣、貪、嗔、癡、欺心、反目、懶惰等,大批情魔意魔的形象,表現了「魔從心生、境隨魔變、魔由情化」的場面,借神怪演世情,兼具神魔小說、寫實小說的特色。劉苑如云:

歷來評家視其為一部宣揚「達摩事蹟」宗旨的長篇神魔小說,演繹達摩繼承「不如密多」尊者佛旨,「發願普度眾生,闡揚宗教,自南而東,化及有情」,宣揚佛教宗義和儒家倫理。其特色在「藉酒色財氣,逞邪弄怪之談。一魅恣,則以一倫掃」,藉由正邪角色之間的勢力消長、對立競爭,推展故事,構成神魔小說獨特的閱讀趣味。[22]

這其中有關達摩的來歷、師承、學法、弘教、收徒、度眾等情節主線,包括了廿六祖「不如密多」與弟子元通、廿七祖「纓絡童子」、廿八祖「達摩」與弟子道副、尼總持、道育等人所組成的佛教隊伍:

      本著普度群迷的誓願,無論世路險巇、人情變幻,不以幻法、經文為尚,獨說方便因果,指人迷津;其中達摩更是「素聞緘默,欲伸無言之教」(第28回),端賴收錄忠孝弟子入門,又頗通妙法,方能折辨紛紜,降伏水火文部之難。

關於此書的作者及評價,可參考相關論文。在此只探討有關達摩的形象與事蹟,及其與歷代僧傳、燈錄、小說的同異之處。就情節結構,如林珊妏云:

達摩來華,度化中土人士,本為普遍傳誦的故事;但《東度記》卻轉成以演化印度本土故事為主,第十八回達摩現身,一路行至第九十七回,才獨身渡海,開展歷史記載……。其間的七十九回,仍於本土演化開示。所以此「東度」成了達摩自南印度到東印度的度化歷程。……為何東土會轉變成東印度的地點?原因可能是,故事背景若設在中國,旣受限於中國本有的達摩故事,及考量地理背景真實性的需要,寫作較不容易,而故事情節也較難發揮。[23]

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也有可能是:燈錄只記他「從師得法、度化六宗」之後,直到「導正王侄、度海來華」,中間六十年在東印度的行化,只說「由是化被南天、聲馳五印,遠近學者,靡然嚮風;經六十餘載,度無量眾。景德錄卷3/T51, p0218a但無具體內容,這給了作者很大的想像空間。而在華的時間很短(九年),事蹟也不多(會晤梁武、面壁少林、傳法慧可、開示楊衒),完成了禪法在中土的傳承,就悄然離去了。嚴格言之,當時的影響不大、成就未著,徒子徒孫飽受帝室名僧的迫害。因此,在中國的傳說似有定論,且難以顯現達摩的尊貴;本書乃避實就虛、捨華取印,將寫作重點移在自編自演、熱鬧有趣的祖國行腳,最後才「秉師之命」來華弘法,完成「正法眼藏」的傳承。

 

1、不如密多-元通、般若多羅

    故事從東晉孝武帝時,南印度海邊講起:有位卜漁夫,偶因「憐慈動念」,捕魚放生,持齋改業,而得到「遠則九萬鵬程路尚近,近則一剎那間取即來」的舍利寶貝,進獻國王;不如密多尊者(身披袈裟,手執九環錫杖)聽得此事,乃建議「蓋座浮屠寶塔」藏了舎利,「建個佛會道場」,旣成就(國王)國泰民安之心,也遂了(尊者)普度化緣之願。這裡再三強調「佛會」的利益與教化:「小則悔過消愆,大則超亡荐祖,功德甚多,不能說盡。」「即是度己、勸世、化俗。」「小人犯禁行惡,縱有刑加,藐然容有不畏;及聞佛會,便起敬心。……化善信、修陰功,前人留下這功課。」但依眾生的根機,又有區別:「若上智不須佛會,君子可無道場。」總之,形式不礙其存心、意業具現於修建:「善念在人心,昭格在禱祀;那一念投誠修建,陽長陰消、福緣善慶。」不如密多的出場,不直說無上道,卻大談人天法,正是三根普度的發心;也因此,可通於道教,而有事異功同默許:

(玄隱道士):「吾門抱元守一,即是釋家萬法歸一;釋家言五蘊皆空,即是吾門常清常靜;又何差別?」(密多尊者:「無始以來,我與道師心同此理;但願後人,各歸正向,勿入邪宗。若有矛盾爭歧,須引他轅轍同軌。」詩曰:「道行正乙法,釋修勸化因;有如撫共剿,總是正人心!」道士與尊者闡明玄宗,僧道眾信,各個開悟,都說:兩教原本合一。

真俗融通、佛道同流的講法,是後人的附會,而移置於達摩之前的南印度,更是荒謬;而小說的情節卻是以此為宗旨而開展的

    2云,道場圓滿後,尊者即踏上東度之旅:「隨方而化,因類而度,無有成心,安有預所!」[24]臨去之前,以手中數珠為題,勘驗四個徒弟的禪機,而選中了「元通」隨行,並安慰留守的三人說:「不須生悶氣,後有繼我東度的僧人;你們在此修行,等這因緣。」這應是預告隔代之後,達摩的繼祖東遊,但彼時隨師行化的三徒是道副、道育、尼總持,似與這三人無關。又,借題目以「勘驗弟子」的原型,或從燈錄「般若(多羅)試珠」「達摩試徒」而來,小說又仿造於不如密多,顯示了祖孫三代的一致性。

    又此回岀場的「長爪梵志」,小說這樣描述:

      乃海上修行之輩。他連毛髮似個全真,剃髭鬚又同長老;想是半從釋教半從仙、半悟禪機半悟道。這道者游方海上,遍謁村中,……法名梵志;只因指甲修長,人都呼我長爪梵志。若論道術,有呼風喚雨之能、移山倒海之法;只因我兩教雙修,又會些旁門外術,故此未成正果。

案,梵志乃印度婆羅門之稱,或泛指一切外道修行者;長爪梵志在佛教史上乃舍利弗之舅,與世尊論議不能勝而出家為佛弟子,得阿羅漢果。《景德錄》又借為<不如密多>傳中之「東印度外道師」,曾為了阻擋尊者入城而鬥法,卻被尊者降服。[25]小說又借其名義而本土化,以長老(釋教)、全真(仙道)之混合而塑其形象,且云「兩教雜修,故正果難成」;是亦正亦邪的角色,栖惶奔走於東途,後得不如密多的度化,尋訪高真了道去

第2回以後,尊者師徒從「惺惺庵」「歧歧路」東行,隨緣度化,幾乎每一站都步著梵志的後塵,收拾他留下的殘局,並做為佛道優劣的對照。這過程中有許多言教,明確的表達了尊者的立場與特色,如元通「我佛以慈悲為念、方便為門。……出家人第一功德,在這兩字。你若見得透、參得明,何必敲鐘擊,鼓焚香禮懺,以求超脫?」(尊者)曰:「出家人為何事修行?原為了生死大事!若專在法術上誇揚,便走錯了路。」此外,最具有提綱明宗之意的是:

我僧家只有老實修行,廣開個方便法門;……這方便兮這方便,渾渾樸樸唯一善:子當孝親臣要忠,兄弟怡怡夫婦勸;朋友交情不可欺,富貴休望貧與賤。五倫理外有師尊,禮隆道重居無倦;處己待人一恕推,內無怨尤外無間;士農工商分各安,兢業常存勤與儉。常行好事勿為非,休犯王章存惡念;存惡念兮天地知,暗有神明國有憲;縱然逃得五刑加,怎欺轟轟雷與電!那時悔過事須遲,不如早把明心鑒。……

書中說這是尊者「大開方便之門,指出修行之路」,有詩讚曰:「方便何如東度經,指人迷境智光惺!靈山功德非他奧,鷲嶺辭航只此靈。智者能循歸大道,凡人覺悟可長齡;高明莫厭危言誕,唯願相看兩目清!」這其實是以「綱常倫理」及「善惡報應」為宗的方便之道,呼應了全書的主旨,如:第1回之引記:

一切旁門外道,離我聖教皆虛;莫言釋道事同迂,功德匡扶最著。

為善申明旌獎、作惡法紀無私,天堂地獄豈差除?總在前因今是!

又云:「這五倫道理,正大光明,能永保不失,自然邪魅不入,災害不作,福善資身,以完全人道理。便是聖賢仙佛,也不過克全了這道,少有所失,便入邪宗。」第4回云:「勸世人,莫狐疑,大道遵行莫待遲!若論路頭何近大?聖人在上有唐虞。盡卻綱常倫理後,回頭趲步念阿彌!」14回,眾道人競相誇演其法術,尊者附耳向元通說:「應答眾法,只須有個正大光明的心。」此心莫過於:「與人謀,盡己即忠;終身不忘,於親即孝。」又曰:「和尚家何必喋喋不休,講文說理,入了學士家風!爲此耳提面命,就你手內的二字(忠孝),任他百種幻法、萬句經文,都叫他遠退千里。」

又如閱東渡記八法云:

莫云僧道玄言,實關綱常正理;雖說荒唐不精,卻有禪家宗旨。

總來直關風化,不避高明指摘;若能提警善心,便遂作記鄙意。

世裕堂主人序亦云:

粵稽禪家歷代通載,見南印度國有不如密多尊者,繼(之以)達摩老祖,發願普度眾生、闡揚宗教,自南而東,化及有情,靡非欲人「克復本來,一歸善道」。又稽北魏崔、寇,偏縱己私,不忠君父,報惡昭彰。……信乎!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之後世因,今生做者是。顧「做」者一言,從何地生根?自何門入室?大哉聖學,有天地、有君親、有師長,有茲名教,便有茲實踐。從此實踐中生根入室,思過半矣!……假聖僧(達摩)東度,而發明人倫。

文中所謂「老實修行」「靈山功德」「方便門」「大悲心」,總不外乎「五倫」綱常、「忠孝」為本;正大光明,既是人文極致、也是學道初基;須敦倫盡份、俯仰無愧之後,行有餘力,乃皈依三寶,而世間世出兩圓滿!

主旨旣明,情節的發展就有了歸宿。綜觀全書所謂「普度行化」的表現,並無特定的規劃與步驟,密多元通(達摩三徒)在東遊的路上,多半是見景生情,隨機應變,或排難解紛、或導邪歸正,或說法、或神通,變化多端。面對外人的提問或挑釁,尊者總是沉默不言--或以耳語、眼神、小動作,預先提示--由元通體師意而代答,事後尊者再略作評論或指點;這樣的即事言理,不落於抽象亦不失其深密。尤其是機會教育、隨事指點的「師徒對話」,最有佛法深刻度與親切性;這或有取法於「孔子弟子」周遊列國的典故。如第4回對元通云:「世路險惡,人情變幻,你我出家人,任他罷了。」又第七回自云:「隨緣開度,原無成心;度者既去,事已泯忘。」在花柳店,師徒被馬義強邀上酒樓敘別,雖有護法監助,而不污戒體,元通說:「弟子心胸渾擾,雖已驅除,但也被他侵擾了一番。」尊者云:「何處店樓?哪裡婦女?我未曾登、未曾見也!倒是茶食飽心,尚懷著那眾人之敬。」這是修行人於世間外緣的無心亦無見,裝瘋又賣傻;誰知馬義又三度算計,元通說:「又是奸魔來了。」尊者卻云:「浮雲蔽天,青空自在。汝慮道,莫慮魔!」又問:「何以驅除?」答:「我於未始有魔來,已知魔去。這癡漢徒自魔耳!」類似這樣的口語教誨甚多,也呈現了「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的心境;但因元通「道力尚淺」,恐他「亂了道心」,故須經常提醒。有時,外人提問,而尊者的回答太簡或太深,則由元通代為詮釋,如第8回,鄭老問:「病該何療?」尊者答:「原無有病,又從何療?還以無療,其病自癒。」鄭老不解,乃問元通,答曰:「吾師之意……莫畏勢侵,冥自有報;莫迷財利,最是病人。……只當原來就沒有。」鄭老才點頭明白。這樣的詮釋,是空義的現象化、悟境的世俗化,展現為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慎懼因果、行善止惡的心行;如此具體落實的解說,正是弟子轉達師意、體貼人心的方便。

除了口頭的開示,也有以不言之教,令其自悟的;如第9回,繼續東行:

此時正值春光明媚,物色鮮妍。……元通問:「這時光物景,較那酷暑隆寒,人情物理自是不同;你看往來行人,這心舒意暢,從何處發出?」尊者聽得,把手內數珠看了一眼,半字也不答。元通即悟,隨又問:「暑往寒來,皆是天地自然的氣化,怎麼烈風霪雨,時復變更?」尊者也不答,卻把手內數珠掛在頸上而走,元通道:「弟子明了也。」

如12回:「尊者聽得,一句不答,只把手內數珠掄著。……元通見尊者不答,心已明了師意。」類似上述的例子,有答有不答,總在觀機逗教,靈活應用,13回,尊者云:「我若不言,你怎會知曉?我若說出,此業入了昏愚,殊為可憫。我如今言與不言,只教你自身體會。」強化了教育的效率,也流露了禪師的苦心。

第7,描述尊者的形貌:

豐頤濶額,圓頂高顴;眉高八字平分,耳列雙輪與廓;天中呈舍利,腹內隱禪機。身穿一領錦緞袈裟,手執百顆菩提珠子;毗爐帽光放白毫,棕油履雲飛紫電。宛如羅漢臨凡,真似彌陀出現!

這可說是本土綜合化的形象,中國式的命相、穿著、信仰,又兼云「羅漢」與「彌陀」,似是小大同源、智悲雙運;而主要是塑造為禪師的樣子,出口禪語、行為禪機,如第6:「一切世法總皆空,念此形軀法界中;識破塵情都是幻,苦貪花酒作何庸?本來生理參須透,不滅玄機認教通;盡得人倫天道合,屋廬長住主人翁!」第八回,尊者云:「世事以無端出,自無端入,絲毫不差。」11回,尊者云:「惡結日久,勸化已遲。……你我且歇息深林,聽這究竟。」又如元通與正持兩人在海邊,以「海鷗、舟人」為題相切磋,尊者恐其因事而「觸目亂心」,乃當面開示:一、此心大包法界,非海洋可比。二、不是海引鷗或鷗戀海,是你二人被眼前景物所迷戀。三、不是舟在海裡、海在人眼裡,是你我都在這裡。又15回,尊者云:「你的手能敲鐘打鼓,口能禮懺誦經,便是禪機,自有用處。」

    但是這樣的禪語禪機,卻偶爾也引人猜疑,如10回,鄭齊問:「功果可有報?罪惡可有應?」尊者不答,只合掌誦了一聲:「善哉,善哉!」鄭齊不解,看著元通,元通說:「我師父已明白說給施主聽了。」鄭齊笑曰:「常見僧道們說啞謎、糊塗話,令人猜解;愚昧的解不來,便磕頭禮拜,說長老師父已度化他了。他哪裡知,都是師父暗裡起發布施的行頭?」尊者就答云:「這講道理、說糊塗話,與那暗昧使心、用奸騙人的大不同。」鄭齊又問,元通代答云:「使心暗昧在冥間,報應昭彰在世上。」有時候,只說三分或答非所問,並不是故作神秘或存心不良,而是暫不能說破,留待因緣時至則自知。且凡夫「識神」用事,總要爭人我、較是非,聰明過度、利慾薰心,以此為明理、為懂事;倉卒之間,很難扭轉他們的業習,明了正法。

除此之外,也有「作惡受罪,行善得福」之類關乎報應的通俗說法,如3回:「父若渾厚,生子必聰;父若苛薄,子必愚魯。」「天堂近,地獄深,深處何如近處親?誰人不樂途由近,爭奈行非墮入陰!……可畏!幽冥報應,有如此分明彰著。」第7「算人算己,自作自受,將來報應更大。」9回:「正人善信,陰功寧有窮際!」11回:「天地無窮盡,善根無了期;人能常固守,葉底又生枝。」「語云:一善能解百惡。……天地間財產易得,便虧欠了些微,也是小失;若損了心術,佔人便宜,弄岀惡報,為害不小。」「善哉!作福有種,行善有根也!」這些話雖淺近,卻如實可信,也是端正人品、淨化心行的基礎。

以上是二十六祖不如密多的事蹟;因《景德錄》所記太簡略,小說乃依自意編撰發揮,以符合本土民眾教化之所需,雜揉其中的儒家倫理、善惡報應、禪門機鋒,層次雖不高,也有些趣味。且為達摩隔代接續的東度,確定了弘法模式。

其次,是擔任橋樑的二十七祖「般若多羅」的事蹟。依本書的構想,不如密多「普度」的悲願,最終由達摩完成,祖孫隔代傳承,而以二十七祖「般若多羅」為橋樑,其事蹟簡短而靜態。16回,玄隱道士欲岀門尋徒弟:「只見毫光朗耀,一個童子從蓬萊仙境處來,坐於松蔭之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頭挽著小髻兒,身穿著百衲衣,項上掛一串纓絡。」這已變裝為中國道童了;玄隱知其來歷,乃將「尋徒」之事託他,它便跨上青鸞:

直到東印度國中,游走鄉里,乞化齋供,昂昂氣象,不同塵俗,行路如飛。人問他姓名,答道:「與你同姓。」人問他:「你行何急?」答道:「你行何慢?」人見他語言,隨口而答,必要問他名姓,童子道:「……只我這纓絡便是。」

這是從《景德錄》抄襲增飾來,17回又說他:

遊行閭里,莊嚴色相,若「常不輕」。有人見他臨水欲度,棄鞋赤足,浮水而行;登高山嶺,未見跋涉,突然行於巔上。閭里焚燒,能輕身入救而不毁;見孤苦乞兒,乃哀憐說:「你如風刮的楊花,被投入了糞坑,雖是你的遭遇,卻也有一種惡孽因緣積來。」市人給的飯食,即施與乞者。……

正值密多尊者也來此國中,國王「堅固」,爲雨澤蒼生,乃聽左相薦引長爪梵志,立壇瞻禮。某日,與梵志同行出郊,見白氣漫起,自南而東,貫於上下,梵志已知是尊者將入國境,因恐國王棄此就彼,乃佯言:「是魔王妖氣。」請國王傳諭四門,不得放入外來僧侶。並回寓與徒眾們商議,多收些弟子,演習法術,以阻遏南來的僧人--尊者見城中黑氣,笑對元通說:「妖孽要算計我們,小難矣,何足介意!」乃變身入城,直至王所。王問:「師來何為?」答:「將度眾生。」「以何法度?」「各以其類度之。」此時梵志來見,命徒弟變化大山,欲壓尊者,卻被尊者反制,而跪地求饒;尊者說:「(梵志)性命雙修,未嘗非道;只是,有道修要有道行,口能言而心不能應,枉費這個道而已。」乃收國王為徒,並授法要;又說:「此國中當有聖人繼我,即是此婆羅門子也。」18,國王吩咐車隊,與尊者共駕而出,忽見童子立於車前,稽首說:「我念遠劫中,與師同居,師演般若波羅密,我轉甚深修多羅;今日之事,蓋契前因。」尊者乃向國王說此童子是「大勢至菩薩」,且繼他之後,又出二人:其一「化南印度」,另一「緣在震旦」,四、五年內,返回此方。尊者乃以過去的因緣呼之為「般若多羅」,說:「我謂普度化緣,特行到東。……世法紛紛,度不能盡;我於光中已知,我國後有東度之人(達磨),能繼我志。」隨付法眼藏偈:「真性心地藏,無頭亦無尾。應緣而化物,方便呼為智。」付法後,即辭國王:「貧僧化緣已終,當歸寂滅。願王於最上一乘,無忘外護。」即還本座,跏趺而逝[26]。王及臣等無不悲泣,元通亦慘然落淚,只般若多羅說:「俱是滯泥凡情,未曾燭照。吾師已返未始有始,到彼端的極樂世界。」乃以龕輿送出南郊,尊者化火自焚,王收其舍利,造塔收藏之。案,此大段幾乎全抄《景德錄》,且前云密多「真似彌陀出現」,此云多羅乃「大勢至」,以此類推,則達摩是「觀世音」[27]這顯然是宗門內的傳說。祖孫三代成了「西方三聖」的化身,亦可解釋為晚明佛教「攝禪歸淨」的結局吧!

 

2、達摩-波羅提、道副、尼總持、道育

    密多尊者入滅後,元通先回南印度,受香至王賜與「錦爛袈裟」,於淨剎養道。再來,便該達摩岀場了。18回,三王子出世,取名「菩提多羅」;穎悟非常、仁賢出眾,卻只想出家為僧。某日,見元通於淨剎中閉關入定,乃以指彈關四下,不言而回。不久,般若多羅來乞寳珠,並以此珠試三位王子之所得,以下即抄自《景德錄》的對話:「於眾寶中,法寶為上;……於諸物中,法性最大。並補充了《正宗記》的部分情節,如:「知是法嗣,以時未至,默而混之。」其父死後,獨於柩前入定七日夜,云:「我於定中,已知父王賢聖,上登極樂。」及出家受戒、傳偈付法,並讖言後事等。般若入滅後,「達摩祖師」乃於彼國「清寧觀」中面壁而坐。

元通被達摩以不言之教,彈關四下,領悟曰:「往年遠隨吾師東行,……尚有未盡度化;乃今閉關,非忘卻前因。……殿下之四彈在門者,教我不能忘了四緣不了之因。」「人生在世,要知天地蓋載之恩、日月照臨之恩、皇王水土之恩、父母養育之恩,若不知報此四重大恩,出家何用?「我們苦行實修,要完全了這『忠孝』二字。」這段自述,他的閉關乃為了於入定中繼續東行,以完了未結之局;表面雖說是「上報四重恩」,其實另有深意,也就是:雨裡霧(酒)、雲裡雨(色)、淘裡沙(財)、膽裡生(氣);這四孽原據靈通關,做些買賣;12被元通和尚說破,暫時歸正;後又四散而去,在「分心寨」合著貪、瞋、癡等,前往震旦國尋生理。元通自忖:「當時雖開度了他,只恐他們尚未盡化,流蕩在不明白的人心地;我如今只得神游遠近之道路村落,把這些寡欲廉靜四德,轉換到這四里的心情,才是不滲漏的功徳。」這是延續不如密多的遺志,後來也成了達摩的事業,可說是這部小說的主題與結構之所在;但此處似有誤會,19,達摩想起,四彈元通之門:「卻是教他不能完成普渡之局,當指引四個向道之人。」而元通理解雖錯,因緣卻自然湊成;他在惺惺里指點「白鶴」轉世的卜垢[28],教他去「清寧觀」尋訪達摩,自云:「未明來處、未知所往,志願皈依」達摩乃給他法名「道副」[29],從此晨夕侍奉於祖師之側。

20回以後,「四」異地重聚,改名換姓(陶情、王楊、艾多、分心魔),相約往「震旦」另尋生機;23回,元通「四彈之教已明,普渡之因旣了;入定關中,一塵不擾」;遂化火自焚,示寂入滅:「火光中,一朵白蓮現出;蓮開,一個和尚往空而去。」這是二十六祖師徒行化任務之圓滿,留下未完的因緣(四里之東土作亂),有待達摩及其徒眾繼續努力。

此時,波羅提來見云:「弟子自震旦國來……以夙因得以投師門下,望賜收錄。」達摩便派他去攝化「不信三寶」的異見王,波羅提以神通力浮身空中,並告以:「世事未見,原屬空幻;見後又豈為有?……萬法眼前實,過眼皆成空;只有善因果,報應不空中。」這段話與燈錄所記不同,但有其深意:也就是「知諸法如幻,不起空見;知業報不失,不起有見」的般若中觀,萬法從緣起,自性雖空,現象則有,既不可執理以廢事,也不能迷有而忘空。王喜而為元通和尚作壇修齋。達摩乃問:「震旦國秉教修善否?」波羅提云:「善良固多,作惡也有;若非師父大闡化緣,只恐迷而不悟。」老祖曰:「我若欲演化本國,有賴你首開方便之功。」案《景德錄》,波羅提乃南印度「無相宗」的首領之一,被達摩降服而懺悔往謬,得其受記曰:不久之後,將證其果;且與異見王有緣,奉命前去勸化,而說下「性在作用,八處現出」的偈。這是禪宗史上著名的公案,小說卻借其名而改其實,面目全非。

    24道副於定中遊觀神司報應,而悟了真實不虛的根因;乃問其師,以何方法開解眾生?達摩曰:「我有演化普度之願,願化本國一切有情,各發善心,成就無上菩提,共登彼岸;然後再化他國,以消滅惡業真因。」道副乃拜受而退,卻得波羅提指授了許多道術,後來隨祖師演化本國。這也是虛構的情節:事實上,道副乃中國人,而波羅提是印度人,小說卻顛倒言之;或許是為了召集這幾位《景德錄》既定的弟子,以展開漫長的「東(印)度演化之旅」,不得不讓這些中國僧侶提早來印度報到!而附加的說明:「先度本國、再化他國」,不僅符合儒者「親疏遠近」的情感,也交代了本書為何偏重「東印度」的行化,而簡略「東土」的傳法!

   25 ~28回,敘事轉向中國北魏太武帝之時,崔浩「毀溺經文,造下無邊罪業」,「乃與寇謙之專尋僧家過失」;謙之「道名雖大,而心地欠明,附和著一個心地狹窄的崔浩。……元通長老憐憫他異劫漂流,有生居釋流,不明禪戒;有長在道品,不諳玄宗。又見謙之、崔浩,挾偏樹黨,仇懟空門。」「無奈海島真仙(玄隱)正蓬萊赴會,達摩老祖又面壁多時。……這四里哪管什麼九流三教、六道四生?沾著有情,便迷其性。此時若不是聖人道治、仙佛陰功,妖魔怎能蕩定?」而魏主誤信崔浩之言,盡毀了佛教經像、夷平了長安沙門;又頒詔四方:「諸有浮屠形像、及一切經卷,悉皆破毀;沙門無少長,悉坑除之。」寇謙之雖私勸崔浩云:「不可偏執太甚,安僧乃所以固道。」崔不聽,且變本加厲;幸得太子晃緩宣詔書,使遠近寺院的僧人,先知而避難。元通和尚神遊八極,見持齋修行的沙門:「被茹葷破戒的連累,都是那陶情等一班勾引而教壞。」後來崔浩因刊刻魏先世事蹟,「暴揚國惡」而被收處死,謙之亦罹害:「經像何冤溺?科儀空受持!寇崔遭業報,糜潰不收屍。」

    就在此時(28回),達摩老祖向道副云:「我本南印度王子,岀家修繼多羅大法;今吾師已滅度六十餘年;聞知震旦國眾生,苦被邪魔侵擾;以及東土諸有情,破戒毁教;我欲自西而東,隨緣度化。須是擇吉日良時,辭別侄王,然後啟行。」案,這裡的敘事次第,略有誤差,依《景德錄》所說,達摩降服六宗之後,在印度弘法六十餘年,才有勸轉異見王之事,且隨即因震旦緣熟,行化時至;乃先辭祖塔,次別同學」,而渡海來華(T51, p0219a。小說既無「六宗」事,且六十餘年只在「清寧觀」打坐度過了,並無任何活動。至今,才要開始行化「東印度」;這樣的安排,似無其他根據。

啟程之前,又收了兩位徒弟:尼總持,自云:「小子幼失怙恃,長又無能撐達;欲報父母深恩,……唯有投拜佛門,作一個和尚,報答生身養育。」達摩為他剃度,云:「你為(報恩)父母(而)岀家,只這一念,與那為(個人)生死的,公私略異;但由此入彼,進步更順。」詩曰:「出家了生死,誰為報親恩?知得身從岀,總持一念真!」道育,自云:「我家自祖到今,歷過十餘世。……耕種的是國王的田地,代代不絶衣食。……這都是國王的深恩。我受了這恩,要盡個忠心報國,又無官職,不如削髮為僧,做一個報君恩的和尚。」達摩曰:「你心旣堅,你願甚正;由此正願入門,堅心向道,彼岸何難登到!」

案,尼總持與道育,是達摩來華所收的重要弟子,可考的事蹟雖不多,卻漸次流傳而成定說。《東度記》借其名號而另撰了怪異的出身:皆是南印人,且尼總持又變性為男子;兩人出家的動機,乃為了報(父母、國王)恩,即所謂「發菩提心」,與前述四彈之教的「上報四重恩」契合;是這部小說的作意所在:「聖賢仙佛,也不過克全了這(綱常倫理)道!」

情節到此,三位弟子到齊,而達摩東度的時機也成熟了,為了莊嚴成就此行的任務,還須有殊勝的助緣,28回云:西竺勝地,原是佛祖成道之國度。一日,佛在「祇園」演說無上甚深微妙法;旁列「十八位阿羅尊者」。佛偶發一念慈悲云:「我於未來世,已知竊名逃俗,七情染惹、六欲交攻,因邪害正,作諸惡業之眾,誰能解救?」眾尊者曰:「諸弟子於慧光中已知,魏國滅僧,非魏之過,乃奸皓之讒;實逃俗竊名、有傷釋教的和尚自作孽。今有達摩演化,收錄忠孝入門,這一種正大光明,可乘他有東度之願,與他解救可也。」佛曰:「素聞他緘默,欲伸無言之教,怎肯盡紛紜折辯之勞?」曰:「彼有三大弟子,皆明正道,頗通妙法;縱有紛紜折辯、水火文布之難,擅自降伏。」佛曰:「雖然三大弟子有能,只恐法力尚微、道心未固;你們當爲一試,用助其普行東度之功。」尊者們又議曰:「世尊以慈悲方便,念諸有情自取罪業,令我們協助高僧演化之功;但崔、寇已滅,釋教復興。……三僧演化東度之願,當令助威;但恐他隨行,道心、法力尚淺,未入精微;道路迂遠,邪魔頗多,萬一被迷。……我們當隨方以試,三弟子果具神通力,能降眾邪魔,便助他演化前行。」以此為宗旨,接下去,十八羅漢各自述說並演出的「以何法試」的內容,就成了一趟兼有道業考驗與心智成長的歷程。正所謂:「眾尊者說偈畢,慧光照萬方、神力扶九有。……各生歡喜之心,以成東度之願;專視達摩老祖演化,三弟子隨師功果。」這段虛構的情節,雖不用西遊記「西天靈山雷音寺」為佛祖說法的場景,卻仿造了西遊記》借假修真(八十一難)的經歷。而此「十八羅漢」仍是印度原始佛教的名色,中國化的達摩祖師、梁武帝君、及誌公、杯度仍未列入。

29回,達摩對弟子說:「吾觀國度眾生因緣情識,多被眾欲交攻,致罪業牽纏,吾心甚憫;今欲辭諸侄王群臣,往彼震旦國中,隨緣而化。」異見王來見,老祖說:「正當勤修福行,護持三寳。吾去非晚,一九即回。」王亦不多留,揮淚送別,並具大舟,實以眾寳,聽老祖泛海而駕;雖說「祖師法駕一動,人天歡喜無窮、邪魔亂性有正,盡在這慈悲普度之行、教化眾生之願。」但師徒出了城,在郊外「萬聖寺」住下,便開始了第二階段顯正破邪、度迷啟悟的情節:

且說紅塵擾擾,人心鑿去本來;世事紛紛,邪魅偏來亂正。人若不堅持正大光明,以完成人生大道,誰不被那邪魔引惹,喪了本然、迷了天性,小則災疾相纏,大則性命不保。陶情、吳厭這些七情六慾,劫劫輪轉,不分等級。……引邪了崔、寇諸人,迷害了不明僧眾。……這些業障,紛紛亂竄,仍是要迷惑人。卻聞得普度教化真僧東來,乃生計阻;哪知邪不勝正、魔豈敵真?邪正相併,如紅爐燎毛、沸湯化雪,自取滅亡而已!

這段話將整本故事的前因後果、主題意識,已概括的說明了;30以後的情節演出,便是諸魔侵擾、羅漢考驗,一件又一件的無端生事,沒完沒了;似乎依循某種固定的模式而反覆進行,就如鬥智的遊戲,而具體內容不外乎倫理綱常、忠孝節義的強化與導正[30];這其間,達摩老祖總是「端坐如太陽正照」,於靜定中洞知諸般情由,但多半不言不答,只偶爾說個暗偈、或面授機宜,由三位徒弟去處理;於眾生既可隨緣普度,於三徒也可藉事練心。如,30回,道副云:「我師尊以教化為心、度脫眾生為事,怎肯行霸道,剿滅不善之人?」又,寺中眾僧見達摩師徒普度有情:「不講禪機微妙梵語,專講人倫善惡根因。」便設個道場,請祖師登座,演說上乘法寶。達摩答曰:「何必費此一番唇舌、勞擾滿眼空花?鑑懸堂廡,往來任緣,照人無私,彼此隨覺。」而尼總持被魔擾而亂心[31],卻將錯就正、借幻修真,成就了一段法事,達摩笑曰:「徒弟(尼總持)雖把持不定,卻也於度化有功。……自種有因,因以成眾;受魔卻魔,為靜之動。」

34祖師趺坐在大雄寳殿之上,傍左兩楹之間,來往善信,瞻依不斷;寺僧焚香禮懺,借師演化,因而交攬施主。有「許願酬恩」的,也有「齋僧結緣」、「問道求度」、「悔過消愆」的;也有為自己「祈禳疾病」、為妻子「保安修醮」的,卻不見為父母來叩大慈的。而僧眾忙於奉承,道人急於奔走……。祖師云:「世態人情,百千變幻,我們欲行度脫,只據的目前;即此尚漏,如何普及萬方、永垂歷劫?」道副云:「師盡師心,一隨萬變。」尼總持云:「只據現在,任其去來。」道育云:「有我有人,無人無我。」祖師云:「你三人意見雖別,理實不殊。只是於三世慈尊,原意少異。……那些地獄中有情,寧忘了演化?」這類「盍各言爾志」以考察三徒悟見、祖師講評的場景,所在多有,也透露了本書的觀點。

37回,因尼總持與道育的隨緣開示,致使村民多有改心行善的,道副乃說:若令遠近民眾,皆得聞此改行的根因,各家都成了孝順之子、忠義之人,也不枉了這場功德。祖師則云:「教化在我們,改行在人心,如何強得必得?只是我們(原意)前行教化,(而今)久在寺中,費他常住、引動方人;……非我本意。你三人可打點行李,往前途去,順風赴大舟可也。」好事多磨,卻又遇上不悌不遜魔作怪,被瓜精捉住求罰,祖師說偈勸化,又被逃去。祖師曰:「只恐非一時能化,且把行囊放下,再借一宵。」又對道副說佛門降魔的態度是:「吾門方便,令其自悟,成就和尚功德;不比世俗驅魔,直滅其黨。」

接著又發生「貞潔婦力拒狐妖,反目魔形逃女將」(40回)「扶頭百輛論風流,改正狐妖談古董」(41回)「誦毛詩男子知書,付酒案邪魔離婦」(42回)、「授女將威扶懼內,結狐妖義說朋情」(43回)等事件;期間多次借狐妖之口描述達摩云:「高僧(高道)點化世人,多有裝瘋賣傻、隨口渾說,其中卻暗藏著至大至深的禪機妙理,要人自悟。」45回又云:(達摩)遇著修行訪道的,便說「見性明心」之道;若遇不懂道的,便說「三綱五常」之理;其人若明此道理,他便「坦然前行」;否則不行,必要度脫這人。44回道育也說:吾師「隨類而化」。若是出家僧道,便發慈悲「指陳上乘道理」,令其覺悟;若是在俗眾等,便說方便「開導人倫正道」,令其遵行;而總結云:「我僧家化得一人心,便是化了千萬心。……大則君臣、父子,次則昆弟、夫婦、朋友,各有個綱常大理,便是天道。」

46回云,當地人以為達摩有什麼奇術神法,可把那反常背道、不忠不孝的轉過來;哪知也只依據人性中「正大光明」的道理來開導。乃問:「你出家人當講些見性明心的宗教、虛無妙玄的禪機,……這三綱五常,乃是在家做人的道理;你既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何諄諄只講這俗家的事?」道副云:「這綱常正了,便是見性。……離了道理(而)講性,還是你遠了。」又云:「我祖師與震旦國有昔劫之緣,又因崔(皓)、寇(謙之)誅盡沙門;吾師於慧照中觀見:崔、寇不忠君上,自是王法不容;乃若沙門被誅,也是他(不守禪規)自取滅亡。……眾僧們為此遠行,要使這不忠的知王法、鑑報應,改心從善;使那破戒的守禪規、尊釋教,不墮無明。,幾位從東土來的和尚求見,向達摩師徒說:「這東路有些阻礙」,「海水茫茫風波險,搶劫妖孽劫行囊,受難沙門無度脫,不重僧村難化齋,路途遙遠沒處宿。」道副逐一回答,且頗有自信的笑曰:「豈不知,一切皆空!凡人見怪不怪、遇邪無邪,自然恐懼不生。你若是愁眉苦臉。枉吃了素,看經何用?」

大致上,師徒四人是隨路演教,度化眾生;所到庵觀寺院,有靜室可坐,便經旬寄寓;逢著僧尼道俗,有緣法可度,便隨遇開悟。達摩不多言,每由三徒輪流,講經說法。村郷善信,來往隨喜,但有不明的根因,便來詢問,達摩師徒只開導些正大道理;有釋門子弟,便與他問難禪機,講論上乘;其餘在道的,也只露些宗教玄機。48回,三位弟子外出,達摩在室中打坐;只見信眾接踵而來,都是家中六親不和、災病煎熬、不得安靜的。聽說高僧演化,都來求度;祖師欲不言,恐辜負了來眾問道之心;欲言,則往來多人,不勝煩擾。乃說偈云:「一切不平等,根因皆自作;自作自為醫,何須問人藥!」眾善信中有明白的,就讚嘆稱謝;不明的卻問:「高僧說的禪機梵語,是什麼意思?……聞知高僧有徒弟三個,肯與人仔細講解。為何不在?」49回,尼總持曰:「我師化在不言。即言,有明說的、有暗指的,總不過片言半偈,世人多不解,……所以我們代師而言。諸善信家若有不明之事,無妨說岀,我們自會分析。」84回,達摩亦云:「我於靜中,與一尊者(第十七位羅漢)講論演化功果,當隨類普度。……尊者曰:雖然有言,不若無言為上乘第一。……我們住在此,聞風而來的善信人們,有疑當與解說,你們且代吾言;我此靜功,約有數日。」

總結以上敘寫達摩演化的特色如下:

發心:「慈悲普度之行、教化眾生之願」;「願化本國一切有情,各發善心,成就無上菩提,共登彼岸;然後再化他國,以消滅惡業真因。」

內容:勝義諦-「見性明心」之道、上乘道理、禪機微妙梵語。

世俗諦-「三綱五常」之理、綱常大理、人倫善惡根因。

風格「隨緣開度,原無成心。」「欲伸無言之教」、「以情示度」「令其自悟」;「鑑懸堂廡,往來任緣;照人無私,彼此隨覺。」

這可說是著重於「通真達俗」「當機契理」「應病與藥」「岀言必中」的禪師作略。69回云:「祖師隨所住處,凡遇善緣,便令徒弟子因情演化。」在「海潮庵」普渡多日,乃欲前行;卻被信眾再三留住,請建一個圓滿道場;祖師對弟子曰:「這功果不在鐘鳴鼓響、燈燭香花,不在誦懺談經、依儀行道,你們知麼?」道副曰:「有前世因。」尼總持曰:「有今世果。」道育曰:「有後世緣。」祖師曰:「三世總在一心。」三弟子信受拜謝。72回云:「師徒們遲遲行道、緩緩登途,三里一歇、十里一住,總是演化國度之心、隨遇而安之意。」由於沿途說法演教、開迷起悟,建了許多功德、結了無數善緣,「高僧」之名遠傳;所到之處,多有信眾來訪求助、供養,達摩也就隨順「人、事、時、地」的因緣而施以適當的教化,且是有教無類,不擇六道眾生的,65回云:「他出家人慈悲,就是邪魔,也看他來意如何。若是逞妖弄怪,自有秉救護持,道力不容;若是向道求度,則邪魔也是正念,就給他方便,容留不拒。」甚至,從「三界一心」的理論推演,則六道互欇、隨念變化,而無固定相。就人道而言,所謂「佛魔、迷覺」也只是主觀心念的「正邪、明暗、善惡」,重要的是堅持正念、立定綱常,如此則邪魔不侵、鬼神親敬,如74回云:

世間哪有邪魔迷人?乃是人心自迷。人皆五體俱來,孰能無心?這心虛靈洞達,超出宇宙,就有邪魔撞來,把一個正念存中,千邪萬魔,自然消滅。無奈愚俗,道理欠明、酒色過度,或是欺瞞、或是懊惱,把一個靈明,自先暗昧;就如那沉溺將斃的,胡言亂語,看著磚也是怪、瓦也是精,說的是鬼物、見的是亡人,非是眼前昏花,乃是元神潰亂。……都是這心無定主。……唯有善念一個真如,便主持定了。……立此綱常,鬼神也傾心敬仰,有何妖孽敢侵?不但這大道(忠主、孝親)光明,自驅邪魅,就是微小一善,動了真誠,也無業障干犯。

78回,又借清平院長老介紹達摩師徒的「演化之道」云:

我聞岀家的僧人(有三種):一種見性明心,修行了道;一種誦經持咒,懺罪消災;一種行腳遊方,化齋掛單。……(達摩)只是一種,勸化人盡三綱名分、全正常道理,查前世根因、知現世果報、修來世功果,這卻高出尋常三種。……這高僧常說:「未超三界外,還在五行中。」一個人沒了綱常道理,便入了阿鼻地獄。他哀憐此種,故垂方便;遇有此種,隨緣度脫。

87回云,達摩師徒在「清平院」居住久時,度化了許多僧俗,乃辭別前行云:「出家人隨所住處,何有去來?但恐你們煩擾,不若仍還個行無所住。」才出門,有人持帖來請至俗家齋供,道副云:「我們一路行來,不擾施主之家、不受齋供之請,遇緣庵觀寺院,借個禪室打坐。……我僧家不與世事、不接書柬,此去前途,有緣面會,不領來書。」達摩卻云:「徒弟們接與不接,總要費你們些精力話言,捱我們行道的時日;……我們為演化度脫眾生,安有知其說,放過去的?」又對三位弟子說:「你們(對此人來請之意)已知,便是見道;若知未真切,便是見道未透徹。吾亦不欲先言,你們到彼自知。」89回,到了該處之後,對方才說明迎請之意:「弟子久聞師父們道行,大發慈悲,演化國度;今此鄉村有怪,家户生災,乞垂方便掃除,功德無量!」祖師不答,但說一偈:「乾坤皆正氣,災害何由作?滅怪先滅心,勿留纖芥惡!」說完,閉目靜坐;事情卻是尼總持與怪狼暗中化解了。

92回顯靈廟祝云:「高僧演化度人,每打坐行功;或與善信面談見性明心(的)道理;或閉目不答,但說幾句禪機偈語。……種種不同,卻也要列位至誠拜問。……他不用符咒,倒善剿除,都從聖經賢傳上說來,見性明心中滅去。」面對眾人的請問,達摩仍以偈代答:「不種惡因,何有怪孽?一善發心,萬魔自滅。」之後又默座不語,由徒弟接著說,道副曰:「世有世法,人有人道;不背綱常,即為善要。」尼總持曰:「非禮非為,百病自作;寒熱交攻,自有醫藥。」道育曰:「× × 悔過,還是善根;永悔不吝,病自脫身。」

94回師徒離了顯靈廟前行,又被迎請「修建齋會,瞻仰道力」;村人問:「聞知高僧到處,香幡迎送,怎麼只師父們四位?」達摩云:「四位還多了三個。」只這一句,道副等已知祖師之意:「不欲(徒弟)多隨;但(弟子們)見性明心之理雖知,而超凡入聖之道未悟,怎肯捨離師尊?只得(繼續)隨師周遊演化。」師徒相隨的因緣到此暫歇:「十八位阿羅尊者,於佛會中已知高僧演化之願將畢;眾尊者度化聖心已遍,圓滿功果乃在於己。」此地已接近中國,人文開明:「眾善信居此方,說岀一番理話,已證無上菩提;想是地近理義,道化使然。」所以,三徒的道行已漸不足以應付了,須是達摩親自開演。

96回,因「眾商發心,四孽歸化」而欲重修破舊的海沙廟,達摩乃向三徒說:「你們助化之功,正於此完;當同眾商一往。……廟中尚有一化永消之孽,其功賴在你們,宜速去!」果然,三僧在此立壇,參破了「酒色財氣」四孽,完結了這段因果。而達摩自知:「演化本國功完,一則震旦緣熟,欲行普化;一則僧難遙聞,欲行救解;彈關四下,上報四重之恩,欲元通叫明大地眾生;四孽無情,欲徒弟助威驅掃,使正大光明綱常,不泯於人心;又欲收一弟子,以繼法器於身後。」於是,97趁著三徒發心修廟去,乃披了禪衣、踏了棕履,獨自走到海口,借搭商船東渡了。此時,有神僧轉托吳地靈期,將「一囊、一瓶、一錫杖」到中華交付「杯渡道人」;而波羅提也來借舟,渡海尋祖師。

98回,達摩搭船渡海,又經一番波折,漂流至某村,受村老邀請代為驅邪縛魔:「祖師也不言,但看著村中說:囑你十五種,何事與村惡?諸惡化善心,速去無相虐!」又向村中揮手說:「眾已信受奉行光明正大三綱正理,你們諸魘化為塵。」說罷,徑走回船;村人前來拜謝,達摩答曰:「只要信心奉道,勿疑而不信,自作惡因,管你災難永不來害!」這是達摩在中國,親自處理的第一件法事,並借村人之眼光描述達摩的「莊嚴色相」:

  旋髮蓋天庭,虬鬚連地角;兩眸掣電光,雙環墜輪廓。赭衲一幅披,棕鞋兩足著;儼然活阿羅,古佛傳衣缽。

 

3、蕭昂、梁武帝、慧可

達摩到了廣州。書中先介紹刺史蕭昂:「清廉愛民、敬禮賢士,尤尊重僧人道士」。但因轄區內鄉紳賄結下吏,欺佔民田;村廟中菩薩托夢給窮民,教他們向「路過的高僧」訴冤,於是有一段對話:

祖師道:「我聞此地(中華)不重僧人,犯界(戒)沙門盡被屠戮。」窮民道:「如今不是當時了。當時是崔皓當權,信重寇謙之,不喜沙門,卻也是沙門不守戒行,做出事來。如今釋氏復興,我太爺崇重師父們,十分敬禮。若是相見,還要拜為師哩!」

而對於訴冤之事,他卻是這樣排解的:

「我出家人慈悲為念,你們有冤,正當與你方便,豈望報答。」……

「善哉!田土乃是皇王的,哪是你的?不過在你名下耕種,就是被富家佔了些去,只作當初自家祖父遺下來少得些。」……

「田土是小,身心為重;不忍一朝之忿,受了無伸之鬱。……你當初若知審己量力,讓他一分,把好言求他,難道他無人心,倚勢欺你到底?」……

       「善哉!勢力不可使盡,鬼神豈可暗欺?天年田地,他豈能獨佔你的?……忍讓一分,受一分安身之福。他倚富欺貧,自有鬼神報應。」

說罷,起身就走。這一段答話的內容,並未從「世俗的理法」上解決貧民的冤屈之情,卻再三就「宗教的報應」勸退他們的爭訟之心。身為「外國」來的「岀家」人,他這樣的回應是恰當的:旣不干涉當地的人事是非,且提升了民眾的心量眼界--今生個人的貧富貴賤、彼此的恩怨情仇,若究其根源,皆有宿世的因果--若放大心眼去面對,則可逆來順受、甘願滿足,甚至因此感悟世事無常、人生苦海,而發起岀離心,正是入道的機緣,也是徹底解決之路。達摩雖也隨順世間而成全「綱常人倫」之理,但他所關注及所傳授的其實是「見性成佛」之道,而這是聯繫著「三世報應、六道輪迴」的認知,不受限於此生的遭遇。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貧農雖聽不懂,卻被一個士人看在眼裡:「僧家多講些方言禪語,這僧人卻不同。……萬一是個高僧,莫要錯過。」於是請到莊內供齋,而有幾番對話,達摩:「有願演化,隨方度人。」士人:「我這中華,聖人在上,禮義道化大行。……若是不信(釋教)的,便如何行得?」達摩:「出家人也只度化有緣,怎強得人信受。」接著問起「貪吃牛肉而阻礙功名」的因緣,被達摩夢中化解,云:「世事多得於無心,有心去求,反而不得,因貪魔也。」士人拜謝,並向刺史蕭昂引薦;恰逢廣州久旱,達摩於祈雨牌位前:「合掌念了一句梵語,頃刻天雲四佈,大雨滂沱。」又預告刺史:「旣切為民,天道必降麟兒。」就這兩件「先知」之事,贏得刺史的悅服敬禮:「高僧有如此道力通神。」乃寫表章,奏聞梁武帝;99回,帝乃降詔,迎祖師入朝。在此等待多時的杯渡道人,聞知祖師的車輿路過,笑曰:「老僧生未早,來已遲;崔寇異世,釋教雖興,中華自有聖教,老僧演化功果,還歸震旦。」[32]乃與波羅提乘杯渡海,先回海沙廟,會同道副三人,等候達摩歸來。

100回云,梁武帝大通元年,帝幸同泰寺,禮拜三世慈尊,並與達摩相見,而有「並無功德」「廓然無聖」兩段對話。之後便供養在朝外寺院中,臣下與寺僧來參謁的:「或問以禪家道理,或講以方外玄談」,祖師只是「隨問諢答,終日打坐」。留了幾日,不復召見,乃於夜半離寺,在江灘之上:「摘了一葦,置之江面,脫了棕履,足踏蘆葦;順風真如一葉扁舟,頃刻過了長江。一葦渡江,到了魏地。

嵩山少林寺,有僧名「神光」者,出家之後,只要「參禪悟道、入聖作祖。終日信心禮懺、誠意看經,卻苦於參不透玄機」,乃更堅心苦行。偶於靜定中見金甲神告云:「你縱費盡了心神、熬盡了日月,不遇明師指引,終不明最上一乘。乃說偈:「西來有一衲,面壁自為觀;立雪求傳道,真誠見志專。」恰遇達摩遊方到此,於左廡側門的「禪室」中面壁趺坐:「或一放參,便至三、五日」;寺僧見其莊嚴色相,也不敢驚動詢問。神光想起偈語,乃近前拜問,達摩端坐不顧。遂有階前立雪、持刀「刺」臂,及改名「慧可」,並有「諸佛法印,非從人得」,「將心來,與你安」的問答。這些都還是抄自《景德》的內容,而接著多了一段插曲:達摩駕「舊葦」渡海,慧可則搭船跟隨,到海沙廟與三僧會合。久之,達摩乃為四弟子「略辨大乘入道四行」,說罷,同歸本國清寧觀,後又遠去,「住禹門千聖寺中,時大同元年十月。」在此勘驗四弟子「各言所得」,而有「肉、皮、骨、髓」之評,及付法、說偈、傳(楞伽)經於慧可,並示寂棺葬、隻履西歸等故事。

 

小結

全書最後,以詩作結:

編成一記莫言遷,藉得僧家理不虛;句句冷言皆勸善,行行大義總歸儒。

綱常倫理能依盡,煩誕支離任笑愚;但願清平無個事,消閒且閱這篇書。

從上引文論述所見,本書以「掃魅敦倫」為達摩「東度」的主題,且大篇幅描寫「師徒四人」在東天竺的行腳化度(隨方而化、因類而度);其整體活動的形式類似《西遊記》,以十八場「借境試心」的故事連鎖演出;唯其目的不在象徵性的「取經」修道;而是以祖師成就者的悲智而「廣化」有情、「普度」眾生,所謂「大開方便之門,指出修行之道」;「方便何如東度經,指人迷境智光惺」;「成就無上菩提、消滅惡業根因」[33]!而具體行為有說法開迷、勸善懲惡、消災治病、降魔除妖等;這樣的主題與內容,將燈錄中的達摩複雜化、功德化,全然虛構的大量情節,不外乎「酒色財氣」與「忠孝節義」之間的正邪消長,也許是收集了各種民間故事整編成書的,免不了瑣碎、重複、淺俗。而達摩在三徒隨侍、信眾圍繞之中,堅持一種形式上的禪師作略:「閉目無言」「端坐不語」,但於靜定中觀察因緣,說偈代答讓人自悟、或授意徒弟轉手處理。就這樣,看似多事卻無事、表面無情實多情,莊重隨緣、無畏自在、慈悲善巧的「高僧」「祖師」形象,始終如一,成了此書別開生面的創作。劉苑如云:達摩形象的塑造,受限於既定的宗教形象與歷史事蹟的牽制,從始至終都是以得道者的身分出現,又拘於禪宗不言之教的刻板印象,註定了這個角色趨於枯寂、扁平的命運[34]若宏觀而論之,則第1回以提示了全書的大綱云:

南印度國王歷代傳來,崇奉三寶。到一個國王名「德勝」,生一子,心愛出家,修行成道,法號「不如密多」。這尊者誓願普度群迷,同歸大道,後成正果,位證二十六祖,演化東印度--此係「前」東度,二十七祖(般若多羅)成道。

嗣後南印度國王,又傳位一個「香至王」,生三子,其季子名「菩提多羅」,也只愛出家,法號「達摩」;這老祖得二十七祖法器,欲繼普度之願,乃率弟子,演化本國;雖本無言之教,一意度人,明心見性,遵行正大綱常。自西竺東來,遇梁武帝,言論未合,摘蘆渡江,遺留聖迹而去--此乃「後」東度

從引文可知,「東行普度」分為「前」「後」兩階段,是師徒(祖-孫)兩代之宏願,以接力完成。若論其出身,則是「德勝王」之子「不如密多」隔代相傳於「香至王」之子「菩提達摩」,卻似南印國的家族事業;「般若多羅」乃中間接駁者,宿世與「密多」同居為師兄弟。茲表列其相關人物如下:

 

印度

/般若多羅、元通        /道副、尼總持、道育

長爪梵志

家族

德勝王--不如密多--香至王--菩提達摩--(異見王)

 

中華

-慧可波羅提

梁武帝

而所傳遞之聖火,在燈錄云:「昔如來以正法眼藏付囑迦葉,展轉(次第)相授,而至於我;我今付汝,汝當護持、勿令斷絕。」這是唐宋禪門立法統的重點,是內部共識,被「羅漢」化之特徵。明清之際,禪宗已由盛而衰、由純而雜,而民眾所重視的是禪(祖)師的外用功德[35],也就是「普度群迷,同歸大道」,「一意度人,明心見性、遵行正大綱常」,這成了密多與達摩的新使命、新傳承,是「菩薩」的行業,也是這部小說的主題[36]。此書可說在前述之「燈錄」及「小說」之外,另開生面,大手筆的改寫了達摩故事、及相關人物之形象:

1、燈錄的主體節目如「降伏六宗、度化王侄、晤對梁武、少林面壁、傳法慧可、開示衒之、中毒示滅、隻履西歸」等,或直接刪除、或退為背景;大篇幅的情節,多來自民俗故事的改編或別出心裁的創作;或因這些基本事蹟,在文人題詠、民間傳說中,長期轉述,漸成「典型」,既無當年造神的創意、也不呼應時代的需要,若無力借題發揮,賦予新感受;則不如另起爐灶,構想新面目。

2、此書「菩提達摩」的祖師行跡,或失之呆板、或流於說教,較類似《西遊記》的唐僧;因帶領三徒東度,途中一切遭遇,總由其徒代為解說、行動,本尊卻退居幕後、成了配角;這與之前獨來獨往、孤絶高峻,而又經歷豐富、變化多端的形象,全然偏離。而這個新造型的達摩,既少了唐僧(取經高僧)的完美性、也沒有濟公(濟世羅漢)的遊戲心,更遠離了燈錄中「祖師」的崇高莊嚴,較像是世俗化(說法化緣)的雲遊僧。

3、「般若多羅」與「慧可」雖然是祖位繼承人,但在書中的戲份與作用,卻減少了,甚至不及於精心虛構的「元通」、或改頭換面的「道副、尼總持、道育、波羅提」;後者是早期弟子、也曾隨師東遊,而在同甘共苦、借事練心中,獲得許多人性覺醒、人格成長的機會。(尤其是元通,它跨越了三代祖師,「前、後」兩次東度,都有他的身影,與「四裡」周旋最久;不如密多入滅後,他被達摩「彈關四下」,乃繼續神遊;他在承先啟後的作用,勝過了般若多羅。)就小說的人物類型論,他們才是活著、圓形的。相對而言,兩位祖師在燈錄系統中幾已定型,不便於改寫,因此,只給他應有的尊敬,卻不重視、也不細述。

這便是此書的人物關係,全然脫離了「達摩傳記」的傳統,可說是一部全新版本、別開生面的「達摩師徒東遊記」!



[1]徐靜波:《中國菩薩羅漢小說》(遼寧教育出版社,1992.10第一版),頁100。

[2] 張火慶:<中國羅漢小說舉例-《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論析>,收在《第四屆通俗文學與雅正文學研討會論文集》〈中興大學中文系2003.12〉,頁465~508

[3] 二十三位羅漢的分別考述,參考前註<《二十四尊得道羅漢 傳》論析>。

[4]呂宗力、鑾保群編:《中國民間諸神》下冊,(台灣學生書局1991.10初版),頁1035~1050。

[5]劉澤亮中國五百羅漢》(魯有群、潘友階繪圖,西南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1)代序

[6]陳清香:羅漢圖像研究>,台北《華岡佛學學報第4期(1981.10),頁351。

[7]陳清香:<五百羅漢圖像研究>,台北《華岡佛學學報第5期(1991.12),頁416。

[8] <中國五百羅漢代序>。

[9]《禪與中國藝術精神的嬗變》,頁190

[10]王邦維:<禪宗所傳祖師世系與印度佛教的付法藏系統>,頁203

[11] 林辰:神怪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12第一刷),第九章、第一節 「佛道宣教小說的氾濫」,頁320。

[12] 見前註<降龍羅漢與伏虎羅漢-從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說起>,頁310

[13] 見前註<中國五百羅漢代序>。 

[14]景德錄3 (T51, p0220b):父寂未有子時,嘗自念言:「我家崇善,豈無令子?」禱之既久,一夕,感異光照室,其母因而懷妊。及長,遂以照室之瑞,名之曰「光」。自幼志氣不群,博涉詩書,尤精玄理;而不事家產,好遊山水。後覽佛書,超然自得;即抵洛陽龍門香山,依寶靜禪師出家受具。於永穆寺浮游講肆,遍學大小乘義;年三十二,卻返香山,終日宴坐,又經八載。於寂默中,倏見一神人謂曰:「將欲受果,何滯此耶?大道匪遙,汝其南矣!」光知神助,因改名「神光」。翌日,覺頭痛如刺,其師欲治之,空中有聲曰:「此乃換骨,非常痛也。」光遂以見神事白於師,師視其頂骨,即如五峰秀出矣!乃曰:「汝相吉祥,當有所證。神令汝南者,斯則少林達磨大士,必汝之師也。」

[15]「十八羅漢」是哪十八位神佛?各地廟寺沒有一致的看法,尤其臺灣地區更混亂。一般而言,「彌勒、達摩、志公、降龍、目蓮、開心、進花、進香、長眉、伏虎、飛鈸、戲獅、進燈、梁武帝」,這十四位是較固定的;其他四位就亂了,有的廟寺是「洗耳、頁納、優婆、多利」,有的是「進果、進書、悟道、力風」,也有其他各種不同的組合。之所以紊亂,可能是佛教中羅漢在太多了,有些羅漢甚至有好幾種稱呼,而年代久遠,無從稽考,因此也沒辦法正確判別了。http://163.23.79.65/php/cailin/content/3god7.htm

[16]見譚正璧:《三言二拍資料》(臺北里仁書局1981.3)上冊,頁214轉引。

[17]該文如是說:(誌公答曰)我皇前世是個樵夫,只因上山砍柴,遇見山間靈壇古廟,庵宇朽爛,惟有古佛一尊,雨淋日曬,無人侍奉;汝自發起善心,將己頭上竹笠一個,遮蓋佛身;佛以天眼觀之,有此善心,讚言:善哉!貧苦佈施,甚為希有,汝於來世,當做上人!是故,今生得此福報也。」又「偈曰:若要開通佛法門,殷勤供佛及齋僧;……不信但看梁武帝,曾施一笠管山河。

[18]案:昭明太子蕭統,乃梁武帝長子,未即位而卒。此處應當是:齊武帝次子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蕭衍遊其門下,與沈約、謝朓等號為「八友」。詳見《梁書》卷一,武帝紀。又,以下情節延續這個錯誤而來,事多虛構。如:蕭懿與蕭衍乃是同胞之親兄弟。而據正史所載:蕭衍二十八歲(491)往荊州,任隨郡王子隆的鎮西咨議;隔年,因其父病卒而丁憂去官,與長兄蕭懿隱居於都城東郊。三十一歲(494),輔佐齊明帝繼位而受重用,從此以軍官之身率舊部曲,長期對抗北魏,充分的發展軍事長才並厚植個人勢力;東昏侯即位(498)後,奢侈游逸、暴政虐民,蕭衍勸說其兄蕭懿與之謀反,不從;沒多久,懿因功高遭忌而被殺(500),蕭衍於是起兵襄陽(501),擁立齊和帝,隔年(502)受禪即皇帝位,開創梁朝。

[19]《安士全書》(台中蓮社1991.7),頁79萬善先資集卷三.辨惑篇>云:〔問〕梁武帝以麵爲犧牲,作史者皆謂其不血食之兆,故知祀先用素,非禮也。〔答〕武帝以一念之慈,令天下後世隱然消無邊殺業,則麵牲制度,較之成湯解網,子産畜魚,其功倍之又倍也。至於天下之失,乃國運使然耳,如云麵爲犧牲之故,則陳、隋諸君,夫豈不用太牢,何亡之速哉?果若斯言,當日牲不以麵,則侯景之兵,必畏而避之矣。將謂帝王社稷安危,懸於畜生之去留耶?……案:武帝即位後,斷酒禁肉,節儉愛民,暗室必整衣冠,暑月未嘗袒裼。每大辟,必持齋一月,臨刑爲之流涕。休兵息民,頻書大有。自晉至隋,號稱小康者,莫如武帝,享國四十九年,壽至八十有六,皆莫有如武帝者。厥後子孫仕唐,八葉宰相(俱見《唐書》)。史臣因其奉佛,以私意詆毀,沒其所長,豈聖賢取善之公心乎?(電子檔)http://www.suttaworld.org/ancient_t/ascs/2-3.htm

[20].袾宏正訛集、梁武帝》:史稱武帝好佛,餓死台城,而佛不救,因以病佛,此訛也。武帝味道忘食,常持一齋。或遇政冗,則漱口以過。臨終不食,乃其平日素守。且御宇五旬,歷年八秩。功滿意足,安坐待盡。正視死如歸,非餓死也。侯景見帝,流汗噤口,攝于神威之不暇,豈能致之死乎?後人辯者以餓死爲宿業,此論雖是,但未知「餓死」二字,乃嫉佛者過爲之辭,欲藉以阻人之進耳。今此發明帝不餓死,足破千載之惑。

[21]此 書 現 存 最 早 版 本 爲 明 崇 禎 八 年 乙 亥 (1635 金 閶 萬 卷 樓 刊 本, 題《 新 編 掃 魅 敦 倫 東 度 記 》, 又 稱 《 續 證 道 書 東 遊 記 》。 另 有 清 初 刻 本 , 題 「雲 林 藏 版」, 將 序 署 年 代 改 爲 「康 熙 己 酉」。

一、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2《 古 本 小 說 集 成 》:275-278 ,10 X 22; 1849 頁 。

    卷 首 有〈掃 魅 敦 倫 東 度 記 序〉, 署 「崇 禎 乙 亥 歲 立 夏 前 一 日 世 裕 堂 主 人 題」。又 有「華 山 九 九 老 人 撰」 的 <引> 和 < 閱 東 度 記 八 法 >。 卷 前 署「滎 陽 清 溪 道 人 著, 華 山 九 九 老 人 述 」。 據 北 京 大 學 圖 書 館 藏 崇 禎 本 影 印,板 式 與 萬 卷 樓 本 同, 因 牌 記 已 佚, 未 知 刊 刻 堂 名。

二、台 北 天 一 出 版 社,1990(《 明 清 善 本 小 說 叢 刊 續 編 》:4:5)10 X 22; 1850 頁 。

前 有〈 掃 魅 敦 倫 東 度 記 序 〉,署 「歲 立 夏 前 一 日 世 裕 堂 主 人 題」。次 有〈閱 東 度記 八 法〉。 目 錄 頁 題「新 編 掃 魅 敦 倫 東 度 記」。 正 文 卷 首 題「新 編 東 度 記」,「滎 陽 清 溪 道 人 著、 華 山 九 九 老 人 述」, 版 心 鐫「東 度 記」, 有 眉 批。 與 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 的《 東 度 記》 比 較, 序 文 署 名 處 缺 了「崇 禎 乙 亥」 4 字, 且 缺 漏「華 山 九 九 老 人 撰」 的〈引〉及 部 分 的 眉 批。

三、浙江古籍社,《東遊記》,20卷100回。

四、石弘、吳強 點校:《續證道書東遊記》,成都巴蜀書社1993年。

五、《達磨祖師:部用生動故事演繹的金剛經》上、下(電腦排印本),台北笙易文化,2001年12月初版。

[22] 劉苑如:<文學、歷史與宗教的交涉—以《東度記》中崔浩滅佛事件為例>,台中《第四屆通俗與雅正文學研討會論文集》(新文豐出版2003.12),頁351-374

[23] 林珊妏:<談《東度記》小說中的矛盾從作者試圖融合「宗教立意」與「娛樂效果」角度分析>,台北《國家圖書館館刊》2000年第2期(2000.12),頁219~229。

[24] 第十六回,也曉諭元通云:「出家人遇路隨緣,不當預設去處。」

[25]《景德錄》卷2 (T51, p0215c) 

[26] 《景德錄》卷2 (T51, p0215c):「(不如密多)南印度得勝王之太子也,既受度得法,至東印度,彼王名堅固,奉外道師長爪梵志。暨尊者將至,王與梵志同睹白氣,貫于上下,王曰:斯何瑞也?梵志預知尊者入境,恐王遷善,乃曰:此是魔來之兆耳,何瑞之有?即鳩諸徒眾議曰:不如蜜多將入都城,誰能挫之?弟子曰:我等各有咒術,可以動天地、入水火,何患哉!尊者至,先見宮牆有黑氣,乃曰:小難耳。直詣王所,王曰:師來何為?尊者曰:將度眾生。曰:以何法度?尊者曰:各以其類度之。時梵志聞言,不勝其怒,即以幻法,化大山於尊者頂上,尊者指之,忽在彼眾頭上。梵志等怖懼,投尊者,尊者愍其愚惑,再指之,化山隨滅。乃為王演說法要,俾趣真乘。又謂王曰:此國當有聖人而繼於我。是時,有婆羅門子,年二十許,幼失父母,不知名氏;或自言瓔珞,故人謂之瓔珞童子。遊行閭里,丐求度日,若常不輕之類。人問:汝何行急?即答云:汝何行慢?或問何姓?乃曰:與汝同姓!莫知其故。後王與尊者,同車而出,見瓔珞童子稽首於前,尊者曰:汝憶往事否?曰:我念遠劫中,與師同居;師演摩訶般若,我轉甚深修多羅。今日之事,蓋契昔因。尊者又謂王曰:此童子非他,即大勢至菩薩是也!此聖之後,復出二人,一人化南印度;一人緣在震旦,四五年內,卻返此方。遂以昔因故,名般若多羅;付法眼藏,偈曰:真性心地藏,無頭亦無尾;應緣而化物,方便呼為智。尊者付法已,即辭王曰:吾化緣已終,當歸寂滅;願王於最上乘,無忘外護。即還本坐,跏趺而逝,化火自焚。王收舍利,塔而瘞之。當東晉孝武帝太元十三年戊子歲也。」 

[27] 《祖堂集》卷二,摩:「梁武帝問曰:此是何人?志公對曰:此是傳佛心印觀音大士。」

[28] 白鶴是「崆峒仙島」玄隱道士座下,第二回因倦投蜃腹,其真靈被迷而轉世為卜垢:「那鶴來自海島,素有清修;旣從羽化,免墮胎生。」第三回云:「白鶴倦飛,迷入蜃腹;當年雖為蓬島仙禽,今日卻為塵凡人子。……有日妖氣消散,終是復歸仙境。」白鶴雖分「一靈」化作人身,而其「原形」仍在,被引回仙島,道士責之曰:「你且去靜守松林岩谷,吸露餐霞,勿再犯清規,久後真靈自復。」

[29] 案,道(僧)副,俗姓王,太原祁縣人;楊笑天:<關於達摩和慧可的生平>(北京《法音》2000年第5期),頁22云:據《續高僧傳》<僧副傳>說,一般認為他就是《景德錄》等中所說的達摩的弟子道副——因性愛定靜,四方尋師,遂訪得達摩於巖穴之中。因達摩「言問深博」,遂感而從其出家。初從達摩修學禪法,「尋端極緒」,有大成就,乃至受到習定者們的尊重,所謂『為定學宗焉』者是也。後則離師,「周歷講座,備嘗經論」,又於齊建武年間(494—497)南遊楊輦,止於鍾山定林下寺。梁武帝仰其清風,迎至開善寺。後隨西昌侯蕭淵藻入蜀,而使蜀地禪法大行。後又返迴金陵,於梁普通五年(524)寂於開善寺,春秋六十一。據此可推知,道副生於464年,南遊時約三十餘歲。其從達摩出家當是在大約二十一、二歲前後(484—486)。<慧可傳>中未言及僧副,是因道宣所得資料中未言及僧副。案,僧副應當是達摩在魏地所度的最早的弟子,而且數年之後,便離師游學,所以道育、慧可等從達摩修學時,僧副即使尚在達摩身邊,不久也就離去了;慧可和曇林對僧副不會有很深的印像,且僧副後又遠遊江南,一去不回,又早逝於524年,與後來在北方弘法的慧可等人毫無關係。僧副的碑記,當是作於南方,關於他的師承,只能據他生前所述。但對於達摩師徒在北方受譏謗排擠迫害的事,他應是有所諱言的,所以不便說其師全名,只含糊說師名達摩。再者,僧副從達摩學,是在大約486—490,此時在魏地活動的只能是禪祖達摩。

[30] 劉苑如云:達摩祖師不速來東土,先普化本國,固然與諸魔阻攔有關,也因他深知「惡業真因」不分本國、他國,而沙門破戒毀教,不守戒行,才是滅佛的內因,故要解救僧難,須從「敗壞僧人的根由」下手。二十七回,北魏執事官提及其妻臨盆之日,夢見「四個漢子領著無數醜陋惡像的孩童,分門散戶與人鞠養。」其中四個漢子,正是那能亂正而卻畏正,能導邪而復陷邪的「前劫四裡」,而那些孩子則是輪轉的「貪瞋癡」等;吳厭、陶情等無時不想引壞僧人吃葷酒、破戒行,做出墮地獄的根因。正因如此,二十九回,祖師法駕啟行而陶吳畏懼,乃多方計謀阻止。僅在萬聖寺,便生無數事端,先有魔擾祖師,其他人都無影響,唯尼總持入道未久,動了赴齋會的心,幸而羅漢護持,當下穎悟,持咒防擾。繼而又有向老、郁全、昌遠……等來請祖師,化解種種災病纏冤。甚至那些崔寇陷害的冤魂,聽得萬聖寺鐘鼓,欲進山門,均沾法露。卻被門神阻擋,飛到海山冷處,遇著陶情等人,忿而說:「事已到此,所謂一不做,二不休,想當時不受戒行,吃葷飲酒,與列位相親,倒不致如此。如今反被戒行誤了。我聞他師徒,演化震旦國,因欲東行,不免付搭著列位,阻饒他東行去路,教他難行演化。」而加入攔路報冤的行列,多少使作幾個,也勞他師父口吻,費他徒弟精神,阻攔他東行,延挨他時日,叫他西來沒興,東度無緣。這樣的纏擾持續到第四十三回,邪魔才滅跡,達磨師徒才離了萬聖寺,到東海邊的海潮庵、鐵鉤灣……等,隨路演教,度化眾生;隨所到庵觀寺院,有靜室可坐,便經旬住宿;逢著僧俗有緣,便隨方開悟。此類情況反覆進行,到九十七回。--以上節錄自

<文學、歷史與宗教的交涉—以《東度記》中崔浩滅佛事件為例>

[31] 案,尼總持入道不久,心性未定,常被外境牽引而生事,直到89回依然如此:「祖師念畢,閉目入定;三位徒弟,只有尼總持未入定境。……不似祖師們入靜不擾,他卻定而未定之中,發岀一宗幽而不幽之境,忽然陽神走岀……。」到了90回,才一念警覺:「仰見眾師端坐,自己不覺嗟嘆起來道:我乃岀家之人,……如何把持不住,入了幻化?雖然吾師有演化之願,我們亦有贊襄之心,這種種根因,莫作夢幻!」

[32] 劉苑如云:在《東度記》的敘述架構裡,若說達摩「遙聞僧難,欲行解救」,崔皓滅佛為其東來的主要動機之一,何以在第二十八回達摩老祖已在道寧觀中,聞知震旦國眾生,苦被邪魔擾正,以及東土諸有情破戒毀教,欲自西而東,隨緣度化,卻遲至第九十七回,達摩師徒驅掃四孽之後,自知演化本國功完,方擬乘著三弟子同眾商發心喜捨,正欲修復舊廟之際,獨自向海東渡?此時距僧難已時隔多年,人事全非。……至此,祖師方不惜打破「不言之教」,隨類方便,以祈雨之舉和先知方式,贏得蕭刺史敬異。而等待多時的波羅提,在與杯渡道人在聞知祖師的車輿香幡路過時,杯渡道人笑道:「老僧生未早,來已遲,崔寇異世,釋教雖興,中華自有聖教,老僧演化功果,還歸震旦。」達摩是否來遲?崔、寇異世,釋教恢復了表面上的興盛,但是否保證不再遭難,得以永續發展?早在第二十七回,玄高作懺致令先祖托夢,解救太子晃緩詔滅佛而披難之際,他即告知徒眾:「人法應化,隨緣盛衷(衰)。盛衰在遮,理恆亘然。…惟玄暢南渡,汝等死後,法當更興,善自修心,毋令中悔。」預言「法當更興」;第二十八回,十八位尊者也已從慧光中照見,魏法滅僧乃奸皓之讒,然崔寇不久即自取罪業,遭到夷滅,釋教得以復興;然崔寇是否獲罪遭報,或者釋教是否更興,實非其所唯一關注。因為「人法應化,隨緣盛衰」,在因果報應、世有盛衰的法則下,那都是理之必然。……因此,達摩東度,固緣於震旦緣熟,欲行普化;僧難遙聞,欲行解救;以及彈關四下,元通和尚叫明大地眾生,上報四重之恩,凡此皆屬前劫因緣。但真正普化解救的關鍵,還是在於四孽無情,欲徒弟子助成驅掃,使正大光明綱常,不泯於人心。最後還在一百回,收弟子惠可,以繼法器於身後,才能確實完成其「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的誓願。由上述推知,崔皓滅佛在《東度記》的結構中,它既是陶情四裡等輩被不如多密尊者說破,倉皇東來,在震旦國營生,引壞僧眾所生的果;也是達摩祖師等不辭辛勞,自南而東,遠行萬里的因,推動此後近七十回的情節進行,具有承先啟後的作用。--節錄自<文學、歷史與宗教的交涉—以《東度記》中崔浩滅佛事件為例> 

[33]劉苑如:<《東度記》研究—由「願」與「度」展開的詮釋觀點>(台北中國文哲研究集刊24期,2004.3,頁120)云:這支大法相繼的普化隊伍,成員包括二十六祖不如密多尊者與元通師徒、二十七祖纓絡童子到二十八祖達摩與道副、尼總持、道育、惠可師徒等人,一路本著「普度群迷」的誓願,「隨方而化,因類而度,無所成心」的普化。此一誓願,代代相承,大法相繼,使得「東度」的構成本書敘述發展的主線。因此,所謂「東度」,不僅意指了這支隊伍由南印度往東印度,以致跨海東度來到中土的空間移動,也是「道法東傳、啟悟眾生」的度化行動。書中記三祖大法相繼,所傳的正是「以心印心」的法門。

[34] 同前註,<《東度記》研究—由「願」與「度」展開的詮釋觀點>,127

[35]北魏.往生論註卷上/在緣義:「阿彌陀如來方便莊嚴、真實清淨無量功德名號。」藤堂恭俊<淨土教思想信仰的特徵>云:「此中,『真實清淨』即阿彌陀佛所有的自內證的功德,『方便莊嚴』即阿彌陀佛的外用功德。」(江西廬山東林寺《淨土》雜誌1997年/紀念中日友好專集)也就是說,阿彌陀佛有「四智、三身、十力、四無畏」爲內證功德,也有「相好、光明、說法、利生」等外用功德。

[36]書中出現了許多三界中的仙道神聖,但以佛教「十八羅漢」較高的修行果位,達摩以得道僧侶(西天祖師)的身分行化世間,第7回,不如密多稱為「尊者」,又其形貌「宛如羅漢臨凡」;98回,達摩的形容亦云「儼然活阿羅,古佛傳衣缽」;這多少呼應了達摩(禪師)羅漢化的民間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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