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星期天的早晨陽光暖暖的照進客廳，把磨損的塑膠地板局部修整後，又從另一扇窗戶離開了。大舅坐在雙人沙發翹著二郎腿看報紙，耳朵確實聽見她的腳步聲走近後，才從報紙堆中抬起頭來說：「只剩下三天喔！」

再怎麼逃避時間總有用完的時候，當時間漸漸耗損下去，終點逼近，她就不得不強迫自己去面對和解決問題了。她不自覺的嘆了口氣，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有一抹關懷一閃而逝，她眨動著眼瞼，讓眼球表面清楚反映出他的臉部特寫。「我今天就會搭車南下。」

「喔！」他淡淡的漫應一聲，視線再度轉回報紙上的版面，他一面尋找著比較感興趣的內容一面沒頭沒腦的丟下一句：「終於想通了？」

「沒甚麼想不想通的事，而是時間到了不得不做而已！更何況我手邊已經沒有任何籌碼，除了遵守和你的約定努力完成外，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依我目前的情況下來說，擁有一個長期而固定的住所是最重要的事，除此外從懷孕後期到生下孩子後都需要有人照顧我，不然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是她第一次坦誠需要別人的照顧，不再驕縱狂妄，畢竟懷孕對她而言還是個初體驗，她需要一個有經驗的人牽著她的手帶她走過這一段陌生的旅途。在她想來大舅媽無疑是最好的人選，待人親切溫柔，在她住下來的這些天尤其對她更是體貼入微，就算再吹毛求疵的小姑也找不出她的缺點，她是一個好的讓人沒話說的女人。現在那個熱心體貼的女人正忙著到市場買一隻烏骨雞回來幫她補身。

「嗯！妳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他的視線繼續追逐著版面上黑黑小小的字跡，頭也不抬的一面說一面稍微的點著頭。

「不過…我身上的錢不夠，你能借些錢給我嗎？」來回車資再加上住宿費用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她身上的錢恐怕無法順利支應，為了彌補不足，她只好向他開口求援。

「妳需要多少？」他從報紙上抬頭起來望向她。

「伍千元。」她嚥下一口口水有點困難的說，她一向很少開口求助，還不大習慣面對這種場面。

「我這裡有一萬塊錢，妳先拿去用吧！不夠再告訴我。」他從褲子的口袋中取出薄薄的一疊千元大鈔，數了十張交給她。

「五千就夠了。」想起他的環境也並不怎麼好過，她接過後又取出五張鈔票交還給他。

「錢妳就先拿著，沒用完回來再還給我就好了，畢竟出門在外一切的開銷都需要用到錢，多準備一些總比不夠來得好。」送出去的錢再度被他推回來，他的臉上展現出不打算收回的堅決表情，她只好默默承接下來，把錢對壘後收進上衣的口袋裡。

一會兒她才想起來似的向他道謝：「謝謝你！」

「不用。」他重新埋首進入報紙堆中，目光從此不曾再移開過。

七點過後，大舅開車送她進入台北市區，在台北車站的側門把她放下就循原路返回三重。她穿著輕鬆休閒的粉紅色運動套裝，腳上套著閃亮花俏的運動鞋，沒穿外套，左肩背著一只適合短天期旅行的花式帆布袋，圓筒型長條狀的外觀，乍看下像是一個大型筆筒。隨著蜂擁的人潮穿過迷宮般的地下道，為了要搭乘哪一種交通工具她還猶豫了一下，終於選擇平穩緩慢的台鐵坐進去，在台鐵確實奔跑起來時，窗外的背景像電影撥放的影片畫面和緩的拖曳過去。熟悉的布幕消失後，遼闊的農地風光取而代之，她散漫鬆緩的心情終於被一股沉重所覆蓋。

腦海中浮現出記憶中的老舊屋舍，黑色的屋瓦上斑斑剝落，沒有加蓋磁磚的泥牆上深刻的留著歲月磨損過的痕跡，空氣從兩扇窗櫺早已腐朽的窗戶送進屋內，替換著室內沈積的氣流。

她不禁想問：天花板的漏水問題解決了嗎？臥室牆壁上的壁癌是否做了適當處理？浴室排水不良排除沒？子傑房間毀損的塑膠地板有否整修了？大門口遭鄰居酒駕搗毀的盆景曾否修整復健？……一連串問題排山倒海湧來，她意外的發現自己對那個家居然不可思議的深深思念著。牽掛的同時，一股強烈的不安竄入心扉從此徘徊不去。莫非這就是近鄉情怯的心情嗎？她把手放在跳動的心臟上，細細品味著有始以來的第一次心靈悸動。為了降低情緒起伏，她試著重重的吸進一大口氣，再慢慢的吐出來，連做幾次深呼吸後情緒總算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