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今早被發現在房間上吊死了，79歲。

我老早就習慣外婆常常怨嘆自己是如何命苦，要不是為了這個家，她真的會去死之類的話，卻從沒想過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這聽了20多年的台詞不外乎是和外公兩人之間的水火不容，明明都已經兒女成群，棺材也都各自踏入一隻腳了，但這兩老卻始終擺出一山不容二虎的姿態，也讓我們這些兒孫輩不知如何自處，尤其逢年過節，他們總要在飯桌上互槓起來，說之以理也好、動之以情也罷…唉…總之好說歹說都是白說。

外婆長年被糖尿病纏身，最近嚴重時會有昏迷的現象，雖有外勞24小時照護，但我媽還是會三天兩頭就擠出一點時間回娘家去看看。我偶而回南部時也會陪我媽過去，當然聽到的又是千遍一律的故事，比如阿公如何在她大肚子的時候還在外頭花天酒地，又或者她是如何承受這個無用的男人對她拳打腳踢等等。阿公是標準的紈褲子弟又嗜賭如命，家產敗光後，外婆就真的只有做牛做馬的份了…

通常只要外婆開始回溯過往，阿公就會帶上帽子騎著腳踏車去路橋下打紙牌，他懶得理我們這堆女人。這下外婆就更能暢所欲言了，從18歲開始到滿臉皺紋的愛恨情仇……有時候媽媽會因為在工廠太過勞累，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打盹，但醒來還是可以一點不差地接上劇情，總之最後的結尾都是她一定會去死，自我了斷，不用麻煩別人。不過就算她說的再堅決，講過了一千萬遍後，當聽眾的我們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沒有人會放在心上，因為已經從黑髮講到白髮了…

只不過這回外婆趁著外勞去三樓洗衣服的同時，抓了年輕用過的揹帶把自己吊死在房間裡，我們不知道她是為病所苦還是要履行自己說了一輩子的結局？總之，她真正勇敢了一次，而且一次到位。

我趕回去的時候，只看見外公一個人坐在老房子外面的長板凳上抽菸，凳上還擱著半瓶高粱，我不知道他難不難過，但是他喊我:「妹ㄚ，你來，來喝一杯!」
我走了過去，和他坐在凳子上喝酒，然後看著大人們和禮儀師忙進忙出……

外婆念了一輩子，外公卻是一句都不說。

201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