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4>

  誰？這聲音好面熟。坤嫂放慢了腳步，抬高斗笠下的老眼也盡力抬起駒駝的背來看，卻一時間想不起來，只能皺著眉頭懷疑的望著那半奔半走的中年女人，不確定那女人是真的在叫自己還不是。

  「呼~阿婆啊，我在後面一直叫妳，莫不妳都沒聽到啊？」那個中年女人兩手各拿著一大袋東西，追的氣喘吁吁的。

  又多看了兩眼。「哦──是妳!阿娥小姐。」認出來人坤嫂笑開一臉深深的皺紋，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有些漏風的國語說：「老啦，尤其是最近呢，也不知哪裡出了問題，老是心神不寧的忘東忘西，連自己是誰都快給忘了。」

  阿娥小姐動動嘴想說啥又住了口，一付不知如何說起的尷尬模樣。「也是咩，莫說是妳，就是我也是記憶力差多了，時常手裡拿著鑰匙還到處問人我的鑰匙呢？您說好不好笑。哦！您看，諾！這不是嗎？這要給您的東西還一直提在手裡，難怪覺得手要斷了，我還真是－笨哦~」說著自己先就笑了，邊將東西放入前面的小板車內。

  「這……怎麼好意思，常常拿妳的東西……怎麼好意思呢？這……」坤嫂急的有些窘了，這人情如何還的了。

  「阿婆，您別不好意思，這沒啥的，只是一點水果肉乾跟一些小東西……這肉乾不會很硬，您應該嚼的動。哦！還有您記得那奶粉要泡來吃，可別放著捨不得泡……」阿娥說著說著突然有塊東西哽在喉嚨頭上，她趕緊轉過身去大口的深呼吸，快快的眨眨眼，將淚水硬給眨回眼眶裡去。

  「妳怎麼啦？」坤嫂不解的問。

  「沒事……」阿娥轉回身來時又是一張笑臉。「最近眼睛老是怪怪的，一吹到風就要流淚。」

  「風啊？聽人說這是腎臟不好，年輕人有個怎樣可要快去看醫生，才免老了以後一身病痛，像我就是，都快成了個老廢物了，呵……要不是有我那阿孫耶哦……」坤嫂又望望板車裡的東西。「常常吃妳的，也沒啥好讓妳吃，真的很不好意思的說。」

  「不，阿婆，都說了我家那個很愛買東西，一次又都買很多，您知道我們家人少，根本吃不完，扔了也浪費，您肯幫我忙吃些掉，最好囉！您可別以為是我們不吃的才拿來給您吃喲。」

  「不會不會，這些東西又新鮮，又好，說真的也是妳捨的給，我就不客氣收下了，真的很謝謝妳呢，阿娥小姐，回去我那孫子一定高興的，謝謝！謝謝妳。有空到我那兒坐，謝謝！我還要撿東西去呢，改天再說話，謝謝！」說著邊推動小板車，還邊點著頭道謝，弓著駒瘻的背緩緩的朝另一條巷子行去。

  「不會不會、不客氣……阿婆您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想太多……」阿娥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望著坤嫂離去的背影，早已淚濕滿臉。

  一路行去，除了阿娥小姐給的那兩袋東西外，還多出了許多好心人給的書報紙箱飲料空罐一類可以賣錢的回收物品。

  「阿桑這多天不見人，妳是人怎樣啦，瘦了很多呢？」一個抱著小孩的年輕媽媽關心的問。

  「阿婆，我阿嬤說這是『專工』要留給妳的紙箱哦，誰都不能給拿去。」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拖過來一件比他身高還長的紙箱睜著細長的眼睛大聲告訴她，一臉幼稚可愛的模樣，身後跟著一個五十幾歲微胖的中年婦人，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就是她的孫子，她一臉親切的笑意，手裡端了杯水給坤嫂喝，還問她今天撿了多少東西。

  「還好啦！」微胖的中年婦人探頭往板車裡看，一手扠著腰說。「太多也怕拖不動。」

  坤嫂一一道了謝，一夥人就站在土地廟前的一棵榕樹下隨意的聊了開來。

  「就要過年了，好快哦！記得才多久前的事，感覺中秋節才過沒多久呢？」有人搖著頭難以相信時間竟就這樣咻一聲過了。心裡一面清楚的映出那一日爆竹工廠的大爆炸。

  「過年就小孩好，大人可傷腦筋了，要花那麼多錢。」

  「是啊，今年我還想幫我那乖孫耶買件牛仔褲呢，一直想要的，所以要更認真的撿些賣錢的東西才行。」

  「……」

  一陣沉默，誰也不知要接什麼話。

  「……嗯，是啊，小孩喜歡的，一年又才買那麼一次，要啦，阿桑，誰不知你那孫子乖的沒人能比，真的。」都養那麼大了，又那麼懂事真可惜。

  「我也這麼想，一年才一次，說什麼也要想辦法買給他高興一下。」說到乖孫，坤嫂樂的一張嘴合不攏，忽然想到忙擱下手裡的杯子，雙手合十朝土地廟裡拜了拜，慣性的拿下斗笠來朝自己搧搧風，卻是站在陽光也穿不透的厚厚的樹影底。

https://youtu.be/2JLxkOYKMd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