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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0 16:49:22瀏覽314|回應2|推薦9 | |
我實在無法忘懷那天我的一個酒肉朋友對我說的話。他說:「我現在月入二十萬元,日子過得還很豐足。」聽了,像掉了五臟六腑般的難受。 仔仔細細想一想,我那一點不如他呢?論才識,他是胸無點墨,而我是八斗之才。論儀表,他是麞頭鼠目,而我是眉清目秀。論品格,他是行同狗彘,而我是束身自愛。哼!如此豎子若非淮南雞犬,或是夫人裙帶,怎會是老鼠燒尾,一下子跳得那麼高呢? 想忘,卻忘不了,越想越是心煩。夜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在房內團團地跺步,總覺得胸膛像甚麼東西積塞著那樣的脹悶。一再地按捺住無端的煩躁,調勻我的思緒,但是思緒仍然是那麼嘈雜。索性打開所有的窗戶,十一月末的風涼涼地掠過頰際,讓我心平氣和了一些。我忽然想起外面那萬花筒般的世界,我想出外溜達。 在穿梭的人群中,在閃爍的霓虹燈光下,我彳亍而行。秋風送著微涼,帶著一絲醉人的氣息,撩撥著我孤獨、寂寞的心弦。夜晚的街上,熙攘攘車如流水馬如龍。各式各樣簇新的流線型的小轎車及摩托車在烏黑、寬敞的馬路上風馳電掣地飛駛著。每一家的商店都陳設得金碧輝煌,看得我眼花繚亂。這麼一個繁華的世界多少讓失意落魄的我浸入沉沉的鬱鬱中。一輛嶄新的、豪華的自用轎車在一家堂皇的飯店門前停下。車廂開處,跳下一個雍容華貴、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傲然進入這家飯店。我凝神屏氣立了一會,向她多瞄了幾眼。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我的心頭慢慢湧起。 心底的悵惘莫名其妙的在激盪著。無意識地來到一家高雅的,知名的咖啡店。現在是幾月幾號?大們前周圍就繞一大串聖誕燈,閃閃爍爍的。門外站著一個身穿藍色制服,腰間佩著白色綢帶,長髮披肩,長得嬌小美麗的女侍。遠遠地,她就投來一份職業的笑靨。我走近她,多希望她熱情洋溢,嗲聲嗲氣地說:「嗨!帥哥,歡迎光臨!」。但是她盯了一下我腳下的藍白拖有好幾秒,笑容沒了,擺個手勢,輕淡淡地只說:「請進!」我的一個心兒好像給澆了一盆冷水,感到渾身不是滋味。我還進去幹嘛?這年頭,貧富懸殊,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連出賣感情的咖啡女郎都嫌起我來了。 來到一家很不起眼的彩劵行,店面小得可憐。店主人嚼著檳榔,頭頂微禿,身材臃腫,一隻小腿萎縮,看起來是個不良於行的殘障人士。他看看我,微微點頭,淡淡地說了聲:「來坐」。他的眼光帶著一絲淡漠,沒有一點熱情。好像他是個殘障人士,政府讓他糊口飯吃,社會照顧他是理所當然的。那疲憊的、暗淡的眸子直盯著我,宛如透視到了我的心底。我心血來潮,花了300元跟他買了6注大樂透。濃濃的希望忽然翻騰起來,在腦海中迴思。大樂透特獎就是上億元,只要中了特獎,多麼震撼人心的一億元,或許還不只一億耶!有了一億元.,處處是天堂,事事是稱心。想我鳳凰如今落魄不如雞,倒是那王八竪子坐上席。哇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天爺!春風如意該輪到我了吧!哇靠! 漫無目的來到一條光華如砥,兩旁松茂扶疏,迤邐到遠處的大馬路。地方很是靜穆,車馬的喧阗聲已是難得聽得到了。肅殺秋風飄漾起單薄的衣襟,也飄漾起我悽愴的情懷。 不遠的地方,在一條小巷子口有一間小小的土地廟。我是一個喜參神拜佛的人,於是我來到了這間小廟。這間小廟不過數尺見方,已經很破舊了,一切都顯得憔悴而顫抖。龕內老人豐頤長鬚,手拄拐杖,慈眉善目,神儀俊朗。 小廟冷冷清清的,連個廟祝也沒有。想那大廟像北港朝天宮,進香客動輒上萬,神明不勝其煩,有可能分身一一保佑嗎/如今這小廟只有我一個香客,我虔誠祈禱,一定有靈驗的。於是在附近買了一束線香、一疊金紙。我向土地公膜拜並出示購買的彩劵,將香插在香爐上,接著又向土地公扣頭,然後到焚燒爐燒了一疊金紙。 「土地公啊土地公!福德正神啊福德正神!弟子農曆xxxxx年xx月xx日早上xx時xx分出生,流年不利,事事不順,如果是過去業障,請求幫忙消災!懇請土地公助我大發財,我買了數注大樂透,號碼分別是……,如果土地公大發慈悲讓我中了獎,我一定要做很多善事,並且獻演一齣布袋戲,絕不食言。」一遍又一遍,我的哀禱迴響於空中。我的兩眼一直凝視著土地公的神像。我還天真地希冀土地公顯靈,讓牠的寶像忽然間動一下。我又故意佝僂著腰,我意識到我兩眼散發出疲倦而誠懇的光輝。我想,土地公最欣賞、最感動的就是我這種神情、這種眼光。 燒完金紙已夜深人靜了。一路上我的胸中陶醉著一種超塵的甘芳。那份淡淡的哀愁和枯寂的心情都消失掉了。我不再做無謂的煩惱了。想那土地公感於我為人忠厚,而且一片赤誠,一定會助我招財進寶的。讓我胸襟舒坦吧!讓我全副的心靈享受人生的喜悅吧!快了,時來運轉了!偶兒一個西裝革履的紳士從一輛豪華轎車下來從我身旁走過,我只是驚鴻一瞥,並沒多看一眼。【哼!無錢假大派!裝闊!看我真闊!】我心想。 日子在期待中過去,濃濃的希望支撐著我忍受卑視、輕蔑和仰人鼻息。我又數度到那土地廟燒香膜拜。就像幸福快樂的人盼禱月圓般,我盼禱著土地公帶給我一個有光、有熱、愜意的世界。 好不容意等到對獎,我上網查詢,拿著我的大樂透彩劵一注一注對。 頭獎xx xx xx xx xx xx ,特別號xx,第一眼看到第一特獎號碼不是我的,心已涼了半截。再看下去,希望中個不小的獎,內心起伏不定,看到最後一獎小獎普獎,哇!居然有我一注中了,但是獎金區區400元。我內心沒有一點歡喜,區區400元有何屁用?又不是400萬元,四千萬元!握緊拳頭在電腦桌上重重一敲,衝動得幾乎想擊向電腦螢幕。感覺周圍東西似乎在旋轉了起來,我麻木地靜坐著。我望著窗外浮雲發楞,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只聽到心靈深處的咆哮。我想狂笑高歌,舒發胸中的鬱悶,但是喉嚨裡像是什麼東西哽住了,吐不出半個字來。土地公啊!土地公!我一向忠厚待人,為什麼就不能獲得您的憐憫,讓我發財呢?難道我這一生就這樣落落魄魄的度過? 老是在屋內來回跺步。心中一直在猜疑,土地公只讓我中了四百元,是什麼意思呢?是在開我玩笑?是在譏笑我的癡心妄想?是要我死了這條心?……忽然我想通了,對啊!我不是向土地公許過願,我若中獎一定獻演一齣布袋戲嗎? 我又沒有說中大獎。可能土地公在考驗我的誠信,故意讓我中小獎。那麼我可不能失信,我應該實現我的諾言。若是下次再買彩劵,相信一定會中大獎。想到此,我的心突然劇跳起來,我的眼前似乎顯現了疊疊的鈔票。 隔天一早,我就飛快的跑到家附近一所布袋野台戲班接洽演出事宜。想不到一個三流貨色的布袋戲野台戲班一日演出叫價竟也要上萬元。可憐的我,月入不過萬把塊,如何負擔得起?我又接洽了幾家沒沒無聞的布袋野台戲班,少說也要五六千元,對我來說還是太貴了。想了想,靈機一動,索性我買幾個布衣泥偶,躬自獻演,一來省錢,二來格外讓土地公感到我得誠意,我的親切、有趣,更能打動他老人家的心。 於是我買了三個泥頭空心布偶在神龕上搬弄。這三個玩偶,一個是老頭子,一個是妙齡女子,一個是老太婆。我搬弄「周公鬥法桃花女」的一小段,每一個布袋戲偶至少演兩個角色。 囿於單調的三個傀儡道具,為了博得土地公一粲,我的表演必須另闢徑、別出心裁。於是我加了唱句,雖談不上玉潤珠圓,卻也力竭聲嘶。我還學京劇唱工,配合一點水袖功夫,臉上還挺作戲的。 頃刻間圍了一些旁觀者,但是我若無睹。有人噗哧一笑,有人小聲說我是神經病,我一笑置之。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呢?他們這些有血、有肉、有生命,所謂「人」的傢伙,不去運用自己的自由、自己的思考、只要人們給他一點好處,他就永遠跟隨人家。那像我,才不甘仰人鼻息呢?我要做大老板!我現在演的傀儡戲雖是有點不倫不類,滑稽突梯,可是他們怎知他們也常常在上演特殊的滑稽的布袋戲,他們就是戲裡被玩弄的布偶。我比他們好多了! 我足足演了兩個小時多。手酸了,不敢休息,汗流浹背也不敢去擦拭,心慕手追,極力演出,好不容易把一齣「周公鬥法桃花女」演完。偶而抬起頭來,發覺一個個旁觀者瞪著眼望著我,充滿了不屑和譏誚的神色。我忽然感到有點羞赧,兩頰熱騰騰的,真希望有個無底洞讓我鑽進去。但是一會兒我釋然;管那麼多幹什麼?他們怎會了解我對神明的敬重?他們怎會知道我的重然諾、守信義?他們怎會知道這種親自搬演布袋戲的熱忱足以泣鬼神?等我受到神明的庇佑,大富大貴,你們還笑我腦筋有問題?我的神蹟必傳誦千里。 我再買了數十注大樂透.。我備牲禮供奉土地公,並向土地公出示我的彩劵。我虔誠禱告土地公保佑我中大獎。我告訴土地公,我犧牲我的形象獻演布袋戲只為了守信!我要求土地公給我最後一次的機會。我願意做任何事來報答土地公的恩惠。我的態度是莊嚴的,我的音調是沉重的。我相信在我虔敬的禱聲送入土地公耳際的那一剎那,土地公一定感到靈身澄澈,很快會做一個善意的安排。 兩天來,寂寞幽閉了,心田漾起的是一種寧靜的、婉約的感情。胸中蘊孕著的是興奮和喜悅、光亮和歌唱。腦海中騰起的是一片美麗人生的憧憬。啊!迷人的一億元!有了一億元,將帶給我青春的笑聲,我的憂鬱將飄渺得無從捕捉了。我的整顆心都會沉浸在渾厚諧美的旋律中。有了一億,去他媽的那個頤指氣使,老愛找我麻煩,刮我鬍子的混蛋上司!老子有錢,不幹!不甩你,怎樣?去他媽的那個酒肉朋友,風水輪流轉,該是你來奉承我!有了一億, 豪華遊輪世界遊,小意思!台北華宅一戶數千萬?沒問題!出手絕不手軟!想找個林志玲般美人做女朋友?還不簡單?有錢大爺就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名車、名錶、名牌電視、名牌筆電、名牌手機……,該花的花,,拿些錢做生意,拿些錢投資,……這輩子夠快活的了。 那天晚上,下班回來,我又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腦,拿著彩劵對獎。頭獎xx xx xx xx xx xx哇靠!居然不是我的號碼!胸中頓時覺得像有千斤重擔般沉重。再看下去,希冀中個大獎,但是一直看到最後,竟然連個小獎也沒有。我怕眼睛看花了,從頭再看一次,沒錯,連個小獎也沒我的份! 我木然地坐在椅上,我想哭,但是欲哭無淚。窗前鄰家一個小孩正在裂著嘴對我訕笑,這世界對我多殘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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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