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阿嬤參加早晚課。每天早課,西方微泛著鐵青,一庭殘月的清光靜浸在漫漫茫茫的雲霧中,遠處一抹青山夢煙似地浮著。她深深吸了口氣,但覺沁人心脾。她展伸了肢體,覺得胸襟好舒展,好寬闊。那叮叮咚咚的鐘聲、鈴聲、磬聲還有朗朗的佛聲以及天籟肅穆柔和的音響神妙地交響著。她的意識陶醉了,神志迷離了,滿心充溢著迎接嶄新一天的喜悅。
早課結束,晨光點點,猶掛在天邊,蒼茫的晨色給大地罩上了一層矇矓迷人的輕紗。破曉的清風帶來了奇香異味,枝上的小鳥已唱出了婉轉的歌曲。這大自然神秘的韻律使阿水阿嬤的意空靈昇華了。胸中悸動著超塵新鮮的感情,陶醉著生命的甘芳。
每天早晨,她用完早膳,她就有種天真的想法;她要好好享受這幽靜而清爽的早晨。她要像小鳥般輕靈地,自在地四處奔向,奔向那松濤嘯唿,澗水淙淙,奔向那翠柏為蓋,綠草為氈。奔向那濡濕露水的山坵,奔向那凝翠叢樹的峰林。然後心裡蘊藏著無數的生命之歌回到她的居所。
然而她是鳩形鵠面,弱不禁風的,而且還有風濕病、關節炎,實在是不良於行的。於是阿水阿嬤就到觀世音菩薩座前頂禮膜拜,她很虔誠地祈禱菩薩能夠賜給她健康及活力。一遍一遍,她的哀禱聲在空氣中迴響,如怨如慕如訴。觀世音菩薩若是實在,怎不靈神澄澈,為她做一個美滿的安排呢?祈禱幾番,她便數著手上的唸珠。每數一顆,就默念一聲南無觀世音菩薩。
如此沉入催眠狀態的凝思,也就不再需要甚麼深刻的言詞了。有時,她就要求蓮光法師作陪祈禱,數念珠。她覺得以她的念力、願力以及蓮光師父數十年的佛緣一定能夠感動諸佛菩薩的。
數了一陣子念珠後,她就來來回回的上山下山。儘管步履蹣跚,她相信菩薩有天能夠讓她步履輕快。蓮光法師怕她發生意外,也屢屢陪她上山下山。為了讓她有較多時間作這種運動,乾脆不讓她操作廚房裡的事。由於寺務纏身,不能老是陪她,於是商請弟子們輪流陪她。
除了狂風暴雨的日子, 阿水阿嬤從不間斷地在幽徑上來回。當她走了幾步,就低宣一聲「南無觀世音菩薩」。往往惹來一旁比丘尼會心微笑。每當她停頓下來,顯出頹唐不堪時,作陪的女尼就會在一旁鼓勵說,不要害怕,不要猶疑,大著膽去走,總有一天菩薩會成全的。於是她又撐起了兩腳,繼續往前走。她要繼續不斷的練,不斷的磨。她相信觀世音菩薩一直在考驗她的定力、耐力和毅力。她相信總有一天奇蹟會發生的。
她常常跌倒,跌倒後總是鐵青著臉,顫抖著,喘吁著,好像渾身都要鬆散開來的樣子。這時一旁的女尼就扶她坐好,從隨身攜帶的包袱裡拿出扇子給她煽風。口中直唸「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
淨凡法師、悟凡法師偶而會給她搥搥肩腳。化凡法師會給她按摩。了凡法師會攙扶她。比丘尼給她肺腑的感動不是任何詞句可以描繪的。她總是眼角一潮,急忙撇過頭, 不讓淚光讓比丘尼們看到。
蓮光法師教她用台語唸唸「白衣大士咒」,慢慢地她也學會了。有時,她一邊走一邊唸,此時心境恰如水境,再無半點「老牛拖車」的煩燥。跟淨凡法師在一起是最有意思的了;一言一動一笑一靨都是輕鬆、溫柔、幽默而風趣的。使得阿水阿嬤不覺得煩悶而浪費,無形中滋生了一點活力。
悟凡法師、明凡法師常常煮些點心給她吃,雖然都是素的,營養卻也豐富而均勻。化凡法師、了凡法師最是講究營養,她們常常將各種蔬菜與水果打成精力湯請阿水阿嬤喝。女尼們會定期下山採購水果及中藥材補品,一定會分享阿水阿嬤。
時光在靜悄悄中過去。阿水阿嬤竟不再跌倒了,她感到步履越來越輕快。她感到她的筋骨舒活、血脈暢行,喘息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她的皮膚有了潤澤,肌理變粗了,腦額增厚了些。臉上居然慢慢豐腆了起來,還微泛著紅潤的色澤。蒼白萎靡的神色早已了無痕跡了,看起來真是容光煥發,精神精神矍鑠。
慢慢的, 阿水阿嬤婉謝了尼姑作陪。她的步履變得輕飄自如。一時辰內,山上山下可以來回兩三次了。她越來越覺得渾身散發著一種神奇的力量,總覺得不多做一些事好像手腳就會僵化似的。有時,她就到菜園裡蹲著拔去雜草。有時,她會拿著掃把,將大殿清掃乾淨。到後來,她竟也想荷鋤、打水、擔肥。儘管比丘尼們一再婉謝,但總柪不過她的好意。
十多年沒挑過重擔了, 阿水阿嬤起先感到有點彆扭,不過倒不覺得有多吃力。到後來,倒是俐落得很;看她臂上、肩上倒像是堅韌如鐵似的。手提一大桶的水,肩挑一大擔的堆肥,竟也是行動矯健,往來如風,怪輕鬆的樣子呢!
這種種的開展和變化是夠驚人的了。阿水阿嬤的心一度又一度的跳盪著;有生以來,她感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興奮而快活。當她情不自禁拉著尼姑的手說:「多謝恁!菩薩保庇咱!」那動作、那表情是何等的豁達開朗,是何的洋溢著強烈、甜美的感情。
阿水阿嬤的轉變來得突兀,來得深徹,尼姑們無不嘖嘖稱奇。但是她們是那麼溫存、善良、而含蓄著熱忱,她們不曾去想到各種因素,總以為阿水阿嬤這生命更新的機兆是南無大慈大悲觀世菩薩的光輝容納了老太太的祈禱,容納了老太太不躊躇的歷現,容納了老太太熱情的獻致。於是比丘尼們勸阿水阿嬤唸「白衣大士咒」的次數要多一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