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阿塗伯仔的四合院。左右廂房對稱,中間是晒穀場。場前是一灣小小溪流,幾株飄逸的楊柳。此外,就是寂寥的田、迷濛的山、
堪輿師龍仔仙把羅經擺開, 由阿塗伯仔陪著,仔仔細細勘察院前院後。
「阿塗伯仔,風水不好呢!」龍仔仙斜睨了阿塗伯仔一眼,指著楊柳說:「你庭前這幾叢柳樹是屬陰的,陰氣正沖玄關。柳樹邊的溪流臭得要死,是邪氣聚集所在。溪流後那座山,山龍的走勢有頭無尾,對沖您厝,斷絕陽氣,所以會阻礙前程。再擱講,您厝起在地勢卡低ㄟ所在,方位也有問題,是死狗放水流ㄟ勢面。陰氣、邪氣會源源侵入,恐驚會破財,欠查埔孫………。」
「是啦!」阿塗伯仔神色黯淡地插嘴說:「我查某囝仔一大堆,只有一個後生(兒子)。這個後生相連續生三個查某囝仔,也沒給我添半個查埔孫。還有,最近這幾年我常常破財,尤其是給人倒會仔百萬多,害我不時憂頭結面。」
「厝後,牆仔外是誰人ㄟ厝?」
「阿福伯仔ㄟ厝啦!嘛是四合院。」
「伊厝地勢卡高,方位卡好,可能陽氣攏總走到伊厝,害你悽慘落魄!」龍仔仙攢著雙眉說。
「什麼!?」阿塗伯仔臉兒變色,幾乎要跳了起來:「風水要輪流轉了,風水要輪流轉了,未駛!未駛給伊一直發達。拜託! 拜託!你給我改風水,換我興旺,我大大賞你一包。」
「您厝天花板要開一個天窗,接受日月的精華。」龍仔仙唇角勾起了一個淡淡的微笑:「將柳樹剷除,買一布袋米,上好是糙米,裡面藏一張鎮邪符請道士畫。然後將伊丢落在溪流對沖您厝ㄟ所在。續來,將您厝後牆仔拆除街受陽氣,擱再續落去,咳,咳………」龍仔仙接連咳嗆了數聲。
「然後怎樣?」
「然後……」龍仔仙垂目搓手,有點靦腆:「講出來固然您厝會旺盛,但是您厝邊的阿福伯仔會悽慘落魄,這歀代誌對阮風水師仔來講,實在是罪業,我真不安。
」
「唉喲!這那是歹代誌?那會不安?」阿塗伯仔抽搐著臉頰,聲音略略發顫:「陽氣攏伊擋住,陰氣、邪氣卻趕來這,風水要輪流轉啦!天公祖仔有目啁,會同情我。」
「好了,我給你講,代誌若成功,你起碼包幾十萬紅包給我!」
「沒問題!」
「咱想辦法 鼓舞,給阿福伯仔伊ㄟ四合院稻埕裡鑿一口大井,比須挖到比您ㄟ地勢卡低。您厝ㄟ陰氣就會源源走入那口井。這叫做五鬼匯聚穴。我保證一年內阿福伯仔伊厝悽慘落魄,您厝多孫多福大發財。」
「我有一個遠親叫做明仔,伊跟阿福伯仔有生意往來,我會拜託伊牽針引線,給伊請你來看風水,你才想好話說服伊。」阿塗伯仔說,有著陰沉沉的眼神。
」
「那這款,上好,咱今仔日看到這,費用3萬元。」
阿塗伯仔張著一雙瞳神,看了看龍仔仙,隨即由口袋裡摸出一疊鈔票,數了數,三十張!拿給龍仔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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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阿福伯仔的四合院,形式與前同。
這裡地勢較高,在晒穀場的盡頭是一斜坡,坡緣種了許多榕樹,枝葉扶疏,樹的後頭就是阿塗伯仔所砌的牆。中堂的後方又是一斜坡,坡後是一遍漠漠荒原,讓太陽熱辣辣的逼曬著。遠處有條明亮的溪流,水勢奔濤。溪流的盡頭綿亙淡淡的青山。
龍仔仙由阿福伯仔陪著,勘察了四周。
「阿福伯仔!」龍仔仙在客廳裡呷了一口茶:「我看那後山山龍的走勢像是玉帶圍腰,這叫龍頭咬龍尾,陽氣太深。稻埕頭前的榕樹是屬陽的,密密麻麻,也是陽氣太深。日頭炎炎,溪流水勢急汹汹,更加是陽氣太深。攏總講一句,您厝厝前厝後攏總帶得真厚ㄟ陽氣,家庭一定會起風波,兄弟不時起衝突………。」
「是了!」阿福伯仔猛吸煙捲,太陽穴筋躍躍跳動:「你確實是第一流ㄟ風水師;我有兩個後生,大漢的,已經生了五個查埔孫,細漢的還沒娶親。我查埔孫那麼多,那像真好命,但是……唉!……」阿福伯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真像你講的,家內不時起風波。細漢的,自少年就愛博局、愛嫖、愛飲酒。我想到細漢的這麼沒骨氣,恐驚破敗家庭,將我所有ㄟ不動產攏總登記乎大漢ㄟ,交待大漢ㄟ, 將來若細漢ㄟ奮鬥打拼、改過自新,必須還伊一份。最近細漢ㄟ要要求分產,大漢ㄟ仙講都不答應,一直講乎細漢ㄟ不知揩油多少錢。這個細漢ㄟ是歹子囝仔, 洩死瀉種,洩祖先ㄟ面,沒資格分財產。兄弟仔冤仇屢結屢深。有一遍,細漢ㄟ拿菜刀想要殺大漢ㄟ,唉!攏是我不好………。」
「阿福伯仔!你放心!」龍仔仙一抹笑意:「我有辦法改造風水。」
「什麼辦法?」阿福伯仔張大了眼。
「將榕樹砍掉,買一布袋ㄟ米,上好是糙米。內面藏一張太歲符;由道士畫。然後將伊丢落對沖後門ㄟ溪流,這叫做鎮陽。續來,上要緊ㄟ,是在您厝稻埕中間鑿一口大井,愈深愈好,起碼要比您頭前阿塗伯仔ㄟ地勢卡深。陰陽交合,五鬼會五龍,您厝會愈來愈和氣。」
「莫怪人叫你龍仔仙,確實講得真有道理,這樣,費用多少?」阿福伯仔裂嘴笑了,一顆金牙露了出來。
「一共五萬元!」
阿福伯仔瞠目結舌,皮笑肉不笑,但還是掏出了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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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子女極力勸阻,阿塗伯仔還是把圍牆拆了,另築鴻溝以排水患。
幾天後,阿福伯仔請人鑿井。
「哇!內面是不是寶物?」
幾個工人挖出來一個銹黑的鐵盒子。大家幾乎同時叫了起來,一個個聚攏了。一個工人將它撬開,阿福伯仔的大兒子及時趕來湊熱鬧。
「哇!」又是一片驚呼。裡面赫然裝滿了龍銀、玉器、金條、瑪瑙以及其他一些珠寶。
「來!咱來斟酌看看,看要怎樣平分。」一個工人說。
「勿駛!這是阮祖先有意留的,未駛乎你,阮ㄟ土地內ㄟ寶物當然是阮ㄟ。」大兒子猝然搶了過來。
「幹x娘!駛x娘!駛x祖媽……」一個工人冷不防搶了回來,不住的罵著。
「駛x娘!幹!……」大兒子滿臉火紅,綸起拳頭就打。
另外一個工人在其他工人喝打聲中飛起一腳,把大兒子踢倒地下,隨即大家一擁而上,一頓毒打。
小兒子正從外面回來,一見到哥哥被打,頓時血脈偾張,袖子一捲,就奔了過去。他的身材魁偉,又學過幾手拳術,與哥哥聯手,那幾個毛躁的傢伙那裡是他們的對手,稍稍施展一點路數,一個個跌跌撞撞, 寶盒落在地上,抱頭鼠竄去了。
「細漢ㄟ!我實在真感謝你!」大兒子從地上拾起了寶盒,輕拍著小兒子的肩膀。小兒子也輕拍他的肩膀。兄弟間多年的誤會和成見就在這一縷心靈相契的暖流中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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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塗伯仔眉心微蹙,不時在可客廳裡來回踱步,一張癟嘴自言自語,不知在唸些兒什麼。
「阿爸!」阿塗伯仔的兒子阿輝由房裡出來:「我沒生查埔ㄟ,實在真見笑。不過阿爸免煩惱啦!阮尪仔某一定會生一個查埔ㄟ。」
「攏是彼個龍仔仙,真正笨桶!煽動阿福仔挖井,講甚麼一年內保證咱發展起來,結局咱風水顛倒歹;我也帶肝炎半年,擱乎人倒錢數十萬,續來你猶擱再給我生一個查某ㄟ!唉!……」
「最近,」阿塗伯仔搖搖頭淒然一笑繼續說:「我又擱再請兩個風水師ㄟ。伊攏講,彼個龍仔仙是烏白講。陰氣、陽氣, 其實土腳內攏有,伊看咱土地色質、方位,認為地氣漸漸消蝕,必須要挖深洞,吸地氣。照伊講,咱稻埕ㄟ土地下腳攏是陽氣,只是漸漸消蝕,叫咱挖一個深洞,大大吸陽氣,唉!咱攏無想到這。」
「阿爸!」阿輝仔說:「既然兩位風水師攏講這樣,比龍仔仙的話卡可靠,咱就挖個大井,挽回弄歹ㄟ風水。」
「嗯!」阿塗伯仔點點頭。於是請工人在晒穀場挖井,還親自監工。
「阿塗伯仔!」遠親阿明仔走近來,臉上堆滿了笑容:「有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阿塗伯仔一臉漠然。
「咱是有點兒親戚關係,代誌好參商!阿福伯仔講,恐驚你挖井會搶到伊厝ㄟ土腳氣,彼個土腳氣對伊來講是福氣,想要跟阿塗伯仔參商!拜託阿塗伯仔勿通挖井。」
「土腳氣是伊ㄟ代誌,挖井是我ㄟ代誌,沒什麼好講」
「阿福伯仔想給你和解」
「按怎和解?」阿塗伯仔冷冷地說。
「阿福伯仔想要乎你二十萬,拜託你勿通挖井,看我ㄟ面上,你答應沒?」
「做不到!就是乎我一百萬我嘛不!幹!好風水攏乎伊佔去,害阮悽慘落魄,實在真不願!」阿塗伯仔的臉像一張烤紅的鐵片,脖子鼓得好粗。阿明仔只好識相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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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狂風暴雨天。
風聲嗚嗚,一陣陣地吹送豪雨,攻打著屋宇。溪流上漲,水從四面八方橫溢過來。阿塗伯仔的四合院四處積滿了水,水位慢慢高過了井口,高過了餐桌,一家人逼不得已爬上了屋頂等待救難。
阿輝仔手抱著一盒裝滿了股票、票據、金錢及珠寶的箱子。一不小心,箱子從屋椽滑落下去,飄浮在水中。阿塗伯仔話聲剛落,一聲慘烈的哀號跟著響了起來,原來阿輝仔胯間碰撞了置放井口鐵條,污濁的積水迅速染上了一片鮮紅。幸好政府派來的救難員及時趕到,把他抬上救生艇,送醫急救。
醫生告訴阿塗伯仔,他的兒子可能喪失生殖能力。阿塗伯仔神色慘變,像鐵釘釘牢般,站立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