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出版與研究」第四十二期，民國八十八年三月十六日）

一、序 言

著作權法是一門新興的法律。自一七○八年，英國女皇安娜治世第八，以第十九號法律頒發專法（Statute of Anne）以來，迄今不過二百七十年。在這二百多年來，科學、文化、藝術急速發展，著作權之保護，功不可沒。世界著作權公約前言謂：「基於確保所有國家文學、科學及美術著作物之著作權保護意願之要求，深感適於全世界國家而表現於世界性公約，以及未損害國際現行強制有力的體制之著作權保護制度，將確保關於個人的權利，並促進文學、科學及藝術之發展。相信些世界性的著作權制度，將易使人類智能的創作，更廣泛地傳播……。」日本著作權法第一條規定：「本法規定關於著作人之著作物及演藝、發音片及播放上之權利及其鄰接權利，並重視此文化的產物的公平利用，謀求著作人權利的保護，以促進文化的發展為目的。」韓國著作權法第一條規定：「本法以保護著作人之科學與藝術之著作物，並促進本國文化之發展為目的。」可見著作權之保護與科學、文化、藝術的發展，具有密切關係。換言之，著作權之保護周密者，其科學、文化與藝術必定發達；著作權之保護簡陋者，其科學、文化與藝術必定落後。著作權之保護與一國的科學、文化與藝術成正比。

著作權是一種無體財產權，屬於財產權之一種。憲法第十五條：「人民之……財產權，應予保障。」第一六五條規定：「國家應保障教育、科學、藝術工作者之生活……」第一六六條規定：「國家應獎勵科學之發明與創作……」，美國憲法第一章第八節規定：「美國國會有權……對著作人或發明人，就其個人著作權或發明之專有權利，賦與一定期間之保障，以促進科學及藝術之發展。」可見著作權保護之重要性，不應等閒視之。

我國著作權法自民國四十七年五月十四日制定實施以來，於三十三年，三十八年及五十三年雖然迭有修正，但修正內容均屬細節問題，對於基本理論及重要制度，並未隨著法學思潮與立法趨勢而演進，尤以科技進步一日千里，社會結構與生活形態急遽變化，許多條文已不能適應需要。世界各先進國家，在最近一、二十年內，對著作權法均有全面徹底的修正。例如美國在一九七六年全面修正著作權法（一九七八年一月一日生效）。增加一倍的條文，內容長達五十七頁。日本著作權法於昭和四十五年（一九七○年）全面修正，由舊法（明治三十二年）的四十六條增加到新法的一二四條。德國著作權法亦在一九六五年全面修正，共一四一條。去年十二月十四日，行政院院會曾通過「加強文化及育樂活動方案」，訂定了十二項措施，其中第五項為著作權法之修訂。此為令人振奮之消息，但筆者以為，著作權法之修訂，必須全面性。我國有悠久博大的文化，對於科學與藝術的發展，尤應不遺餘力，不宜有不健全的著作權保護制度，茲先就著作權法的罰則來討論。

二、罰則問題之所在

我國著作權法關於罰則規定如下：

⑴著作財產權之侵害

第三十二條規定：「擅自翻印他人業經註冊之著作物者，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得併科二千元以下罰金。其知情代為印刷或銷售者，亦同。仿製或以其他方法侵害他人之著作權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得併科一千元以下罰金。其知情代為印刷或銷售者，亦同。以犯前項之罪為常業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得併科一千元以下罰金。」

⑵著作人格權之侵害

1.第三十四條規定：違反第二十條之規定者，處一千元以下罰金。」第二十條規定：「受讓或繼承他人之著作權者，不得將原著作物改竄、割裂、變匿姓名或更換名目發行之。」

2.第三十五條規定：「違反第二十一條之規定者，處一千五百元以下罰金。」第二十一條規定：「著作權年限已滿之著作物，視為公共之物，但不問何人，不得將其改竄、割裂、變匿姓名或更換名目發行之。」

⑶製版權之侵害

第三十六條規定：「違反第二十二條規定，擅自照相翻印者，由主管機關沒入其出版物，並銷燬其製版。」第二十二條規定：「無著作權或著作權年限已滿之著作物，經製版人整理排印出版繼續發行並依法註冊者，由製版人享有製版權十年。其出版物，非製版所有人，不得照相翻印。」

⑷註冊呈報不實

第三十七條規定：「註冊時呈報不實者，除處五百元以下之罰金外，並得由內政部註銷其註冊。」

⑸著作物刊登不實

第三十八條規定：「未經註冊之著作物，於其末幅假刊某年某月某日業經註冊字樣者，處八百元以下罰金，並禁止其銷售，其有觸犯刑法者，並依刑法有關規定處斷。」

⑹著作物及其製版之沒收

第三十九條規定：「依三十三條至第三十五條處罰者，其著作物沒之，並得銷燬其製版。」

⑺告訴乃論

第四十條規定：「第三十三條、第三十四條之罪，須告訴乃論。但犯第三十四條之罪而著作人死亡者，不在此限。」

上述諸條，以第三十三條最為人詬病，三十四條、三十五條及三十七條，處罰雖輕，但因發生情形較少，反而乏人注意。一般認為，翻印他人之著作物，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處罰過輕。以侵害他人著作物為常業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得併科一千元以下罰金，處罰雖重，但法院往往從輕處罰，僅判兩、三個月徒刑，並無嚇阻力量，而且刑法第四十一條規定：「犯最重本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以下之罪，而受六個月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之宣告，因身體、教育、職業或家庭之關係，執行顯有困難者，得以一元以上三元以下折算一日，易科罰金。」被告往往以這一條聲請易科罰金，使盜印者無所畏懼，因而著作權之侵害，相因成風，無法遏止。

三、立法例

    ⑴美國舊著作權法（一九○九年制定，一九七三年最後修正）第二章第一○四節規定：「凡故意侵害或故意幫助、教唆侵害已經依本法保障之著作權並營利者，推定其為犯罪行為，經偵察確定為事實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一百美元以上一千美元以下之罰金，或依法院裁處徒刑，併科罰金。」

⑵美國新著作權法（一九七六年十月通過，一九七八年一月一日生效）第五○六條規定：「故意及為商業利益或個人財產上之獲得目的而侵害著作權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科或併科一萬元以下之罰金。故意及為商業利益或個人財產上之獲得目的而侵害第一○六條第一項、第二項或第三項所規定之發音片著作權或第一○六條第一項、第三項或第四項所規定之電影著作權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科或併科二萬五千美元以下之罰金。第二次犯以上之罪者，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科或併科五萬美元以下之罰金。」

⑶日本著作權法（昭和四十五年五月六日公布）第一一九條規定：「侵害著作人格權、著作權、出版權及著作鄰接權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科三十萬日幣以下之罰金。」

⑷西德著作權法（一九六五年九月九日公布）第一○六條規定：「未經權利人允許，在法律所不准許的情形，故意複製、頒布或公開再現著作物或著作物之改作物或變形物者，處罰金或一年以下之徒刑。」

⑸韓國著作權法（一九五七年一月二十八日公布）第七一條規定：「侵害他人已出版或公開演奏之著作物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違反第四八條第二項規定者，亦同。」「違反前二項規定者，得併科五十萬韓元以下之罰金。」「違反第一項或第二項規定，知情而出售或散布者，處六個月以下有期徒刑，或科或併科二十萬韓元以下之罰金。」

⑹義大利著作權法（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二日公布）第一七一條規定：「無著作權而為左列行為者，處五百里拉以上，二萬里拉以下之罰金……。」

⑺奧地利著作權法（一九三六年公布，一九五三年修正）第九一條規定：「故意觸犯第八六條第一項行為之一者，視為輕罪，處六個月以下有期徒刑或二萬五千先令以下之罰金。」

⑻法國著作權法（一九五七年三月十一日公布）第七十條規定：「刑法第四二五條附錄如下：『在法國或在外國出版之著作物，而在法國領域內複製者，處三萬六千法郎以上二十萬法郎以下之罰金。非法出售、出口或進口者，亦同。』」

由上述諸國著作權法看來，我國著作權法罰則徒刑雖僅有二年，處罰已經不算太輕，但罰金處罰二千元以下，相當於六千元新台幣，與美國新著作權法處罰 二萬五千元美金（近一百萬元新台幣）以下，相差了一百五十倍，與日本新著作權法處罰三十萬日幣（約六萬元新台幣）以下，相差了十倍。

四、幾個解決問題之方案

    (一)提高刑度

輿論界多數認為，著作權要有效保護，必須提高刑度。第三十三條第一項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應改為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與竊盜罪的刑度相同，因為翻印他人著作物與竊取他人之物相當，應處以相同之刑。

至於第三項以侵害他人著作權為常業者，應仿照刑法第三二二條竊盜常業犯之規定，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二)排斥刑法易科罰金規定之適用

也有人認為，著作權法第三三條之徒刑規定，已經不輕，其所以不能收到嚇阻效果，是因為刑法上有易科罰金的緣故。票據法第一四二條既能明文排斥刑法第五十六條連續犯規定之適用，著作權法也能增加一個條文，排斥刑法第四十一條易科罰金規定之適用，如此一來，違反著作權法者，必定科以徒刑，因為著作權法第三十三條規定的是「得併科」罰金，而不是「或科」罰金，所以不能單獨科以罰金。不能單獨科以罰金，則自然有嚇阻效果。

(三)提高罰金額數

也有人認為，一般人只重視徒刑刑度的增高，沒有重視罰金額數的提升，是偏而不全的。著作權侵害所以猖獗，是因為侵害人有利可圖，如果增加罰金額數，侵害人自然感到非必有獲，著作權的侵害就減少了。

五、各種方案之討論

以上三種方案，大多數主張應提高徒刑刑度。筆者認為，著作權法第三十三條規定，應如下修改：

(一)第三十三條第一項規定，擅自翻印他人業經註冊之著作物者，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應改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其理由如下：

⑴專利法第八九條規定，偽造有專利權之發明品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或併科五十元以下罰金。著作權與專利權同為無體財產權，其權利被侵害，處罰自應相當，二年以下有期徒刑雖嫌不足，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則嫌太過。著作權被侵害之處刑，似無比專利權被侵害處刑更重之理由。

⑵日本與我國國情較近，其新修正著作權法（一九七○年）規定侵害著作權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足供我國修正著作權法之參考。

⑶刑罰不是防止犯罪的唯一方法，我國對違反票據法者，處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為世界各國所無，然而空頭支票仍然滿天飛。我國刑法對竊盜處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但仍然宵小橫行。足見保護著作權的方法，不應僅止於提高刑度一種，尚應尋求其他有效之途徑。

(二)第三十三條第一項規定。得併科二千元以下罰金，應改為得併科一萬元以下罰金。其理由如下：

⑴著作物之範圍已經不限於書籍，尚包括電影片、發音片、雕塑等其他文藝、美術著作物在內。因此著作權侵害所得的利益，已經不再是數目有限，自然應提高罰金最高額數。

⑵美國侵害著作權之罰金額數相當於我國一百五十倍，日本為我國十倍，因此，提高五倍罰金數額自然不算過苛。

⑶依照刑法第四二條規定，罰金如無力完納，應以一元以上三元以下折算一日，易服勞役，但勞役期限不得逾六個月。目前盜印橫行，與罰金過輕不無關係，因為罰金如不繳納，會易服勞役，很少人敢不繳，而且由徒刑易科罰金，往往比實際上處以罰金的數目還少，所以提高罰金最高額數，不無嚇阻作用，盜印商無利可圖，自然不敢翻印著作物。

(三)第三十三條第一項規定「擅自翻印他人業經註冊之著作物者」，應改為「侵害他人之著權作者」，後段「其知情代為印刷或銷售者，亦同」以及第二項規定，應予刪除。其理由如下：

⑴著作物之範圍不限於書籍，已如前述，第三十三條第一項規定「翻印」字樣，觀念略嫌陳舊。如唱片、錄音帶、電影片的複製，即難以「翻印」二字包括。日本著作權法第一一九條規定：「侵害著作人格權、著作權、出版權及著作鄰接權者，處……」意義十分簡明，但由於我國著作權法並無著作鄰接權，出版權亦無專章規定，著作人格權之處罰又包括在第三十四條及第三十五條中。因此，僅規定「侵害他人之著作權者」，即可。

⑵第三十三條第一項後段規定「其知情代為印刷或銷售者，亦同」此規定似屬贅文，因為著作權法之罰則，依照刑法第十一條之規定，應適用刑法總則之有關規定。而知情代為印刷或銷售之人，依刑法第二十八條及第三十條規定，如非共同正犯就是幫助犯，自然有所處罰，不必再於著作權法上規定。

⑶第三十三條第二項規定，「仿製或以其他方法侵害他人之著作權者」及「其知情代為印刷或銷售者」，均屬於侵害著作權之範圍，沒有必要另外規定一項。

(四)第三十三條第三項規定，「以犯前項之罪為常業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得併科一千元以下罰金。」應改為「以犯前項之罪為常業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得併科兩萬元以下罰金。」其理由為：

⑴第三十三條第三項之徒刑為第二項之三倍，第二項之徒刑既然併入第一項同為三年，則按比例以侵害著作權為常業者，應處九年以下有期徒刑。然刑法之刑度，並無九年以下有期徒刑這一個型態，因此，宜改為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為以侵害著作權為常業者，犯罪者惡性重大，似應以比較重徒刑相繩，以儆效尤。

⑵第三十三條第三項罰金刑與第二項罰金刑相同，第二項既併入第一項，而罰金刑改為一萬元以下罰金，則以侵害著作權為常業者之罰金刑，似亦應同樣規定為一萬元以下罰金。但依美國新修正著作權法第五○六條第一項規定，第二次犯罪者，科以兩倍之罰金，以侵害著作權為常業之犯罪，惡性重大，亦應科以一般侵害著作權犯罪之兩倍的罰金。

綜上所述，第三十三條規定修改之全文如下：「侵害他人之著作權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得併科一萬元以下罰金。」「以犯前項之罪為常業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得併科兩萬元以下罰金。」

六、罰則第三十四條、第三十五條及第三十七條之修改

罰則第三十四條、第三十五條及第三十七條之規定，因適用較少，乏有人討論，但筆者認為，該三條所處之罰金刑，仍屬過輕。第三十四條及第三十五條所處之罰金刑，仍屬過輕。第三十四條及第三十五條，係屬侵害著作人格權之規定，依照日本著作權第一一九條規定，應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科三十萬日幣以下罰金，我國著作權法另立專條處罰，雖不必仿照科以徒刑，但似須提高罰金額度，即修正為：

(一)第三十四條：違反第二十條之規定者，處三千元以下罰金。

(二)第二十五條：違反第二十一條之規定者，處五千元以下罰金。

(三)第三十七條：註冊時呈報不實者，除處一千五百元以下之罰金外，並得由內政部註銷其註冊。

七、結 論

我國著作權法，自民國十七年施行迄今，已歷半世紀，但仍無重大之修改。鑑於科技的進步，知識傳播工具的發達、科學、文學與藝術的蓬勃發展，澈底而全面性的修正，勢在必行。美國新修正著作權法在一九七六年通過，但自一九五六年即聚集專家、學者、民間團體、政府有關機關、作家、音樂家、出版家以及其他文化工作者，不斷討論，不斷發表意見，而才在二十年後完成著作權法之修正。德國與日本現行著作權法之修正亦然。去年年底，全國一位研究著作權法之教授來華訪問，曾私下感嘆：從一國對著作權的重視程度可以概見該國文化。斯語十分發人深省，足供吾人自我檢討。筆者不惴淺陋，提供個人淺見，旨在拋磚引玉，如能因此引起政府及文化界同好對著作權之注意，實為筆著衷心最大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