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快意事之一，就是老友來訪。粗茶淡飯談不上享受，能天南地北古往今來的痛聊一晚，才是千金不易的快樂。

        不知道怎麼聊到小時候，大概中年男子飽經滄桑之後，回想起少年時期的歲月，不但浪漫，而且也在緬懷那股純真吧。老友說，女孩子都比男孩子要早熟，當年女生說一句話，我們到好久以後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送走朋友之後，我才有工夫細細品味這段話。三十幾年前的社會保守得很，像我們這種念理工的，到大學畢業都沒交過女朋友的比比皆是。我當年在某一個合唱團裡，非常喜歡一個女孩子，總想出各種話題來跟她聊天，有一回她講到系上的一個她很欣賞的男同學，在全班出遊的時候掏出女朋友的照片給她看，讓她心碎不已。我聽完也心碎不已，這個男生是我高中同學，不僅文質彬彬，成績頂尖，而且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穿上長袍就跟徐志摩沒有兩樣（唯一差別是我這同學還不戴眼鏡）。原來我喜歡的女孩子喜歡這種類型，看看自己五短身材，怒髮衝冠，除了口才好一點，唱歌還能聽之外，跟人家比都不能比。從此自卑感油然而生，認為這輩子肯定沒有女孩子會喜歡我。

        然而年輕的男生雖然乳臭未乾，思想又很閉鎖，卻仍免不了對女孩子的興趣。當時不流行姊弟戀，所以認乾姊相對安全──女生怎麼想不知道，我因為不敢追女生，所以乾姊就是乾姊，我心裡很安全。而這個乾姊除了沒教我怎麼追女生之外，在其他方面倒是真的給我不少啟發。

        有一次帶她到我的系辦小屋聊天，她忽然說：

「現在好像是我在照顧你，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換你來照顧我？」

        我當時怎麼回答，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大概就是好朋友以後有什麼困難我一定幫忙這類的話。後來直到送她搭公車離開，她都沒再講什麼話，這件事兒（我當時甚至不以為這是什麼「事」兒）就這樣過去了，直到很久（幾年）以後，我才忽然懂她的意思。彼時沒有email，沒有FB，我又出國了，當然──她可能也有歸宿了。

        最近有些空閒，整理家中櫥櫃，居然發現一大疊舊信，都是二三十年前朋友寄來的（你可以問一下自己，上次寄出信、收到信是什麼時候），當時的交友方法很傳統，不是「寢室聯誼」，就是「Angel & Master」（還有人記得這是什麼嗎？）。翻看舊信，讓我感觸良多，原來在許多女孩子眼中，當年的我也還不錯呢！自然她們大概是說禮貌話，可是為什麼年輕時期的我，這麼沒有自信呢？

        很努力的回想，愕然發現昔時一些（只有幾個）女孩子的書信，對話或舉止，的確是有暗示性的，我當時完全不懂，等到了解「原來她是這個意思」的時候，忽忽數載已過，早就來不及了。

        難怪現在流行「告白」，不但男生對女生告白，女生也一樣跟男生告白，如果我們當年是這麼直接了當，那可能一切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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