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沈政男

昨晚參加了一場別具意義的圓夢演唱會。在我們的老年日間病房擔任志工的大學生，還有他們的系主任，幾個月前知道了一位失智老伯伯的妻子李老師，為了照顧先生，放棄了原本活躍的社交生活，日夜辛苦陪伴在旁好幾年，深受感動，於是與我們的工作人員商量以後，決定幫李老師圓夢。

李老師雖然年過八十，但身體硬朗，儀態優雅，口條更是清晰，幾年前她帶著先生來給我看診的時候，就讓人印象深刻。幾年下來，我知道她有一半的日本血統，年輕時主修音樂，畢業後擔任國小音樂老師，曾經教出了十一次的全國合唱冠軍。李老師後來受到婦女會青睞，擔任勞軍團的合唱指揮，巡迴世界各地表演，曾因此受到蔣夫人召見，而且就在馬祖勞軍的時候，認識了擔任記者的先生。退休以後，李老師在教會擔任志工，兼教日語，平日開車四處奔波，生活非常充實，但自從先生罹病以後，她捨棄個人生活，全心全力照顧，有好幾次心力交瘁，在診間告訴我，她幾乎快撐不下去了。

但愛能拯救一切。失智症患者不只記性變差，情緒行為更會失控，好幾次李老師都得找警察幫忙，或者由我們的護理人員前往解圍，事後回診，李老師屢次跟我說，她快崩潰，自己也要來看診了。還好在工作人員的幫忙之下，她慢慢學會照顧技巧，也在家屬支持團體裡，找到相濡以沫的夥伴，就這麼一天又一天撐下去。

這些年下來，李老師的先生，失智逐漸嚴重，這幾個月已經完全臥床無法行動，住進了安養中心。李老師每天前往探視，回家以後，對著空蕩蕩的屋子，雖然清閒下來，但根本沒有心情恢復往日的社交與休閒活動。

然後圓夢計畫誕生了。幾個月來，李老師為了投入今晚的表演，接受學生們的訪談，製作回顧影片，也與往昔合唱團夥伴一起練唱，忙得不亦樂乎。還有，找出了她那襲耗費五萬元台幣製作，但只穿過一次的深色絲絨旗袍，也找回了年輕時代的回憶。

＜回憶＞是李老師今晚擔任指揮的壓軸歌曲，非常深情優美的歌。查了一下，原來是已故的花蓮中學音樂老師郭子究的作品：

「春朝一去花亂飛　又是佳節人不歸

記得當年楊柳青　長征別離時」

多像當年在戰地相識的李老師與先生啊！難怪這是她最愛的歌曲，只可惜躺在安養中心的先生不能來聽。

整場音樂會，前大半是學生的表演，最後幾首由李老師壓軸，帶領她一手創立的長青合唱團，表演了好幾首歌曲。李老師謙虛地說，她十多年沒有指揮，得從腦海裡挖出音符，很怕出錯，但她現場指揮起來，頓挫分明，起伏流暢，非常有架勢，權威感十足，實在難以想像她已經是八十好幾的年紀。

現場來了許多貴賓，包括當地學校、醫院的主管、教會的夥伴，還有李老師以前的同事學生，鎂光燈閃個不停，李老師高興得一直感謝所有人的協助，讓她可以重溫往昔時光，也重新找到了繼續陪伴先生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