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二）那些叔叔、姊姊、嫂嫂都說不清楚的事？

下班尖峰時間，夕陽西下，濃雲靉靆，遮住天際僅有的一點光亮。

嘈雜擁擠的車道上，有著大排長龍的車潮，偶爾有又急又快地掠過路肩的救護車，也有大批堵塞在車陣、不耐煩地按著喇叭的司機們，望著漫延數公里的車流暗自興嘆。

跟隨車尾的趙翊傑閃了閃車頭遠燈，示意到了綠燈還隱隱在發呆的胡琣賚趕緊下去交流道，他只記得大概的地址，還得老朋友帶路呢。

胡琣賚咕噥了一聲，很快踩油門，閃著轉彎的側燈，引領老友往不遠處的老宅前去。

時值立夏之前，獨棟透天厝的門邊，鳳凰木的細小樹葉青黃相接，微風搖曳的身姿也頗有幾分動人的意味，這幾棵植栽種了四十多年，他的父母在兩個哥哥出生之際種植，兄弟三人各分東西，父母往生後僅把老宅留給了他，偶爾坐在庭院裡懷念過去的舊時光，倒也是好景緻。

「前門院子挺大，最少能停三輛車，不錯！」

「主臥我使用，以前的舊房間改建為書房和兩間客房，每個客房都有獨立的衛浴設備，餐廳、廚房、晾衣房還有超大滾筒洗衣機在後面。要順便參觀嗎？」

趙翊傑望著窗外和屋內，又檢查了一下房屋四周的保全系統，老宅加裝了最新的監控，聽老胡說還有請人每周末來打掃清潔，不禁微微點頭。

「我常吃外食，很少下廚，冰箱多半是空的，廚具可以隨便使用。」

陽台采光佳，屋內通風好，電器近乎全新，離上班的公司近，也距她上課的學校不遠，這彌補了房子略顯陳舊的不足，重要的是房東是認識的，上下班還能順道接送，不用擔心會發生無良房東騷擾女房客的事情，以後加班晚了或應酬喝醉了，他也可以不找代駕或投宿飯店，就直接來老胡這裡蹭吃蹭睡就好。

趙翊傑咧了咧嘴，眉眼都笑得彎了，心中不免計量著以後若是公司出問題，還能遊說老胡合夥，把這宅院擴建為民宿經營，絕對穩賺不賠。

胡琣賚不知他心裡的小九九，煩躁地解說：「我這兒有個小酒窖在晾衣房旁邊，樓梯通往地下室，因為是恆溫，來住的人最好不要去動我的設定……」

「房子隔音怎麽樣？環境會不會很吵？」

「這附近很安靜。」

「這門後面有啥？」

「客廳旁邊那間是練琴房，關上門就聽不見的。」

趙翊傑一臉驚訝：「老胡你還會彈鋼琴啊？」

「我媽以前是音樂老師，退休那年買了鋼琴，偶一為之會教我彈幾首……」胡琣賚懶懶地回答。

趙翊傑逛到琴房，忍不住又在他家摸來摸去，從琴鍵敲到流理檯，貌似有種莫名的興奮。

胡琣賚閑閑地站在一旁，眼前的傢伙晃得他眼疼、嘮叨得他耳痠，索性自己到吧檯邊，想弄杯檸檬水給自己解渴。

兩個大男人，給一個小女孩看房子，看的還是自己的老家，真是心累。

在胡琣賚的耐性即将耗盡前，滿意的趙翊傑搶走他剛調好的檸檬水，拍板決定租下一間客房。

「欸，老胡，租金你打算收多少？」

胡琣賚正打開電視，看到一則某立委在北市男女合租套房月收八千的新聞，隨意就敲定了價碼。

兩人一拍即合，趙翊傑打算先給一年的房租，謝謝老胡友情價的好意，笑吟吟地說：「這個價位太便宜了，老胡幫了我這麼個大忙，該我請你吃飯是吧？」又說，「我家姪女年紀小，就勞煩您多多照顧了。」

胡琣賚冷哼著收回空杯子，「……您客氣了。」

趙翊傑呵呵笑著：「檸檬汁太開胃啦，阿賚，我們去吃飯吧！」

說是「請吃飯」，也就路邊的小館子，浙江菜做得很入味。

吃飯的當兒，趙翊傑給姪女打了很久的電話，詢問她什麽時候要搬家、課業如何、身體健康情況、幫她找工作云云，也不避諱同桌用餐的老友，叨叨絮絮個沒完。

言語能展現一個人的真實水準，有些看上去氣質很好的人，一開口就會讓人覺得：如果這傢伙是個可愛的啞巴就好了。

首先要不說髒話，這個誰都懂，但也最難做到。

平時有意識的去克制自己，講話之前三思，如果克制不住情緒，那就學習怎麼高水準罵人。

可惜，胡琣賚心想，趙翊傑這方面的修養還不夠。

「啊？租屋的地方我給妳瞧好了，租金有叔叔付錢！」

「什麼？妳還想去找妳那個陰陽怪氣的姊姊？靠，她哪有我們對妳好？」

「嫂嫂那邊我講過了，給叔叔打工，妳爸媽不會有意見的啦！」

「妳的手機是買來看的嗎？鑫鑫，妳都不打電話給我，叔叔我擔心妳又被欺負……」

「這個月的零用錢夠嗎？飯有沒有吃飽啊？功課會不會寫？」

手機那頭開口說了一句，語調悠長，卻有效地打斷這頭的絮絮叨叨。

「鑫鑫，我怕妳缺錢啊！」趙翊傑像是被人戳傷了自尊，震聲吼著，又似知是自己嗓門太大嚇壞了小姑娘，柔聲勸慰：「嫂嫂胳膊肘往外彎，對那個醜八怪比誰都好，叔叔看在眼裡，就怕妳受了委曲還不敢告訴我嘛！」

「妳不要去跟那個死胖子花時間培養感情，那個禍害就是討人厭，有叔叔罩著妳，缺什麼都找我問……」

夾菜喝湯之際，胡琣賚偶爾能聽到幾句那個小女孩的聲音，柔軟輕靈的，不嗲也不造作，挺好聽。

講完半個鐘頭的手機，趙翊傑在一邊啧啧歎氣：「真可憐，我善良美麗的小姪女又被她那個肥豬姊姊欺負了，你說我能不管管？」

胡琣賚隨口一問：「怎麼說？」

「就我嫂嫂帶來的拖油瓶，又醜又壞的，常常暗地裡欺侮我的小姪女……」

胡琣賚一挑眉：「不都是你的姪女嗎？」

「那個醜八怪哪裡能跟鑫鑫相提並論啊？」趙翊傑冷哼：「我大哥性情耿直， 我小姪女性格樣貌都隨他，你不知道啊，有些外人的壞，從臉上就看得出來……」

說完，他的眼神飄向走廊盡頭的拐角處，那兒彷彿潛伏著一頭邪惡的巨獸，與世界其他地方的氣場都不一樣，猶如童話故事的《灰姑娘》那般，充斥著戲劇性的效果；只不過，現實中的這位「灰姑娘」是她父母親生的，繼姊也只有一個人，身邊還多出了一位熱血沸騰、渾身正義感的好叔叔。

要細說童話和現實哪裡不一樣，自然是因爲故事裡面的人物；可憐的小姑娘剛剛從家人的保護中走出來，誰把人家給弄哭欺壓了，答案昭然若揭。

然而，真相確實是這樣的嗎？

胡琣賚瞥了一眼，突然問：「你那個大姪女幾歲？」

趙翊傑一愣，「我哪兒知道啊？應該廿多歲了吧……」

「已經在社會上工作了？」

「誰曉得……」

「你什麼都不知道，怎能斷言是大的欺負小的？」

「啥？」趙翊傑皺眉：「這都事實啊，我就親眼見過那個醜八怪欺負人，鑫鑫那麼乖的……」

胡琣賚沒有戳穿趙翊傑刻意挑撥的小心思，他對趙家那些搬不上檯面的家庭恩怨沒興趣，又不知道趙翊傑從哪兒冒出來幾個怪念頭，莫名興奮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悄悄彎起嘴角。

畢竟，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誰的家裡沒半點破事？

趙翊傑又忍不住說：「老胡啊，你相信我，我們鑫鑫漂亮又可愛，你絕對會喜歡她的！」

聽完這些與己無涉的破事，胡琣賚不想接話，更不願意因爲不接話就一直被老友情境騷擾，所以他還是點了點頭，以示聽見。

一個被叔叔寵著的嬌滴滴小女孩，他管她漂不漂亮？

（代Rosy貼，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