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四）禤（音ㄒㄩㄢ）椽，三個男人一台戲（上）

十六點整。

本來炎熱的天，說下雨就下雨，要降溫就降溫，颳大風就颳大風，或許室內空調和開會情境，都影響了她第一天上班的觀感。

趙鑫正端坐著打字，她緊盯著電腦螢幕，輸入紙上一連串剛剛用鉛筆速記下來的某老闆疑似髒話：「……SM有玩得像你這樣智障的嗎？把雙方的問題變成難題，還把難題弄成無解，開會開再多次頂個屁用？你他媽不要笑掉別人大牙了……」

她盯著鍵盤旁邊的手寫開會草稿一頓，心想：最後這句要用肯定的小句點，還是來個表示反詰且憤怒的強烈大標誌？

思索再三，她有些茫無頭緒，正想去問問坐在前面的羅秘書，剛抬起頭來，沒見羅林在位置上，她正納悶著，忽然聞到飄來一陣馥奇的木質調古龍水香味，一道影子遮蔽了頭頂上的光線；只聽得背後那人「噗嗤」一下，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這就是今天的會議記錄？哈哈，不覺得文字太直白，有點兒童不宜？」

趙鑫嚇了一跳，手指愣是按下了十多個連續的大寫驚嘆號。

「驚嘆號一個就夠了。」

她一怔，低頭一瞧，連忙紅著臉刪節螢幕上多餘的符碼。

男人穿著高檔的名牌白襯衫和深藍色西裝褲，說話聲音很幹淨，笑起來清越入耳，口吻卻十分嘲諷，只見他五官端正，年紀應該跟小叔叔差不多，雖說眉頭微微蹙起、對她的會議記錄指正連連，望著她的嘴角卻是上揚的，帶著含蓄的紳士風度。

趙鑫想了想，忍不住問道：「那我應該怎麼修改內容呢？」

「簡單，妳就寫『針對客訴，胡總裁示：各部門多與客戶溝通，共同努力合作，以期早日解決失誤。』」」他單手撐在辦公桌上，又點著電腦螢幕指出：「SM的全名是Scrum Master敏捷團隊，是公司裡面的策略新創指導的軟體全端工程師，專責處理各種難題。」

「可我沒有做過會議記錄，很怕細節出錯……」

「不怕，簡化罵人的內容，寫重點就行。」

此人五官精緻好看，濃眉之下，是一雙深邃的桃花眼，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是個十分俊朗的男人，還隱約有些眼熟。

趙鑫本想再問得清楚一些，又擔心佔用他人時間，正考慮著該請教，還是該自己悶頭研究的當兒，那人又說話了。

「細節妳可以先問羅秘書，再C.C.給企劃部和市場部。」

羅秘書正巧適時走了過來，與他點頭示意，趙鑫還在猜測此人身份，就見他低頭在幾份遞過去的文件上用鋼筆簽字，安靜的四周充斥的聲音除了呼吸，就是他筆尖與紙張摩擦的「唦唦」聲。

寫完最後一筆，那人蓋上筆帽擡起頭，將鋼筆慎重塞回胸前的襯衫口袋，目光掠過面前平靜坐著的女孩，接著微微一笑：「我是禤椽，妳新來的？」

趙鑫點點頭，原來這就是小叔叔的另一個合夥人，也是他的老同學。

想當初，趙鑫就覺得此人名字特別，「禤」這個姓並不多見，「椽」這個名也沒看誰用過，音同「宣傳」，任職的還是市場營銷總監，小叔叔說禤椽此人能說會道，所以公司宣傳方面的業務就交給了他，她忽而想起讀過的《金瓶梅》第八十六回有那個字：「自古沒個不散的筵席，出頭椽兒先朽爛。」

趙翊傑告訴過她，禤家兩兄弟目前都在公司上班，管人力資源的是哥哥禤檐，擔任市場總監的是小弟禤椽，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全遇上了。

小叔叔還說，當初畢業時還以為朋友們就得各奔前程，所以能找志同道合的學長們一起合夥成立這家公司，「筵席」肯定不會散了。

禤椽忽然看向外間。

透過一塵不染、光亮的玻璃隔間，能瞧見秘書處外的景色，此時此刻一道西裝革履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這樣的背景下，面無表情地望過來。 那種表情說不上是冰冷或不友好，更像是漠然、不将任何情緒外露的樣子，胡琣賚眸子深邃，表情辨不出喜怒，那犀利的眼神掃視每個人，令她心間驟然一跳，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秘書處的眾人多數有些戰戰兢兢，人人皆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本來旁觀禤椽和打工妹聊天的八卦之心，也只能按捺下來。

趙鑫覺得胡總是上位者，威壓感太強烈，對於週遭很有距離感，還沒辦法直觀地去感受小叔叔說的「老胡面冷心熱」。

對方是架構與掌控這個公司的老總，地位當然在任何人之上，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工讀生，只能以一副弱勢的姿態起身，趕緊站在位置上面對他。

胡琣賚衣著筆挺，站在那裡不說話便有股莫名的壓迫。

豈料，胡總還沒發號施令，趙翊傑正從開啟的電梯裡走出來，自若地跟眾人打了招呼。

「大家都在啊？」趙翊傑剛剛談完生意，神情愉悅地走過去摸了摸小姪女軟軟的髮頂，提醒她：「鑫鑫，怎麼沒叫人？」

小姑娘當著一衆長輩趕緊鞠了個躬，乖巧地喊他們：「叔叔們好。」

禤椽微笑頷首。

趙翊傑立即糾正：「鑫鑫妳叔叔是我，老胡比我大兩歲，年紀跟妳爸差不多，要叫伯伯！」

胡琣賚：「……」

禤椽聞言，忍俊不禁：「哈，他就是個琣琣（音同『北北』）！話說胡伯伯跟妳親叔叔一樣，吃他、住他、用他的，他欠大家的，不要跟他客氣！」

旁邊的胡總聽見，臉色霎那間變黑。

「阿椽！」趙翊傑用肩膀頂了頂他，對羅林招招手：「小羅幫我們來壺熱咖啡，去老胡辦公室聊吧。」

趙鑫連忙道：「我來泡咖啡，羅秘書人忙事多……」

趙翊傑又憐愛地摸了摸自家小姪女的頭：「還是妳乖！真懂事，要跟著小羅好好學習啊。」

趙鑫點點頭，急急轉身隨著羅秘書去茶水間擺弄那台全自動咖啡機去了。

這邊廂，趙翊傑和兩個合夥好兄弟走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偌大的空間就他們仨，他也沒了端在外人面前的矜持狀，整個人翹著二郎腿，懶散地攤坐在了沙發上。

禤椽盯著她轉身去茶水間的背影，好半晌沒說話，總經理辦公室的門關上後，他方回頭問道：「她真的是你那個『乳臭未乾』的未成年小姪女？」

趙翊傑呵呵一笑：「怎樣，膚白貌美，長得是不是很漂亮？」

胡琣賚瞥了一臉感興趣的禤椽，強調：「她雖然已成年，還只有十九歲。」

趙翊傑點點頭：「我老哥的心肝寶貝獨生女，你們在她出生時都抱過的，命格多帶財啊，那年缺多少資金都有得補！最近公司不是營運上有點不順嗎？鑫鑫肯定能幫得上忙，我想到她的福星體質，正巧暑期工讀生有缺額，乾脆雙管齊下，讓小姪女互惠互利，旺一下公司和老胡家的風水……反正吶，鑫鑫就麻煩兩位大哥幫忙照看啦！」

禤椽瞪眼：「你傻了？阿傑，你真要把剛成年的小姪女放養到賚哥這個單身老男人家裡？」

趙翊傑樂呵呵地又笑了：「嗯啊，賚哥目前單身，我也單身，單身有罪嗎？我不歧視他。」

「我歧視你……」

「反正大家都是父執輩的老男人了，幫忙照顧照顧小孩也好啊！ 」

聽了禤椽的說法，趙翊傑肯定地點點頭。

胡琣賚忍不住道：「最好是她真有那玄之又玄的錦鯉體質，可以給公司帶財，不然只收八千還要從工讀生薪資退好幾倍回去，我可損失大了。」

禤椽又問：「台北到處有出租套房，一定要挑阿賚的老厝暫住？」

趙翊傑連忙解釋，說是台北近年治安不佳，上位者讓百姓出門得多防範啊，換言之，就是政府做得不夠好、經濟發展、整體環境太差，纔使得一般人在外處處必須謹小慎微、防盜防賊、怕劫財劫色。

「劫色？」胡琣賚輕笑著嗤之以鼻，「她還是個小女孩呢。」

正說著，趙鑫就端了一壺熱咖啡進門，眼底瞬息隱隱有些不忿，但她還是微微對著長輩們露出怡人的笑容。

（待續）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