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一位身穿白衣、綁著紅色頭巾,以及一位身穿黃衣、綁著青色頭巾的人,應和著紫衣人的感嘆之聲,打了個招呼,飄忽輕捷的像鳥一樣的飛了過來。白衣人鼓著掌說道:
「紀將軍真是高雅之人啊,無緣無故的坐在這兒哀愁感歎,該不會是因為我們貪玩著下棋(註),而有負您的邀請(註)嗎?」
被稱作紀將軍的紫衣人說:
「非也。只因眼前江山如此美好,因此觸景生愁。然而鄙人也太不小心謹慎了,獨坐私語,竟然口吐『國』、『興』二字,冒犯了宋將軍你的名諱。」
這位白衣人宋將軍宋國興說:
「紀將軍為人灑脫,怎麼也墮入這炎涼世態之中?比如將軍你的名諱是『信』,我身旁的這位朋友姓韓名成,這『取信』、『成仁』,都是人們的口頭禪,也是最容易犯了避諱他人名諱的說法,如此,能夠為了避諱而就能完全避諱他人的名諱嗎?」
一旁的黃衣人韓成也說:
「朋友的名字本就不該特別避諱,如唐朝的李白、杜甫都在詩句中互相稱呼對方的名諱,品論詩作的人們反而都讚賞他們的真實直率,而不會議論他們在作品中沒有避諱他人姓名的疏失。」
紀信聽了之後捧腹大笑著說:
「各位的妙舌,不可不借這濁酒澆一澆好滋潤滋潤。」
於是三人席地圍坐在一起,相互比較起酒量而豪飲著。喝著喝著,韓成詩興大發,打算高聲吟詠以頌揚明月(註),宋國興阻止著說:
「我們這些習武之人吟詩作對雖然很新奇,然而始終會令人感覺文句生硬。況且我們所學過的大多是七言絕句,你也知道紀將軍還在世的時候還沒有《小秦王調(唐朝教坊的曲名,即《秦王破陣樂》)》啊。」
紀信卻說:
「並非如此,我最近在天地四方內外遊歷,偶然經過四嶽等名山(註),見到唐朝詩人在山壁上刻下的詩句,很羨慕那詩意令人搖曳的感覺。你若願意高聲吟詠,我一定如東施效顰般的盡力模仿創作。那就請你即刻命題吧。」
宋國興說:
「既然如此,不妨以我們各自於從前最後一場征戰中撒手離世時的情景,直寫代管弦,狂歌抒憤懣,這樣為題可以嗎?」
紀、韓二人聽了之後都說:
「好。」
宋、韓二人便一同敦請紀信打頭陣,紀信也毫不謙虛、沒有推辭的動作,先喝下了滿滿一杯酒後,就開始吟誦著:
「滎陽血戰逞重瞳,假豎降旗替赤龍。史不書名功不錄,賴他公論有髯翁。」
宋國興感嘆的說:
「將軍堅持立身的節操(註),可以劈裂金石啊。」
接著自己也吟誦著:
「南台隨蹕萬英豪,誰舍頭顱喪寶刀?槊底捐軀臣子分,笑他預賜白龍袍。」
韓成接著也吟道:
「願擲西江脫紫緋,登時禦艦出重圍。才知河伯來稽首,身有鵝黃帝主衣。」
紀信一邊聆聽一邊讚賞著打著節拍,被詩意感動得眼淚滴落衣襟,說:
「我之前去拜謁張龍君時,經過古紅邑,見到了供奉韓君的祠廟,還是令人感覺敬畏而有靈氣啊。」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牧豬奴戲」,賭博或弈棋。
註:「寵召」,受高位者邀請的敬稱。
註:「銀蟾」,蟾音嬋,月亮的別名。
註:「鎮岳」,可能是「岳鎮」(又作「嶽鎮」),指四嶽等名山,或封疆大吏。
註:「古節」,古人立身的節操。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二.義僕琴軫
吾鄉曹生,慷慨有大志,蓄聲妓,馳駿馬。
……
俄一白衣絳幘,一黃衣青巾者,翩然應聲,如鳥之飛至,撫掌曰:
「紀將軍高雅哉,無故坐愁歎,其為吾輩貪此牧豬奴戲,有負寵召乎?」
曰:
「非也。江山大好,觸景生愁。然鄙人亦太不謹,獨坐私語,竟口吐國興二字,犯宋將軍諱。」
白衣人曰:
「將軍灑脫,奈何亦墮世態?如將軍諱信,敝友韓君諱成。取信成仁,皆口頭禪,是最易犯者,能盡避之乎?」
黃衣人曰:
「友人名字本不當諱,唐之李杜皆於詩句中互相稱名,論詩者反賞其真而不議其疏也。」
紫衣人捧腹大笑曰:
「君等妙舌,不可不借濁酒一澆。」
於是席地團坐,角飲甚豪。黃衣人忽擬高唱以貺銀蟾。白衣人阻之曰:
「武人覓句雖新奇,而終嫌生硬。矧吾輩所習者皆七絕句,君亦知紀將軍生時尚無小秦王調乎。」
紫衣人曰:
「不然,僕近遊六合內外,偶經鎮岳,見唐人磨崖(摩崖)句,頗羨其搖曳。君如高詠,僕定效顰,請即命題。」
白衣人曰:
「可各征曩日撒手時情景,直寫代管弦,狂歌抒憤懣,何如?」
曰:
「善。」
同請紫衣人首倡,毫不推遜,滿浮一杯,吟曰:
「滎陽血戰逞重瞳,假豎降旗替赤龍。史不書名功不錄,賴他公論有髯翁。」
白衣人曰:
「將軍古節,可裂金石矣。」
己亦吟曰:
「南台隨蹕萬英豪,誰舍頭顱喪寶刀?槊底捐軀臣子分,笑他預賜白龍袍。」
黃衣人吟曰:
「願擲西江脫紫緋,登時禦艦出重圍。才知河伯來稽首,身有鵝黃帝主衣。」
紫衣人擊節再四,泣下沽襟曰:
「僕前謁張龍君,過古紅邑,見韓君祠宇,尚凜凜有生氣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