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說：

「這舞蹈多麼美妙啊！那麼誰來唱首歌呢？」

一位歌妓接下了這個任務，開口唱道：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緣酒生微波。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顏酡。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歌聲如玉漱（形容聲音如泉水滴落敲擊玉石般的清脆）珠含（形容聲音圓潤），極盡悠揚細長美妙的極致。另一位歌妓接著唱著：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仙人笑著說：

「錯了錯了！應該是『今人不見古時月』啊。」

歌妓說：

「今人不見古時月，那麼那一位古人又見過今時月呢？」

仙人聽到歌妓的答案後嘆了口氣，於是舉杯對著傅菊衣說：

「你聽到這樣的回答，還能不痛飲一杯嗎？」

傅菊衣本已不勝酒力，但聞言也為此乾了一大杯酒。

仙人又拔出了侍從的配劍，在亭中耍起劍舞，舞完後又靠著劍高聲吟誦，並看著侍女示意對方拿出紙筆寫下來，寫完後拿給傅菊衣看。傅菊衣接過那篇詩稿拜讀後將詩文熟記於心，那首詩的內容是：

海風蕩八表，雲氣低漫漫。仰首睇飛鴻，宇宙何其寬。

磨劍蓬萊頂，芙蓉開紫瀾。俠累何足仇，壯氣鳴心肝。

談笑殺兩蛟，翻身跨孤鸞。道逢赤松子，飲我瓊漿寒。

一醉五百年，仍臥三神山。當時相識人，輪轉沙塵間。

十萬紫宮女，大半非朱顏。雙淚不可涸，下救溟渤者。

卻聽雲和笙，還求神鼎丹。朗然化片月，流光照人寰。

仙人吟詩完畢，又一連喝了十幾杯酒之後大醉而去。四周又回復到夜深時的一片漆黑，瘋道人就再度點燃了松節（松樹枝幹的結節）繼續照明，並對傅菊衣說：

「這位仙人就是李青蓮（詩仙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先生。」

傅菊衣覺得奇怪，問道：

「剛才不是說請來的人名叫『明月』嗎？」

瘋道人說：

「你不知道嗎？月亮是才子的化身，一個月就輪一個人。月亮的盈、虧、出、沒，都是命運導致這樣的。然而從古至今，也不過寥寥數人在循環相照，這個月恰逢青蓮居士李白當值，我與他是老朋友，所以才請他過來。」

傅菊衣說：

「世人傳說青連居士是太白星（即金星，又名啟明，長庚，明星），又傳說他是東華帝君轄下上清監的清逸真人（註），又有傳說他在嵩山執掌箋奏（奏章）業務（註），現在又成了『明月』，這豈不是不一致了嗎？」

瘋道人說：

「神、仙、星、月，原本就沒有定位。不值得為此懷疑。」

說完沒多久，東方的天空已然泛白，傅菊衣就向瘋道人告別後返家。此後瘋道人也再沒有出現過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東華上清監清逸真人」多有出處，如北宋、蘇軾．《東坡全集‎》．《記太白詩二首》（之二）：

人生燭上花，光滅巧妍盡。春風繞樹頭，日與化工進。惟知雨露貪，不念零落近。昔我飛骨時，慘見當塗墳。青松靄明霞，縹緲上下村。既死明月魄，無彼玻璃（瓈）魂。念此一脫灑，長嘯登崑崙。醉著鸞鳳衣，星鬥（斗）俯可捫。

朝披雲夢澤，笠釣青茫茫。尋絲得雙鯉，中有三元章。篆字若丹蛇，逸勢如飛翔。歸來問天姥，妙義不可量。金刀割青素，靈文爛煌煌。燕服十二環，想見仙人房。暮跨紫鱗去，海氣侵肌涼。龍子喜變化，化作梅花妝。遺我累累（纍纍）珠，靡靡明月光。勸我穿絳縷，系（繫）作裾間璫。揖余以辭去，談笑聞余（餘）香。」

余頃在京師，有道人相訪，風骨甚異，語論不凡。自云：

「常與物外諸公往還。」

口誦此二篇，云：

「東華上清監清逸真人李太白作也。」

註：「掌箋奏於嵩山」見《古今圖書集成》．東岩：

在縣境內，昔白龜年至嵩山，遙望東岩，古木簾幕匝地步，至其傍，見一人曰：

「吾李白也，為中嶽辟掌，牋奏已百年矣。」

因贈龜年書一卷，讀之能辨禽獸言語，即此。

改編自 《耳食錄》

原文：

《耳食錄》．二編．卷六．瘋道人

有瘋道人者，敝裘一襲，冬夏服之，忽哭忽笑。

……

次日亭午，道人始來，笑曰：

「昨歸逢故人，邀與共弈，竟忘宿約。棋罷，始憶之，真倉卒主人，可便行矣。」

……

仙者曰：

「舞妙矣！誰為歌者？」

一妓應命發聲，歌曰：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緣酒生微波。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顏酡。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玉簌（漱）珠含，頗極悠揚纖婉之致。一妓繼歌曰：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右（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仙者笑曰：

「誤矣誤矣！乃今人不見古時月也。」

妓曰：

「今人不見古時月，古人亦誰見今時月哉？」

仙者歎息，因舉杯屬菊衣曰：

「公聽此語，猶不痛飲乎？」

菊衣故不勝酒，為浮一大白。仙者拔侍者佩劍，起舞亭中，已而倚劍郎（朗）吟，顧侍女擘箋書之，以示菊衣。菊衣讀而識之，詩曰：

海風蕩八表，雲氣低漫漫。仰首睇飛鴻，宇宙何其寬。

磨劍蓬萊頂，芙蓉開紫瀾。俠累何足仇，壯氣鳴心肝。

談笑殺兩蛟，翻身跨孤鸞。道逢赤松子，飲我瓊漿寒。

一醉五百年，仍臥三神山。當時相識人，輪轉沙塵間。

十萬紫宮女，大半非朱顏。雙淚不可涸，下救溟渤者。

卻聽雲和笙，還求神鼎丹。朗然化片月，流光照人寰。

仙者吟竟，復引十餘觥，大醉辭去。夜復黑，道人更燃松節繼之，謂菊衣曰：

「此李青蓮先生也。」

菊衣訝曰：

「頃言明月者非歟？」

道人曰：

「子未識乎？月者才人之化身，匝月而一代。盈虧出沒，其氣數然也。然古今以來，不過數人，循環相照，今適是青蓮。吾與有舊，故延之來耳。」

菊衣曰：

「世傳先生為長庚，又言為東華上清監清逸真人，又言掌箋奏於嵩山，今又為明月，不亦岐乎？」

道人曰：

「神仙星月，初無定位。不足疑也。」

言次，東方白，菊衣乃歸。道人自是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