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五月印尼發生了舉世震驚的排華性質的「五月暴亂」。暴亂從五月上旬開始醞釀，5月12日約6000名學生和教職員在印尼首都雅加達發起靜坐抗議，要求總統蘇哈托下台，和在場的軍人和警察發生衝突，軍警向抗議學生開火，造成四名學生死亡。隨即引發了大規模的抗議活動，隨後在五月13，14，15，16這幾天，在首都雅加達，以及棉蘭，梭羅等幾個大城的商業區和華人社區，都進入可怕的「無政府」狀態。軍警放任束手，維安部隊消失無蹤，沒有阻止暴民洗劫和燒燬建物。「無政府狀態」激發了底層貧窮民眾的燒殺搶劫，甚至很多強姦後殺害的可怕景象。據統計，5月13日至5月15日，有上千家華人商店和房屋被燒燬，其中有幾家位於商業區經營電子電器業等行業的台商店鋪，也受到波及。約一千華人被殺害。其中據估計最少有上百名婦女在騷亂期間被強暴。在這可怕的「無政府」期間，印尼華人以及世界各國僑民紛紛緊急逃離雅加達。直到16日印尼軍方介入，接管首都治安，才恢復秩序。蘇哈托最終在多方壓力下辭職，副總統哈比比宣誓就任總統。暴亂得以平息。

暴亂事件至今已經23年，發生的真正原因沒有統一說法。這是因為印尼軍方始終拒絕深入調查本案。有很多著作紀錄了這段極為殘忍的歷史。大多數版本認知的暴亂經過大致如下：1998年印尼受到亞洲金融風暴影響，貨幣大幅貶值，物價飛漲。經濟情況惡化，引發民眾上街抗議，要求蘇哈托總統下台。已經在位32年的蘇哈托總統，打算「重施故技」，挑起民族矛盾，轉移民眾憤怒。而少數少壯派軍方將領也打算藉著「平定暴亂」，掌握更多權力。因此事件中，不乏穿著便衣類似軍方特種部隊人員的身影，他們利用地痞流氓擴大騷亂。事實證明這個暴亂，不是隨機暴亂，這是一場精心預謀的屠殺。軍方打算暴亂之後，收拾殘局，擴張權力。然而暴亂最終失控，引起國際一片譴責之聲。迫於各方壓力，蘇哈托下台，副總統哈比比上台，才結束暴亂。關於這個暴亂有很多血腥殘忍的畫面，無法顯示在本文的圖片（諸如暴徒手持一個還在滴著血的華人人頭，沿街行走，向群眾炫耀。有許多女性被強暴後殺害，下體擦入尖木棒）。

印尼歷來大暴亂的模式，都是：學生運動開始，軍方勢力介入操控，針對印尼華人施暴，軍方介入，平定亂局以掌控更多權力。

暴亂發生，事前是有徵兆的。它有幾天「醞釀期」，通常就是大街上出現大規模包括學生和勞工的抗議群眾。印尼的台商台胞及眷屬在當時是高峰期，號稱有三萬人。駐印尼代表處警覺到了危機，立即啟動「緊急應變措施」。作法包括：發送簡訊傳真給印尼各地的台灣工商協會，呼籲成員提高警覺避免不必要的外出；成立各區聯絡人，互相通報狀況；發出許多有國旗的貼紙，要求台商貼在汽車擋風玻璃上，避免被誤認為當地華人；積極透過管道向印尼軍方瞭解最新狀況。這個效果相當有效，當印尼民眾看到車窗上我國的國旗，大多會放行。

以美國教職員和學生為主的國際學校JIS (JAKARTA INTERNATIONAL SCHOOL)，他們的情報比較準確，立即做了「提前放假，學期提前結束」的決定，在暴亂開始前兩天，鼓勵非必要教職員和學生儘速離境。我們家就讀該校的兩孩子，也很快地在暴亂開始前一天，去新加坡暫時投靠親友。台灣的家屬和學生很多都回國避風頭。

在此危急時刻，代表處陸代表指派我立即趕往機場協助我國僑民和台商離境。我在13日早晨由我的印尼司機開車送我去機場，高速公路上幾乎沒有車，讓人一路提心吊膽。我見到路邊有幾輛被焚燒的汽車，還有被焚燒的汽車輪胎，冒著黑煙。

到了機場，到處是急於離境的人潮。我協調了華航騰出一個辦公室的小空間，作為臨時工作站。因為場地很狹小，代表處和華航駐印尼辦公室協調後，認為我的工作是單純檢驗證件，核發臨時入境函，協助出境，不需另添人手。

開始工作後，立即湧入很多急於離開雅加達的同胞，核發他們去台灣的「臨時入境函」。這個臨時入境函只能直接入境台灣，不可以轉機去其它地方。他們大多是來印尼投資或工作的台商，因為工廠或住家已經「淪陷」於暴徒，不能回去取護照，只要身上有任何能佐證我國籍身份的，我立刻核發「臨時入境函」，讓他們趕快去安排飛機航班。我還碰到身上完全沒有身份證件的人，聽他的口音，問幾個關於台灣的問題，諸如「台北最有名的夜市」？答的出來，我就核發入境函。我大概發了將近兩百張入境函。我從13日早晨到達機場的華航辦公室借用一小塊區域，開始協助民眾「逃難」，一直到16日上午印尼軍方介入，雅加達恢復秩序，治安歸於平靜，我才回家休息。我連續待在那裡七十多小時。沒有洗澡，沒有超過五小時的睡眠。每天的食物，是華航班機上未使用的便當。我不以為苦，因為這些人在「逃命」，我們是和時間賽跑。

印尼華人的逃難路線，優先國家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少數去澳洲。台灣，並不是他們的首選。但是也有一些還沒有取得我國國籍或長期居留的印尼新娘，沒有來得及辦理簽證，以及在台灣有親屬，而暫時要去台灣避難的印尼華人，我都核發臨時入境函，並註明這是特殊緊急情況下，所做的特殊臨時入境函。

這期間有一班華航撤僑專機，載了一些記者來現場採訪，隨即原班機回台北。記者做了一些報導。對代表處的不間斷服務有正面報導。

暴亂之後，國際譴責印尼政府，要求徹查真相。兩週後，我國的僑務委員會焦仁和，外交部次長吳子丹，以及國內的女權，婦幼團體代表，包括王清峰，勵馨基金會的紀惠容等團體代表來探視受災台商和台胞。還去了一個被焚燒過的商業區，看了災後的慘狀。到處是觸目驚心的慘狀。

暴亂期間也有許多台商工廠以及社區沒有遭受太大損害，逃過洗劫。原因是工廠和社區平常就關係良好，組成了由印尼人為主的自助巡邏小組，日夜守衛。這種情形就如同白嘉莉多年後接受採訪時，提到她丈夫黃雙安的公司情形。她說「1998年5月發生排華暴動時，暴徒將她先生公司大樓附近的千禧飯店大樓窗戶都打碎， 鋼琴也從大廳被拖出來燒掉。 眼看殺紅眼的暴徒就要闖進自家公司，平常在公司裡的十幾名當地人突然出現在大門，用印尼話對暴徒說，『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們不能進來』，對方倖然離去，化解一場可能發生的暴力攻擊。」

五月暴亂是華人，特別是印尼華人的惡夢。在此之前三十三年的1965年曾發生「930事件」。發動政變的蘇卡諾把政變轉變為「排華運動」。發生了極為悽慘的排華屠殺事件，死亡人數，據估計約五十萬人。世界各地的種族衝突，經常是野心政客抓權的手段。天下蒼生，百姓黎民何辜啊！

回想這次暴亂受波及的台商台胞相比較印尼華人損傷較小。代表處事先做了防備（通知台商會，發放國旗貼紙等），以及事發後緊急處置，派我去機場協助台商台胞以及少數印尼新娘緊急搭機赴台。在大災難中，把災情減到最低，國內媒體大致沒有負面報導。外交部對代表處的處置表示滿意，並予嘉獎。我在印尼遇到好幾次災難事件，都是「臨危受命」去處理。我多次因為處理「災難事件」妥善，而獲獎勵。不知老天為什麼這樣安排。

總結「五月暴亂」，我簡單歸納兩點。第一，印尼的國家機器，主要握在軍方手中。有野心的政客或將領進行奪權，常以發動「排華運動」為藉口，挑起貧富，種族，階級對立。印尼華人在野心政客眼中是「代罪羔羊」。華人任人宰割的處境很無辜無助。第二、這次暴亂，非常慘烈，海峽兩岸的政府，都「力有未逮」。我國是力求自保；避禍優先；老共是口頭譴責，著力有限。但是隨著時間推移，進入21世紀，這種大規模「針對華人」的暴亂發生機率，已經大大地減低了。原因是：網路通訊發達，軍方難以「隻手遮天」；中文早已解禁，印華關係有改善；最重要的是「中國崛起」已經成為國際認知。

圖片說明;

1.-2. 五月暴亂當時的新聞報導

3. 暴亂前的徵兆，大規模遊行。從代表處辦公室向下拍攝。紅色是「牛頭黨」群眾，支持梅嘉瓦蒂女士，反對蘇哈托總統

4-5. 僑委會委員長焦仁和，外交部次長吳子丹，以及駐印尼代表陸寶蓀探視暴亂後受災台商

6. 我送機時與焦仁和委員長合影。

7. 五月暴亂之一

8. 華航專機撤僑

9. 五月暴亂實錄。我收藏一本，其中很多驚悚恐怖畫面

10. 二十年後的反思。許多當年的內幕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