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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權貴、新貴
2014/08/10 23:05:17瀏覽524|回應1|推薦11

貴族、權貴、新貴2014/8/10

 

我先快速地把三個訊息做個拼圖。第一件,某日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陳文茜半開玩笑在酸九把刀:「你自己現在也是個小權貴」。非也,權貴是指不用透過努力而來生下來就與眾不同,生在一個前人為你準備好的財富、名望、家世和特權。更簡單講,這叫「命」。在等級制的古代,就是身份地位的世襲,言論具有大眾影響力的陳文茜怎能這樣混淆視聽?第二件,不管是發跡於清代或日本時代稍有文化的台灣望族,比方說林家和辜家,現在就都只是周旋於黨政的金控大戶而沒有別的了。而白手起家的郭台銘表示那些學運學生如果都到他工廠乖乖學做模具,社會就會健康進步一點。這種思考我沒意見,但當這樣想的人號稱他有「電影夢」,我就很有意見了。第三件,日前讀到詹宏志先生的文章,他說本來很以他所屬的世代(三到五年級)為榮,因為他們不僅創造了台灣的經濟,也為台灣帶來精緻文化,不過他現在發現那些世代的人們很有可能在某個意義上是體制的幫兇。

 

我認為,詹宏志最接近歐洲老式的資產階級,後者在舊貴族精神和新體制(共和、商業、市民感官脈動)之間轉圜得最為成功。在台灣,不管從本省和外省的立場來看,我們對舊體制的記憶和認知不但非常有限,還頗為負面。我認為這是不幸的、悲哀的。在舊體制社會,精緻文化總不離貴族性,而貴族性又往往跟皇權貴冑(有的情況還有軍人、武士)重疊在一起的。我說的貴族性,或更白話的「貴氣」,是一種普遍人性的抽象層面,一種想要更美、更優秀的自身動力,而人也會被這種動力所吸過去。換個比較哲學的方式講,貴氣是一種形而上的超越力量,理論上它未必要跟現實的某些人結合一起。然而,在現實層面貴族性很難不往某些身份等級靠攏,所以精緻文化和教養總是圍繞著貴族中心發展出來的,這樣才有《紅樓夢》的世界,這是不可迴避的事實。在等級制的社會,文化不得不依附在貴族身上,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抽象出某個心靈類型。

 

我很喜歡胡蘭成的一個形容,叫做「跌宕自喜」,我想這應該就是貴族姿態了吧?尼采很懂得、也很推崇這種跌宕自喜的貴氣:「忍受窮苦。出身高貴之最大好處是使人更能忍受窮苦」(《朝霞》§200)。尼采甚至認為這是比希臘生命情調更可欲的東西:「我們是更高貴者。忠誠、慷慨、珍惜名譽,三者結合,成為一種單一性情,我們稱之為貴族的(adelig)、高貴的(vornehm)、高尚的(edel),就這種情操來說,希臘人是不如我們的。我們不想因為這些美德的古老目的似乎已經不再受人尊重(這是正確的)而放棄他們,而是力圖為這些寶貴的遺傳衝動找到了新的應用目的」(《朝霞》§199)。我們可以看到,一來,尼采並不認為我們在體制上可以走回頭路,然而舊體制古老的美德值得我們維持與轉化二來,誰是尼采口中的「我們」?抽象地講,當然可以是一種對未來自由靈魂的全稱召喚,但他心目中或許也念著文藝復興時代的義大利名士。在那些人身上我們似乎可以瞥見等級制的外觀底下真正高貴的人的樣子。

 

有關歐洲的貴族性跟現實的結合與分離,我覺得講得最精彩的還是René Girard

 

斯丹達爾認為,慾望出於自身而且竭盡全力滿足慾望的人便是高貴的人。因此,從精神意義上講,高貴和激情完全同義。高貴的人以其慾望的力量而超越一般人。在本原上,必定是先有了精神意義的高貴,才有社會意義的貴族。在一定歷史階段,這個詞的兩個意義是重合的,至少在理論上是如此。《義大利軼事》表現的正是這種重合。1415世紀的義大利,最偉大的激情都產生於社會菁英,發展於社會菁英。社會組織和人的自然等級之間的這種相對的契合不可能長久。從某種意義上,只要高貴者意識到自己的高貴,契合便立刻解體。人要意識到自己高於其他人,必須進行比較。而要比較,就必須在同樣的層次上,在某一範圍內進行對照,亦即在被比較事物之間採用相同的分析法。不首先提出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哪怕短暫提出,就無法否認這種平等。自負與羞恥之間那種決定形而上慾望的擺動,在這第一次比較中已經存在。進行比較的貴族,從社會意義上來說,多了幾分高貴,從精神意義上來說,少了幾分高貴。思考於是開始,貴族與自身的高貴品質逐漸分離。----《浪漫的謊言與小說的真實》

 

所以不待第三等級的出現,貴族那種無需比較、跌宕自喜的精神老早就自我異化了。我比較在乎的是,即便那些罷黜王權的原始共和思想都多少懂得把文化納入國家體制的保護。回來看台灣,在一個幾乎不受舊體制影響,但卻從高壓威權轉成躁進短線民主的世界,我們對權貴出身的不平等有著不言自明的敵意,但對新貴也有著莫名的羨嫉,對前者沒有理由愛,對後者找不到理由恨,卻沒有想過這兩者可能是一體兩面。也就是說,在台灣戰後的政治條件下,豪門乖乖搞好政商關係,玩起金融控股遊戲,而一般人階級翻身的機會不是想辦法卡進公職就是進入國家設定的重點產業,這造成在求學和求職上,不但我們的觀念和實踐的可能性被大大縮限,更不斷再生產出這個社會的功利性和等級觀。我們對於社會菁英總是太寵,卻透過政論節目和網路上的酸言酸語來宣洩、滿足一種虛假的廉價的平等。廉價是貴族性的敵人,也就是文化的敵人。

 

台灣的貴族性能量會往哪裡聚集?很不幸地,我覺得有兩個重心吸納了太多的資源了:明星流行文化和宗教,其者定義了美,後者定義了真、善。尤其是後者,而後者尤其是佛教團體。我認為,台灣太充斥著一種廉價的功德觀,用捐錢的方式來累積「非」功利性的生命。從廣面來看,太多的財富流入宗教團體,這對文化獎掖非常不利。詹宏志所致力的精緻文化,在台灣的舊貴新貴、通俗消費文化和宗教團體三者的夾殺之下只能自求多福自生自滅。還是那句話,廉價是貴族性的敵人,也就是文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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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仔3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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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1 11:17

你這篇讓我有許多衍生可思考的地方,極好!

詹宏志那篇文可給連結嗎?或我想知道他所謂"體制的幫兇"是如何定義.

翔任(diotima) 於 2014-08-18 00:58 回覆:
謝謝牛仔媽媽來。那篇文章在<壹週刊>,記得是前兩期吧?不過我不確定,查到了再跟妳說,目前網路上好像還沒有人轉貼,我再找找看囉。
翔任(diotima) 於 2014-09-09 22:21 回覆:
詹宏志那篇文章在壹週刊的688期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