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於舒城繁華中小小角落的這座清簡宅邸，此後多了一名幼員──黎月。除了向雲煙、黎久歌夫婦倆人外，挽紅更是對這個女娃呵護得不得了，連忙前忙後都要揹著她，總讓向雲煙調侃自己的女兒都要認不得娘了。

「月小姐還這麼小，認不得也是當然的，等大一點、會認人了，挽紅日日都抱著她湊到小姐面前，教她不認得娘也難！」每回，挽紅總如是鼓了腮幫，嘟囔回嘴，而向雲煙亦總讓挽紅的反應逗出銀鈴笑意，乍看之下，就如同以往在繡樓上拌著嘴、渡過的荳蔻年華。

可唇畔同樣的笑，其中卻有了些許不同，那是向雲煙的欣慰。看見挽紅在跟著自己經歷過這麼多波折、離合後，還能這麼純粹地嘻笑怒罵，沒有讓悲傷吞噬了那抹雀躍的靈魂，已經是向雲煙最感到寬慰之事。

在眾人最低潮的那陣子，有一晚，她夜裡乾渴，下床尋水喝，來到灶房卻發現挽紅蹲著身子、屈在角落，止不住地哭泣著。

她上前蹲下身，輕輕摟住挽紅，溫柔問道，挽紅才抽抽噎噎、幾乎是不堪地說出，那天乘著趙元偓的車駕離開汴梁，車馬轆轆啟行之時，她不捨地掀簾望了一眼身後的府邸、以及幾乎是與自己一齊長大的拾翠，卻在收回目光之時，瞥見街角一名極似張溶溶的女子──她好害怕，害怕是自己讓眾人暴露了行蹤、害怕是自己替向黎二府引來殺身之禍。

向雲煙試圖安撫挽紅，不斷開解著，但那些聽來毫無邊際的話，連自己也安慰不了。她索性默了聲，就這麼摟著挽紅，伴她哭嚎、任她自責。直到天色微明，哭得累了的挽紅驚覺自己竟讓向雲煙伴了自己一夜，惶恐地擦乾了淚，硬是將向雲煙推回房睡下。

翌日，向雲煙起床用膳時，本擔心挽紅悲傷難復，卻訝異地看見挽紅笑得格外開朗、比起抑鬱地前幾日活潑了許多。向雲煙知道，挽紅不想讓自己擔心。

就如同自己不願再讓黎久歌難過，而黎久歌也不願再讓師尊為他掛念一般。

失去摯愛的痛苦確實足以將一個人擊潰於悲傷之中，人卻永遠都能為了還留在自己身邊的人堅強。

於是，自得知汴梁噩耗後，又過了幾個月，宅邸中漸漸又多了笑聲。就如同此刻一個願打、一個卻不甘願挨的主僕二人。

「等日子安穩一些，便替妳覓個親事如何？」驀地，向雲煙收斂了玩笑的表情，望著仔細將黎月摟在懷中的挽紅，突出此話。

「為何？！」挽紅聞言一驚，緊張得雙臂一箍、差些掐著了懷中嬰孩，所幸黎月素來是個性子沉靜的娃兒、並未因此哭鬧，反而是挽紅，急得像個孩子，「挽紅不要嫁、不要離開小姐！」

「出嫁未必要分開呀，咱們還是可以住一起，有個照應。」向雲煙見她急得跳腳，探出了臂將黎月從她懷中抱過來，一面淡然說道。

「可是……可是這樣挽紅就不能專心服侍小姐了！」挽紅急紅了臉，反駁著。向雲煙溫柔地拉過她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

「挽紅，我一直就沒打算讓妳跟拾翠終身耗費在伺候我身上，我已覓得命中之幸，妳也該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幸福才是。」

「可挽紅能服侍小姐、姑爺還有月小姐，就很幸福了……」

「挽紅，我如今已經不是什麼向丞府的官家小姐了。」一手摟著黎月、向雲煙一手牽著挽紅，看著她在自己身側鼓起腮幫，低了頭，極低地嘟囔了句：

「……拾翠沒嫁，挽紅也不要嫁。」

聞言，向雲煙先是一怔，隨即長長一吁，莫可奈何。她明白，挽紅心裡還惦念離開汴梁前拾翠的交託，惦念著替她恪盡那份她無法再盡的忠心。

「罷了，這也只是突來的一個念想，若妳無此意願，隨緣也好。」

「哼，小姐想打發挽紅，才沒這麼簡單呢。」只見挽紅隨即噘起嘴，仰頭輕嗔，又將向雲煙從沉思中逗出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