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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6 18:00:00瀏覽79|回應0|推薦2 | |
向雲煙誕下了一名女嬰。但產後的她,卻因過於虛弱,一連昏迷了數日。有時短暫轉醒,意識仍是恍恍惚惚、不久便又沉沉昏睡去。 黎久歌幾乎半步不不離床榻,餵食、餵藥,幾乎是親力親為。儘管大多時候,向雲煙總是昏迷得太深,常常手上的湯藥、膳食捧得都涼了,依然等不到她轉醒服用。 黎久歌至今仍不知道為何那一日、素來行動謹慎的向雲煙會被已上下習慣的矮階給絆倒,只當真如挽紅所說,是被街上意外撞見的雷風幫之人給嚇著了,方會失神。然而有一回,向雲煙難得轉醒,卻在一睜眼望見黎久歌時,便追問他向延恩情況。 他不解向雲煙是病得暈了、突然掛念起父親,或者在跌倒前知道了什麼,方慌亂了步伐,但也不想在此等狀況下追問她,只得暫且將此問題默默記掛在心上。 挽紅明白黎久歌必是掛心向雲煙,這幾日內皆一手負責起照顧女嬰的所有責任。手邊若無忙事,她便會將嬰孩抱至兩人房中,讓同樣惦念女兒的黎久歌能與她相處,也讓向雲煙若有轉醒、便能馬上看見自己的骨肉。可惜她醒得少、轉醒之時又總是過於虛弱,幾乎沒有氣力將嬰孩抱在懷中。 如是時刻,黎久歌便會一手扶起向雲煙、一手摟著女嬰,讓她至少可以好好看看自己誕下的骨肉。並說起等向雲煙身子好轉,兩人再一起替女兒命名。 因見向雲煙身子如是虛弱,一時也無錙銖急需,某日裡,黎久歌決定上聘僱自己的府邸,向其請辭,在家宅中照顧向雲煙。路上經過一間屋,裡頭人手忙亂、來回打理著,似是正要開張的舖子,他原不以為意,然而一瞥擱放在一旁上未懸掛上的匾牌,發現竟是殷神風家業之下其中一間舖子、來到舒城設立分舖。 他想起向雲煙追問之事,突地有了念頭,且或許能比直接捎信回向黎兩府更要保險,遂臨時借了紙筆、書下一張旁人看來難解的短箋,託了負責這舖子的人,請他們在與汴梁互遞有無時,將此封信轉交至殷神風手上,亦算暫時了結了向雲煙的掛念。 夜裡,若女嬰不特別哭鬧、黎久歌便要挽紅將她安放在向雲煙身邊,而自己則在一旁守著這對沉睡的母女,望著兩張神韻極似的面容,他總覺得心口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感受,夾雜著一點溫潤,一點令人泫然的感動,總教他在深夜裡默然濕了眼眶。 縱人生巨變如斯,可還有她陪在身邊,這已是最大、最無可替代的安慰。 產後約十日上下,向雲煙漸漸恢復元氣、少了昏睡於榻上的時間,挽紅在岳清硯的提點下、趁此時熬燉了許多滋養身子的補品,替向雲煙調養身子,只見她面容逐漸恢復紅潤,氣色亦一日比一日清明。 黎久歌見著向雲煙的恢復,甚是欣喜,這份心情彷彿也感染了向雲煙,教她暫時忘卻了日前的夢魘與惶怕。望著黎久歌拙劣地想要將女兒抱得穩妥、拙劣地想要逗她笑,向雲煙總覺得欣慰而溫暖。 直到一日,殷神風的回音從汴梁傳回,彷彿晴天噩耗。 『君胤:數月之前,皇榜頒告,向丞與樞密使黎將軍,以欺君之名入罪,連家帶眷,悉數斬盡,除名於史載。汝等務善自珍重,待家業稍妥,必往相探──殷神風。』 殷神風遞回的信箋,上頭字跡可見力道、墨透紙背,彷彿他亦是帶著沉痛與煎熬書寫下這封短箋。 好不容易恢復元氣的向雲煙,彷彿再度狠狠讓人撕裂了心口,幾乎要再度哭暈過去。 連素來最會緩解氣氛、安慰向雲煙的挽紅,都在聽聞消息的當下,狠狠怔愣住,眼眶漸漸讓一層霧意濛住,她偎往向雲煙,不知是為了安慰她、還是欲向她尋求安慰,主僕二人摟著彼此,痛哭出聲。 此回,黎久歌亦安慰不了她,因為他自己,也讓這番消息狠狠震懾,耳邊響起向雲煙痛心的啼泣,在耳邊嗡嗡然,可他的思緒卻讓心口的痛楚漸漸恍惚──黎仲容,死了。 那個他多盼望再親口喚一聲「父親」的人,永永遠遠地離開了。
或許是數月來,情緒已然動盪得太頻繁,這個劇烈的創傷,沉澱得相當快,一場大哭後,疼痛便被釋放了許多,雖然反而化作了心底一道細水長流的傷痕,縈繞在三人心間。 自那之後,宅邸的氣氛抑鬱了許多,連素來活潑的挽紅都少了笑容,更遑論身子方虛弱的向雲煙,那張灰絕面容,宛如行屍走肉,一切宛若衃瘀的傷口,悶悶地疼痛著。 「久歌,今晚少雲,星空清明,伴上微微夜風,許是不錯景致,你帶雲煙與娃兒到後院裡坐坐吧,都過了十數日,也該給她取個名了。」一日用完晚膳,岳清硯難得如是開口。 黎久歌明白,是岳清硯不忍見他倆如是沉溺於悲傷之中,而忽略了生命本就是有來有去、有離有合,方要他們對著清風星夜,舒坦心胸、並面對親人的逝去。 向雲煙仔細摟著女嬰,而黎久歌牽著她,來到後院簡陋的小亭中坐下,兩人卻是一路無語。低頭望著懷中嬰孩,向雲煙覺得心中那樣掙扎。迎接新生分明是喜悅的、感動的,他們偏偏同時迎來親人死別的痛苦。 「久歌……如果我們……」驀地,低幽蘭嗓從她壓低的面容揚起,飄忽在夜風之中,「如果我們不曾相遇……是不是就……」 「雲煙?!」聽得此話,黎久歌心裡宛若讓細針輕刺,尖尖疼了一下,他將她的身子輕輕扳過,面對自己,暗淡的瞳眸突地一炯,「這話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我執意要嫁你……皇上便不會發現當年真相、我們更無需要逃離汴梁、而爹他們也不會……」向雲煙並未哭泣,可雙肩卻顫得厲害、顫得羸弱,單薄消瘦的身子彷彿再也承受不住那份日漸沉重的愧疚、那些因自己而逝去的人命。 一定是自己當初不願飲下孟婆湯的任性,所招致的報應吧?一抹渺小的幽魂,膽敢違逆命運、違逆生死,如今這便是上天降予自己的懲罰呵。 「所以遇上我,妳後悔了麼?我不值得,是麼?」黎久歌沉靜望著向雲煙,深邃的眸中有著一抹受傷。 「不……不是……可是……」她胡亂搖著頭,心緒紊亂得說不清,「久歌,你難道不怪我麼?不怪我連累你、連累爹──」 「那妳怪我麼?怪我不肯乖乖任皇帝作爹、偏要將妳帶離汴梁?怪我當初親口逼爹應允與妳的婚事?怪我對妳留心心麼?」黎久歌揚嗓反問,只見向雲煙頻頻搖著頭,卻說不出話,只是繃著一張泫然欲泣的面容,他不禁聲嗓一軟,「我為何要怪妳?我,只剩下妳了。」 這句話,溫柔觸在向雲煙心上。分明已然枯了眼淚,她突然又好想哭,索性抱著嬰孩,偎入黎久歌懷中。他也順勢張開臂膀,環住她與女兒。 夜色輕闌,一時靜默。 好半晌,黎久歌自顧自地低喃出聲,也不在意向雲煙聽取與否:「我知道妳向來總把事情往心裡放、把責任往身上攬,可爹將妳託付給我,便是希望妳不再這麼辛苦。木已成舟、逝者已矣,事態發展至今,從來不是任何一人所獨力決定。相信爹在黃泉之下,也不願見妳為他痛苦若斯。」 向雲煙靜靜偎在他懷中,良久一直未出聲。黎久歌低下頭探看,只見她抬手溫柔撫著嬰孩圓潤的臉頰,似是沉思,再仰起頭時,在淚光中綻出了虛弱卻溫潤的笑意。 「久歌……咱們一直沒給女兒取名呢,咱們一起想,好不好?」 「嗯。」雖知傷痛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讓放下,可她若願意走出來,黎久歌便寬心了許多。他亦溫柔勾勒嘴角,回她一笑,「我還記得,她出生那夜,天上掛著又圓又亮的月。」 「滿月出生的女孩……月,就叫她月好了。」向雲煙溫柔地看著自己懷中的嬰孩,眼神浸潤著為人母的慈愛。 「黎月……嗎?聽起來是個溫柔的名字。」黎久歌一手摟著向雲煙,一手輕撫著女嬰尚未長出毛髮的頭。 月雖有陰晴圓缺、變化不定,可缺了,總會有下一次的圓滿,就如同他們人生中的喜怒哀樂,今日流了淚,總還有明日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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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