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鞭炮

　　我以前不喜歡鞭炮。

　小時候是因為膽小。那時流行沖天炮，過年期間走在路上，隨時可能從四面八方竄到你的身上，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老鼠炮速度快、聲音特別響，簡直教人耳聾。水鴛鴦好一點，從點燃到爆炸有一小段時間，至少看見有小孩朝你丟過來，還來得及躲開。

我原來只敢玩玩仙女棒或得費力甩出去但爆炸力比較輕的甩炮，我喜歡的是它們迸放出來的火花。有一年過年到舅舅家，小表妹拉著我出去放鞭炮，我心跳加速，卻不好意思拒絕，我那時已經是國中生了，比小表妹大好幾歲，說我怕鞭炮實在沒面子。我硬著頭皮跟她走，繞過工地，找到一處剛蓋好的公寓，把地下室窗戶打開，點了鞭炮從窗子往地下室裡丟，密閉的空間裡發出轟然巨響，我們簡直樂死了，我忽然完全不怕鞭炮了！

念大一時，寒假完跟室友聊起過年，她說她哪兒也沒去，「那些該死的小孩，一天到晚在放鞭炮，害我連門都不敢出！」我尷尬地笑出來，「我就是那個該死的小孩！」在小表妹的調教之後，我不但不怕鞭炮，還曾經跟哥哥把鞭炮裡的火藥倒出來，自製火箭，不受控制的火箭在家門口四處亂竄，任媽媽家的小黃、小白兩隻狗被我們嚇得嗚嗚逃走。

生了小孩之後，對鞭炮又厭惡起來。寶寶來到世上第一次過春節時才五個月大。回到中壢婆婆家，鄰居放長串鞭炮也沒先通知一聲，寶寶嚇得嚎啕大哭。我記得從前守歲，十二點一到，媽媽總是先大喊幾聲：「放鞭炮囉！」才敢讓哥哥點燃。捨不得寶寶哭，得不時摀著寶寶的耳朵過年，我不知道鞭炮的源起，到底是為驅邪呢還是嚇小孩用的。可是記不得從哪一年開始，我的寶寶忽然就長大了，加入那「該死的小孩」的行列！

丈夫是孩子王，每年春節前都要買上千塊錢的鞭炮，領著兒子、姪兒、姪女們到家附近大水溝邊燃放。我跟哥哥、嫂嫂在家嗑瓜子，等著他們打了仗似地回來報告，「那個蝴蝶炮好漂亮！會先旋轉、飛上去才爆炸，好像蝴蝶一樣！」「萬花筒噴的火花可以噴好久……」「有萬花筒？怎麼沒告訴我？」他們七嘴八舌，「只剩下仙女棒了！」

我對鞭炮的興趣淡了，卻始終熱愛煙火。有一回在報上寫了篇短文，說自己酷愛煙火，「願意把所有的布、畫、木雕、銀飾燃燒，換取一次美麗的煙火。」作家靜娟姊捎來一封email：「喜歡煙火也就算了，可是把布、畫、木雕、銀飾統統燒了來換煙火就太過份了吧？」煙火太虛幻，虛幻而美麗。我又想起我的老朋友說我的書法該練顏體，讓自己厚實，年歲長了，這道理似乎漸漸明白了些。但是誰能不被瞬間的璀璨吸引？否則人為什麼喜愛流星、貪看乍現的曇花呢？

煙火真的美，那是人唯一能自己製造的剎那流星。又是張羅年貨的時節，我要買一堆的萬花筒、水玲瓏、旋舞精靈、轟天雷、黃金閃、火龍珠、蝴蝶炮……帶著一群小蘿蔔頭，在黑色天幕上，以絢麗火花，寫一幅世間最美的春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