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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13 22:52:50瀏覽1313|回應4|推薦65 | |
***_______「我們並不知道」_______*** ─── 散 文 集 ──- 作者:金宇澄 ── 出版:東美出版公司
這本書裡所有故事的發生年代,都是在1970年前後的對岸,正逢那段文革大動亂時期,書中人物雖然在一段特殊歷史背景裡打轉,但多半人性的根底,還是沾染著正常的民情風俗而不悖離,只是為生活和生存而已,血脈的律動還是可以接得上軌,理解与同情之心也就容易油然而生。
這位金宇澄是大陸作家,他在那個年代還非常年輕,其實可能還算是個小孩,所以寫來並沒有什麼刻骨之痛,很多時候猶如一個旁觀者那樣,客觀卻未必涉入,不若其他文革時期作品那股冷森森殺氣的翻湧,也因此才讀得下去。然而知青下放他倒是親身經歷體會過的。上海是他生活的城市,寫來親切之中有體諒有熱切,鮮少悲情,也不帶什麼憤怒,畢竟他真正生活的年代已開放了這麼久,過往如雲煙,真正留下的,該是對老上海種種的緬懷。
書名以其中一篇文章的名稱而來,內容和文青去到北大荒時有些關連。文章一共28篇,寫上海這個老城,在共產專政之下生活裡的形形色色,有很詳細的描摩,語氣很是凝煉,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冗贅。筆調洒脫,老上海的情韻充溢在字裡行間。
原來上海就是那麼個吳儂軟語外加精巧細緻的風氣,人物方面,女的大多夠得上標緻,男的不高不壯,在一般水準上被叫小白臉的機會較多。生活空間就是有豬油年糕等精美吃食、和絲綿襖、絲絨被、古董傢俬的老房舍圈圍出來的一種「小資產階級」的舒適。即使知青被下放到北大荒,也得拖拉著這些生活裡不起眼的「細軟」,從不肯輕易放棄。不像華北或西北地方,鐵崢崢的漢子溜溜的妞,平原千里蹤馬;一個嬌聲細氣,一個豪情萬丈。
一般作家的筆法要嘛四平八穩,要嘛就是有意放些髒話髒字以示陽剛和前衛,不然就是膩得死人的柔情蜜意,而這位作者倒是鮮少如此。他的文字有粗獷有細致,寫上海衖巷裡的日常風景、人物的癡嗔慵鄙或精練機靈都遊刃有餘。
「上海水晶鞋」,寫一個最最標準的上海小家碧玉,如何的時耄精明,名牌包名牌鞋的來龍去脈和更動都悉數掌握,挑三揀四的小聰明反而錯過了該撿起的好對象; 「上海人睏覺」,告訴你上海哪些巷弄的穿堂風最大,夏季可是搶手睏覺的好地方。以前少有冷氣,上海到了夏天熱得蒸籠一般,都時興到室外睡覺,而又以有風的地點最為吃香。 「燈火平生」宏偉大飯店後巷低矮的民居廂房,不管天晴天雨,固定時間總傳來京胡絲弦的咿咿呀呀。原來「京胡琴筒上蒙的蛇皮必須講究,最好用十年公蛇皮,蛇皮是向來分公母的,母的生育,所以皮容易伸展變鬆,不幾年就要換。琴弓上的馬尾也相當講究,最適宜用的花馬尾巴,黑馬的尾鬃太剛強,白馬尾則過於柔軟」。我小時候跟著大人聽了不少京戲和京胡,從來也沒聽誰說起過這樣考究的「學問」,還真是開了眼界。 也寫黃浦江上的行船,全都離不了舊日那種破敗污穢。而在這些舊日的危樓景象之中,處處閃現著一些小人物習以為常的緩慢步閥和自適自在的生活情調,即使喝碗粥、喝杯茶、打個小麻將消消暑。然而在一個動亂時代的浩大背景之下,都形同隱隱約約的道具与過客而已。
即使寫當年上海知青被下放到北大荒的東北黑龍江,途中所經歷的種種和在當地粗糙的生活,用詞雖簡捷犀利,卻從不低俗,這點頗不容易。或許就是標準的知青水準?而寫一些比較浪漫幽微的篇章,則能夠不特意點破主題卻餘音嬝嬝,讓讀者自己一層層去意會,這樣的寫法我最欣賞。很多事很多情況,都是要有那麼靈犀一點的通透才有意思,全都赤裸裸攤開來,像晒棉被似的,就韻味全消了。
上海這個南方海口的特色都被作者的筆墨深深淺淺的細細帶過,給人留下印象。像開頭第一篇「此河舊影」,把個黃浦江和蘇州河沿岸的風情全描述得精精準準,上工的眾多男女工人抽什麼煙、穿什麼鞋、在行進的人蛇隊伍裡又是誰多看了誰一眼,似有若無的隱約情意正在傳遞。 讀者好像一面閱讀一面觀光似的,看著河面各式駁船上行下駛,或是平原上相隔不遠与河道平行的火車轟隆隆地攪亂著沿線居民的睡眠; 「洗牌時代」裡,當年老上海的富貴人家,在階級鬥爭下當然都得和底層來個大翻轉,其間多少隱匿和傷感,在作者筆下河水般悠悠流淌,好像再自然不過。藏金條的有,挖金條的也有,古董傢俬名牌鐘錶,都不過是一個時代一個時代的換了個主人看管而已,沒什麼永遠誰屬的恆常,猶如一場洗牌遊戲。
有些篇章好像沒特別在寫什麼,但讀過之後總也有那麼點或深或淺的感喟,可又說不上究竟是什麼,但也絕不是沒什麼^-^。也許內容都太家常了,除了知青下放時勞動的景況比較特殊之外,不就是小市民日常的街頭巷尾?沒有驚濤駭浪,沒有故作的什麼玄虛,但是都生動活躍。也或許,散文和短篇就是這樣?在短短的文字裡營造了一些景致一些氛圍,讓讀者心緒低迴,咀嚼裡面絲絲縷縷的餘味。
長江到海口處已經換了名字曰黃浦江,這段江面就全是上海的勢力範圍,蘇州河在這裡一彎三拐說不盡的身世曲折,更有那數不盡的橋樑跨越,通往繁華的市區或各個不同方向的工廠。橋樑的面目隨著時代變遷,從雕工講究而至老朽的漸次更換。軟塵十丈,和大陸其他地方有很不小的區隔,与我們台灣的常年蒼翠也不同調。
上海之有別於其他都會,似乎是從割讓租地給外國人通商之後才有的轉變,看最初的上海歷史,也不過泛泛簡陋漁村之一而已。上海是當時最早被割讓出租界的港口之一,藉地處長江口之利,揉合了東風和西風,才漸漸成為全中國風氣最時耄、最開放的海港城市。中國地域廣闊,當年知青下放到邊遠地帶,也把上海細致時耄的穿戴有意無意的都帶到了荒寒的邊陲之地,假以時日,也就翻攪出當地的另一番時耄風尚。
文學的筆,沾染的是同情和同理心的感慨或感動?還是超越眼界的洞見和先知先覺?黃浦江河段黑黝黝的河水,在書中扉頁裡的那個1970年代,呈現出滿滿的油污和爛泥,什麼時候會悠悠清澈?即使在閱讀那個時代的那個當下,也總相信會有那麼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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