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年齡大約二十三四歲吧﹗我猜﹗有一天領他進綜合活動室之前,他順手在他的置物籃內抓了一個幼兒玩具,進到活動室之後我拿走他的玩具,並藏起來,免得他去找出來玩。J一向很愛聽音樂的,平常他會隨著音樂前後大幅度擺動上半身,而我會隨著他的擺動速度彈琴;這天他一反常態,抓出一堆球到處丟,並抓我的手臂不讓我彈琴,我心想,難道他在跟我生氣嗎?氣我拿走他的玩具?當時我並沒立即採取行動;因為我堅持音樂活動進行中只容許與音樂有關的物件或行為。
一週後,J仍然帶玩具進活動室,這次我問他:「你可以給我嗎?結束時我再還你?」他立刻把玩具放在我手裡,而我也遵守我的承諾,活動一結束就還他玩具。J讓我學到一個很重要的事:尊重。自閉症是腦部損傷引起「對外溝通」能力的缺損,但他是個有尊嚴的個體,我不可以隨意對待他。我會對一個獨立自主的二三十歲的成人做出對J 的霸道行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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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祖籍越南,他喜歡強烈節奏的搖滾音樂,他不喜歡碰任何樂器,也不讓我碰任何樂器,當我配合音樂敲鈴鼓或搖沙槌時,他會走過來拿走我的樂器,然後把樂器放到遠遠的地方。
怎麼辦呢?我可不是來陪他聽音樂而已,有一次他搖晃一隻翹在另一個腿上的腳,我跟著他做同樣的動作,他的眼光集中到我身上,他擺擺手,我也擺擺手,他左右搖頭,我也左右搖頭,總之他做什麼動作,我跟著做;他甚至站起來走動,而他的目光始終專注在我身上,他意識到我做的動作和他是一樣的,他換動作是為了測試。這樣的來來往往,持續了幾個「療程」,有時候他拉我「跳舞」並安排我的位置。V只會發ㄅㄟㄅㄟ
ㄅㄟ ㄥㄥㄥ的音,他的肢體動作是主要的表達方式。
有一次,中心的一個女生把手提音響給砸到地上壞了,我到中心時,特教員告訴我這壞消息,我心想這下沒戲唱了﹗尤其是V,其他四個個案都沒有太大的問題,我可以彈小電子琴。V只聽音響放出來的音樂﹗但仍要試一試,我用電子琴裡的自動伴奏的重金屬搖滾模式,彈了一段時間我所知的歐美民謠,V跟我ㄅㄟㄅㄟㄅㄟ,然後乾脆走到琴前方亂按一通,試著關掉電子琴,我請他回座。我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其實他會受音樂的節奏影響而搖晃他的腳。祇是他腦袋裡認定音樂是從音響出來的,這還是可以改變的。
在團體我曾幫越南姊妹伴奏過,我想V在家一定聽越南歌吧,於是有一次我彈越南曲子加上重金屬搖滾,V竟沒有過來關電子琴,他好像一個離鄉背井多年的遊子在異地遇到故鄉熟悉的事物那樣興奮。不是嗎?我自己是團體中唯一的華人,什麼事物能讓我歡喜若狂呢?當然是與台灣有關的事物或中國文化啦﹗那種精神上的聯繫是不分有沒有自閉症的。事實上V跟我很快就建立起關係,這歸功於我們都是亞洲人。
J不再去ARIA自閉症青年中心了,這個中心是一群家中有自閉症成人孩子的家長歷經千辛萬苦所成立的。而我是二00二年十月間開始去中心作志工;當省長職務代理人Elisabeth修女問我是否願意繼續我的專業服務時,我擔心自己的法文不夠用,她倒像是比我還瞭解音樂治療:「沒錯!妳會需要說法文,但是最主要的語言是音樂啊!」經過一番思考,我決定接受挑戰了。要等法文說得像點樣才投入使命?
之後Elisabeth修女請Jacqueline修女幫忙注意一些智障協會或中心的資訊,Jacqueline修女剛好看過自閉症日的專題報導,找到ARIA的聯絡方式,正式去見主任時是Bernadette修女陪我去。Florence聽了我的經歷與經驗,也明白我對自閉症患者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就鼓勵我嘗試去做,因為我當時強調這為我是第一次接觸清一色自閉症青年,我不知道會怎樣。對她而言則是第一次聽說音樂治療這回事。
在ARIA的第一學年,因為我還在語言中心上法文課,「綜合法文」及「法文書寫」、「口語」課的作業不少,因此隔週去一次,每次和兩個四人組進行音樂活動。我稱之為音樂活動,因為的確比較是一種休閒式的活動,每一組都有一個成員是程度較重的,他們總是避開其他人,到活動室的角落或坐在原位以雙手遮掩他們的臉。然而這一切行為並不是他們決定的、一種有意識行為。自閉症是一種腦傷疾病﹗每個受自閉症影響者的程度都不同。可能是我經驗不足,沒辦法作團體的音樂治療,那時我輪流專注在不同的成員。然而依我所觀察瞭解,其實他們的差異性相當大﹗做團體性的音樂治療至少應該是在每個人都經驗過個別的音樂治療。(未完待續)
(寫於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