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哈波李（Harper Lee）自1960年出版了廣為大眾喜愛的《梅岡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後沉寂了五十幾年，最近突然要出版她的第二本小說．我小時候讀過《梅岡城故事》的中文版，至於新書《Go Set A Watchman》的了解只限於新聞報導．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梅岡城故事》在文學界地位使新書的出版成為一件大事，因而引起熱烈的討論，本文不是書評而是我讀了這些討論後的感想．

其實《Go Set A Watchman》不算是新書，它原是五十多年前出版社退稿的作品，如今一字不改出版讓人懷疑它的品質．雖然也有名畫和名著風塵了幾十年（有時甚至百年）才被大眾逐漸的領會到它們的價值，不過這本書不同，因為作者被退稿之後將之改寫的小說成為眾所周知的名著《梅岡城故事》，自然讓人猜疑原稿真的是有某些瑕疵．另外新書的出書時間與過程也有點詭異，很可能是作者年事已高（89歲）看事可能不很清楚，她的財產繼承人要趁她在世時賺一筆因而慫恿她出版．不論如何，目前我還不想去買來看，不過好奇之下我花了一點時間收集資料做為參考，這本是我買書前的習慣，所以也不算浪費時間．

有人因為新書故事的主人翁年紀比《梅岡城故事》時大了二十幾歲所以將《Go Set a Watchman》當成續集，但是它寫在《梅岡城故事》之前，故事中的人物定型在先，當做續集並不很洽當．反過來說，故事發生的時間在《梅岡城故事》之後，自然不是前傳．讀完本文就會知道是前傳，是續集其實並不重要．

前面提到的熱烈討論幾乎完全著重於故事裡父親阿提克斯芬奇（Atticus Finch）在兩本書裡巨大的差別．舊作裡他是個女兒敬愛願意挺身為黑人爭取正義的「聖人」，新書卻是有關女兒不解為什麼她一向崇拜的父親竟是個歧識黑人的3K黨人，有人因為新書會損毀讀者心中已有對父親的美好形象還建議大家不要去讀新書，不過我覺得這樣來裁判一本書可讀不可讀是不對的．另有一些人則想知道二十年間什麼事故使他有這樣巨大的轉變．

我覺得這些議論都是先入為主的認為阿提克斯芬奇變了，阿提克斯芬奇到底有沒有變呢？根據資料當年出版社的編輯（Tay Hohoff）認為成年女兒對她父親失望的故事不吸引人，所以建議哈波李回頭講女兒小時候為什麼崇拜父親的故事．如今回頭看《梅岡城故事》父親好像從未說過黑白平等之類的話，他只是個敬業的南方紳士（southern gentleman），因為敬業所以願意為他認為無辜的黑人辯護（據說新書裡的3K黨的父親也接了一個不完全一樣但是很類似的案件），因為是位南方紳仕所以平日待人有禮，包括對待家裡的黑人傭人（註），因而給年幼天真無邪的女兒聖人般的印象．新書講的是則是二十多年後女兒從外地回家，見過了世面，終於看出了真相，所以真正變的是女兒判斷人的能力而不是父親．

很多小說也是有同樣的主人翁但是講的是不同的故事，當初哈波李寫了一本小說敘述一對父女間的故事，退稿之後聽從編輯的指點，從另一角度來敘述一對父女間的故事，一本好的小說即使是續集本來就應該要能獨立存在．所以讀者如果有興趣就把《Go Set A Watchman》當做是作者的另一本小說來讀就好了，不需要因為書中有同名同姓人物就非把故事連結起來不可，．

講到阿提克斯芬奇這個人物，自然會想到1962年根據小說改編的名片《梅岡城故事》．那電影有一幕留給我深刻的印象：法官宣示黑人有罪後，所有參與審判的人和旁觀的白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律師阿提克斯芬奇和坐在樓上隔離區的黑人，他的女兒本來也在樓上與黑人一起觀看．當阿提克斯芬奇默默的收拾公事包轉身低著頭走出法庭時女兒還坐在地上靠著欄杆發愣，旁邊一位黑人拍拍她叫她起立，他說「你父親要走了．」（Your father's passin'）於是所有黑人肅立目送阿提克斯芬奇走出法庭，記憶裡此時電影安靜無聲給人一種特別肅穆的傷感．如今雖然知道了阿提克斯芬奇的真面目，但是回想到這一幕時感動如昔，因為小說一旦改拍成電影本來就變成一個新的創作，因此電影裡的阿提克斯芬奇與小說裡的阿提克斯芬奇是兩個不同的人，小說裡的人在千千萬萬的讀者心中有千千萬萬不同的形像，電影裡的人則永遠是銀幕上下都是剛正不阿的好萊塢大名星格利葛萊畢克（Gregory Peck），那個阿提克斯芬奇在我們心中留下的形象是永志不忘的．

註：「南方紳士」的美好形象始於19世紀，有人認為那是美國南方有錢人用來掩飾他們種族歧視，奴隸制度，和社會貧富懸殊等等醜象的妙技．這個觀點可以做為參考，不過我覺得應該沒有這麼單純，也沒那麼邪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