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本部落格發表過一篇文章題為《被誤解的歌》（2015年4月26日），內容是關於被歌迷誤解的美國流行歌曲．寫時大慨是老人失憶，忘記提到一個很有名的例子，4月28日讀到一位老歌星傑克伊萊（Jack Ely）的去世的新聞才讓我想起這件事．

話說1963年時美國〈金士們樂團〉（The Kingsmen）發行了一首名為《路易，路易》（Louie Louie）的歌大受歌迷歡迎卻在社會上引起反彈，我雖知道這首歌卻不知道當年有這件事，幾年前我的母校南加大（USC）的鼓號樂隊（marching band）在美式足球賽前常演奏這首歌，電視新聞順便提到這首歌當年的事，我稍作研究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始末，在此說給大家娛樂一下．

〈金士們樂團〉發行《路易，路易》後社會上許多「正直」人士察覺歌詞有異，「細聽」之下發現歌詞充滿了不堪入耳的髒話，於是發起抵制促成許多廣播電台停播這首歌，不僅如此，因為抗議之聲太大了，美國美國聯邦調查局（FBI）也捲入這事件，受命去調查這首歌到底有沒有傷害風化（我從沒想到1960年代的美國還是這樣的保守），最後的調查報告長達119頁，為了聽清楚歌詞，調查員甚至用不同的唱盤轉速（註一）去聽這首歌，結論是「這首歌不論用任何轉速都無法聽清楚他們在唱什麼」（unintelligible at any speed），自然無法判斷它有沒有傷風化了．

這一切不僅浪費精力和財力也很可笑．〈金士們樂團〉並不是這首歌的原唱者，他們只是翻唱另一樂團〈克斯特樂團〉（The Coasters）1956年的老歌，錄音時麥克風懸掛太高，主唱人傑克伊萊（就是剛去世那位）擔心他的歌聲壓不過樂器的聲音，於是墊著腳尖仰頭對著麥克風大聲「吼」出歌詞（傑克伊萊後來說「It was more yelling than singing,'cause I was trying to be heard over all the instruments」），再加上他那天帶著牙套，造成咬字不清楚的結果，就這麼簡單．只是〈金士們樂團〉的風格讓某些人以先入為主的觀念認定他們的歌詞一定不文雅，必定是故意唱的不清楚來掩飾．我小時候讀過日裔美國語意學家早川（S. I. Hayakawa，曾任美國舊金山大學校長及國會參議員）的一本書，中文書名《語言與人生》，裡面說「一個人心裡越骯髒，他的禁忌就越多」，換句話說心裡有邪念的人才有「慧耳」能聽出歌詞的骯髒．

無獨有偶，這件事幾乎是另一件舊事的翻版．之前美國聯邦調查局也曾浪費公帑與人力去調查荒謬主義大師卡謬（Albert Camus）「巔覆政府」的陰謀，實在是太荒謬了所以我寫了一篇題為《荒謬主義的終極論證》（2014年7月25日）的文章，有興趣的讀者請參閱指教．

註一：「古」時候，音樂發行以黑膠唱片為主，一般播放黑膠唱片的唱機有三種轉速（rpm），分別為33¹⁄₃， 45和 78．其中33¹⁄₃轉速唱片就是通稱的LP（Long Play），歌星發行新歌都是單曲唱片，用的是45轉速，唱片有兩面，主打歌在正面（A-side），背面（B-side或稱flip-side）不能空著就放上次要歌，偶爾次要歌反而比主打歌有名也是有的．我沒機會聽過45轉速唱片，當年在台北中華路買的盜版唱片（註二）都是33¹⁄₃轉速，一張唱片可有十幾二十首歌．因為唱機有不同轉速，所以謠傳說有些33¹⁄₃轉速的唱片如果以45轉速來聽就會聽到一些歌手暗藏的密秘訊息（另一種謠言是將唱片到轉來聽），但是我生性節儉，怕弄壞了唱片而不敢試．同時我也不相信這種事，沒想到美國聯邦調查局在無計可施之下竟然也試用這種方法．

註二：當年台灣仍是開發中（developing）國家，美國政府雖時時向台灣政府抱怨卻從不撕破臉的討回它應有的權益，算是兩國政府的默契，唱片只在台灣買賣就沒問題．教科書也是一樣，大學時理工科所有教科書都是公開買賣的盜版英文書．後來我在南加大唸書，有些教授用自己的著作做課本，有位台灣來的同學為了省錢從台灣買來盜印版，盜印版通常書小也字小，他又喜歡坐第一排中間的位置，有一天上課時教授一進教室就看出有異（教授對自己的著作的長相當然很熟悉），馬上拿出自己手上的原版書與那位同學交換，那同學自然不敢拒絕，下課後台灣來的同學紛紛上前指責他的愚行，不是說他不應該買盜版書，而是說他不應該坐第一排正對著教授太白癡了，後事如何我不清楚，如果兩國政府有我前面所說的默契，大慨是不了了之．後來台灣成為已開發（developed）國家，自然不能再賴皮而要尊守國際規則，就不再有這種政府容許的盜版行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