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年(2007)在演藝事業上再度大放異彩的Forest Whitaker，不但以【最後的蘇格蘭王】一路拿下金球影帝、美國國家告示評論最佳男主角等大獎，而且在即將於0225頒獎的奧斯卡，更是影帝人選中呼聲之最高者。

這位1961年出生於美國德州的黑人演員，早在1988年由兩屆奧斯卡最佳導演克林伊斯威特首部執導的影片【菜鳥帕克】中(註)，以演出一代爵士樂傳奇人物查理帕克而拿下該年的坎城影帝。

他在1992年這部以【亂世浮生】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愛爾蘭籍的Neil Jordan的經典之作中，飾演一位好色的英國士兵。

他在影片一開始，一手小便、另一手拉著剛被他釣上的女人Miranda Richardson(1993年以【情迷四月天】拿下金球影后)，便很令人印象深刻；而他在片中與男主角史蒂芬雷對話時，在口若懸河中別樹一格的肢體語言，更是予人無限懷想空間。

 一‧亂世浮生

  在這個SARS橫行的非常時期，洗手成了當代人的新生活運動，近日有機會到中山北路的七條通「運動」一下，不意間，把內心中近年來的一點「情結」也運動了出來。

發現雖然這次要談的不是希區考克的電影，個中卻很有希區考克恐怖嗆味的驚豔之妙。

自己雖非有潔癖之人，卻在近年來不算少的電影試片會與記者會中，養成了一個習慣：在洗手間裡，多站一下。

無論小至福相試片間的洗手間，或大至華納威秀的浩大洗手間，至今我還沒看過有那個男人(當然還包括凱悅或晶華裡的老外們)，上廁所時前後都洗手。

當然意不在與他人一較長短，可我真是好奇：男人究竟怎麼看待自己的手？或者是男人「平日」究竟視自己的鳥為何物？

僅需用腳趾頭想，便令女人不禁渾身發抖的是：男人的手在經過一陣摸東擦西後，竟然就用這樣的髒手去把自己最私密的玩意兒掏出來？(乖乖！) 我曾經懷疑這個答案，很可能得從女人身上去找，比較有機會。

「機會」在日前終於降臨。進到卡拉OK店的時候，放眼看去，所有的男人不僅走起路來已經歪斜，脫口而出的飛沫比話還多。

正想著要走出去到外面晃蕩一下時，卻突然被其中一個男人抱住。雖不至於嚇出一身冷汗，可這動作使我忍不住把我的啤酒杯放到一個沒人坐的桌子上。

店中的兩位女服務生，說來很奇特。一個長的比男人還壯，一個臉上幾乎面無表情。還好這些醉男人盡顧相互吐口水，所以她們的奇特言行，並無礙現場氣氛。

我當然還沒習慣到每次都去顧守廁所的程度；可就在我去第二次出來，邊擦紙巾中無意間看了一下坐在伴唱機後面，那個面無表情的服務生時，她正巧也抬起頭來看了我一下。

她看著我手上的紙巾，我趕緊把擦完的紙巾奉上(先前我把一根煙蒂踩熄在地上，她便立即要我撿起來給她)。沒想到她經過我身邊時，竟然對我說：「你的朋友上廁所都不洗手喔。」

二‧【亂世浮生】

    她上去陪唱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在【亂世浮生】中那個男扮女裝的Jaye Davids-on(狄兒)，但不知為什麼在那時刻我卻想起了這部電影。

【亂】片是1992年最轟動的一部電影，電影敘述史蒂芬雷所飾演的愛爾蘭共和軍成員傅格斯，負責看管一位被他們綁架來的黑人英軍士兵裘帝(由黑人男星Forest Whitaker飾演)，等待適當時機，用他來交換被英國政府扣押的戰友。

兩人在相談甚歡下，裘帝半開玩笑地交待傅格斯，等他被殺後，務必要到倫敦去找他的女友狄兒。傅格斯卻被委派做為槍決裘帝之人，而裘帝卻也在逃跑中被前來圍勦的英軍坦克所撞死，組織也被炸毀了。

傅格斯偷渡來到倫敦，他偷偷接近狄兒，還偷偷地戀上狄兒。

萬萬令他沒料到的是，狄兒竟然是男兒身。萬萬令他沒料到的還有，那個組織的首腦竟然追到倫敦來，還要他執行恐怖任務，甚至還拿狄兒的性命要脅他。

陰錯陽差下，狄兒鎗殺了那個威脅傅格斯的女人(正也是當初誘惑裘帝的女人)，傅格斯因為替狄兒頂罪而入獄。電影最後在狄兒去監獄探監中結束。

說來很奇妙的是，這部相當不鳥的電影，在幾個關鍵處都與「鳥」有關。

首先是，電影還沒演，片中那位裘帝就在1988年以克林伊斯威特第12部導演電影【菜鳥帕克(英文片名就是「Bird」)】，拿下當年的坎城影帝。

其次是，傅格斯是怎麼發現狄兒是男兒身？劇本選擇了最不需要選擇的「辦法」：當傅格斯正要與狄兒交歡時，才看見了「她」竟然是個有鳥的男人。(最精彩的第三，且看下一段)。

許多西方專家認為這部電影的愛情色彩勝過政治背景，甚至當時的紐約時報還認為「拿掉政治色彩後，該片是部偉大的愛情電影」──這些說法還真是鳥！

導演尼爾喬丹(Neil Jordan)在隨後的【夜訪吸血鬼】(1994)、【豪情本色】(1996，又以北愛政治為背景)，影片中政治激發出來的異常愛情，之令觀眾看到心醉神迷處，有如政治在對愛情射精，而愛情只有在碰上政治後才能發生震撼人心的性高潮！

三‧不洗手的性高潮

  我們當然不在追尋「政治與性」這條激情或媚俗的路線，在尼爾喬丹的獨特手法中，他比較崇拜的恐怕是「權力與性高潮」。

以比較切中我們主題的語言來說，在尼爾喬丹電影中屢次出現的「洗手」不幹角色(【亂】片中的傅格斯、【夜】片中的布萊德彼特、【豪】片中的連恩尼遜)來看，他們確實易於引人產生遠離政治的錯覺，但在他們身上卻更飽含著權力之暗鬥，非常有助於觀眾進入性高潮狀態！

以【亂】片為例，片中最奇特的一個場景是，雙手被銬起來的裘帝要求上小號，傅格斯帶他出去，裘帝說：「你得解開我的雙手，不然我沒法尿。」傅格斯說：「門兒都沒有。」裘帝說那總得幫我把拉鍊拉開，傅格斯百般無奈地把門打開。

裘帝完全不讓傅格斯喘口氣，馬上又說：「那你得幫我把我的鳥拉出來」裘帝一臉酷樣而果斷，傅格斯卻完全傻眼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能說善道的裘帝竟然告訴傅格斯：「老兄，那不過是一塊肉罷了！」

傅先生不僅乖乖把裘帝的鳥請出來，還乖乖把囚犯的鳥奉送回去。

這是一場令觀眾在爆笑中完全不設防的場景。然而，敏感的人不禁要問：「這，到底在幹什麼？」

雖然，裘帝很大方沒要求幫他拉鳥的人先去洗手，不過，他先前要傅格斯接手(其實更接近裘帝的意思的是「換手」)他的女友，就是一招很陰的權力暗鬥。

這場精彩絕倫的鳥戲的機關在於，上接「愛情換手」(裘帝在白天把照片上的女友介紹給傅格斯)，下接「政治洗手」(傷心欲絕的狄兒殺了那個女人，才使得傅格斯完成洗手不幹的夢想)。

這個很是能說善道的裘帝，不僅把自己的鳥當武器，還把女友的鳥暗器使。

裘帝很了解他的「女人」，他不僅知道他們兩人都不是那種死守忠誠的情人，他更知道他的「女人」，跟他一樣正在過著往下沉淪的日子。

與其讓自己的女人不可預計地陷入別的鳥男人手中，還不如讓這個可以幫他到拉鳥的好男人來接手。

拉鳥放尿一景看似再不自由不過，不過，到了能說善道的裘帝口中，卻成了他掌控傅格斯善良情緒的另類手法。

這個手法之不著痕跡，與他對傅格斯述說了一個令觀眾大感「滿足」到不行(值回票價，性高潮)的寓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四‧換手的性高潮

  這是這部電影裡最是教觀眾畢生難忘的一個場景：裘帝在被囚禁的地方告訴了傅格斯一個寓言。(裘帝當時坐著、被綁著，傅格斯則透過一個中空的高架子望著他)

裘帝說：「有隻蠍子要過河，要求烏龜載他。烏龜恐懼地表示，我怕你螫我！蠍子說我怎麼可能螫你，我如果螫了你，我們不就一起沉到河裡去。烏龜點頭答應了，蠍子上了烏龜的背，烏龜游到河中，突然一陣天眩地轉，他對蠍子大叫，你幹嘛螫我？蠍子無奈地說，我也沒辦法，這就是我的本性(Its my Nature)！」

裘帝告訴傅格斯，他的本性就是善良的。傅格斯聽了很是感動，表面上他不動聲色，從電影層序漸進的場次中，他努力又無奈地在攀爬著這個階梯──帶領著一步步往下不設防的觀眾。

傅格斯後來代替殺人的狄兒頂罪入獄，狄兒去獄中探望他，她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傅格斯把烏龜與蠍子的故事轉述給狄兒聽。

畫面這時候鏡頭逐漸拉遠，傅格斯的轉述成為畫外音，鏡頭裡面當然呈現出更多的空間，當然也出現更多的人──不論是失去自由的囚犯或保有自由的非囚犯，大家都一起在監獄中，一起在鏡頭中，一起聆聽「Its my Nature」的故事。

敏感的人(神經還沒被性高潮沖昏，雞皮忍不住疙瘩)不禁要問：電影為什麼在這個地方結束？

答案也許跟做愛一樣簡單：就在這個地方/時刻，傅格斯才真正完成了裘帝交付給他的「不可能任務」：去真正愛上他不可能會愛上的男人！

傅格斯的原來「本性」是，跟有鳥的男人做愛會令他嘔吐。經過徹底的「善良本性」的換手後，他完全接受蠍子(裘帝)螫咬他的那口毒液。

取得最後真正勝利的，看似是狄兒堅忍不拔的愛情，或者是傅格斯發揮到淋漓盡至的善良本性，事實上是裘帝的那口毒液早在他允許傅格斯，可以不洗手為他拉鳥放尿的那一刻，就已埋下。

很引人遐思的是，愛情在經過接手(政權和平轉移？)之後，竟然變得格外刺激有味道？難道(且讓我們吞下口水)，難道這竟然也是愛情的本色(nature)？

看過金庸的「笑傲江湖」的讀者，對於這種愛情本色應當不會陌生。本性拘謹到不行，又殺人不眨眼到不行的任盈盈，到底是怎麼會愛上善良到不行的浪子令狐沖？

任大小姐自己有次向令狐沖表白，她就是在綠竹翁那裡聽令狐沖大方吐露苦戀岳靈珊之時愛上他的。

愛情這玩意兒真是奇哉妙也，A對B之所以會爆發情意，竟然是因為A聽到B愛C、而C不要B。

也許，愛情真是大力激發了人本性之善良(那部份)？

敏感的人卻不禁要問：莫非愛情的本性竟是，在經過一番洗手或換手(在這部電影的脈絡中，還包含打手！)之後，才能彰顯出愛情的激情本色？

──沒有這道手續，飽經世故的現代觀眾看電影的神經很難被震醒；沒有這個過程，愛得稍久、鳥得多元的當代人，已然不知性高潮為何物？

(寫於2003/5 SARS漫佈全球時，收錄於2005/11《站著做愛：電影與性》一書) 註：關於這位爵士高手，‘爵士狗汪汪叫’去年在『表演藝術』雜誌上有很不錯的介紹與感慨〈菜鳥不死，還有bebo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