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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姑‧交配‧螢火蟲
2009/05/18 17:48:14瀏覽1808|回應1|推薦8

1

日前旅遊途經中部一家陶藝工作室,大廳裡黑壓壓的一群人圍著一條大長桌坐著,一個男人正對著大門,長髮飄甩在半空中。

「進來喝茶ㄛ。」有人對著我叫,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我是被大門一進去那只超大號水缽吸引進去的,它的神態是那麼地自大又自在。

大水缽被一個木架撐起,離地約有一公尺高,缽口的弧度有一個成人張開雙手環抱那麼大,黑褐主色、閃閃動人,儼然就是一個放大了幾近30倍的天目茶碗。

「請上來。」我站在大廳右手邊的窗下,仰望那個月琴造型的鐘,一個年輕女子在左手邊喚我;她坐得非常挺直,就好像那把月琴的琴把。

「這是今年梅山的春茶,採的是芽尖。」眾人嗡嗡聲中,長髮男子的聲音很清楚地傳入我耳中。

工作室因剛收展有點凌亂,但入口處那只超大號天目茶碗,很明顯是這個工作室之「眼」;眾聲雖不斷喧華,聲量不大也不高的長髮男子,很耀眼是這張大長桌的「睛」。

經過半日多的旅程,進門後心神逐漸清明,便收起相機,放下愛迪達背包,脫掉NIKE球鞋,走上那個開放式的和室房,坐進那張木製大長桌。

「月琴女子」幫我拿了個座墊在她右手邊,一股有點像樹香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子。另有一隻手立即遞過來一只茶碗,我愣了一下。

那只天目茶碗做得像茶盞般小巧,開口卻很大方,一眼望去立即予人神定氣閒之撼。我不自覺地就把脖子上那條鍺項鍊拉開,放進褲子的口袋裡。

主人,正是那個長髮飛揚的男子,立即把茶水倒進茶碗,「放心喝,大口喝,那個演員舜子收藏了100多只天目,每一只都比我做的貴。」說完話,他的頭髮又甩了過去,跟他右手邊的兩個尼姑對話。

那兩個尼姑的身材與臉蛋都長的超像,就連眼神也怪得極像;主人看著她們,她們卻不時往自己的左脅下看,好像那裡有個針孔攝影機老盯著她們。

沒多久,有一人站起來說要跟大家交換名片,一些人的來頭紛紛浮上檯面。

2

兩個尼姑自稱是來找地,說董事會兩個月前決定要在中部地區蓋醫院;留學日本十年的「月琴女子」,最近做了日文翻譯家,要翻譯一本懷石料理的書;那個站起來換名片的人是一所大學的客家研究的副教授,她是來「做點媽祖研究」;主動遞給我茶碗的人,則在台北縣三峽的山區經營民宿──乖乖,那地區還「封藏」著我許多美麗的旅遊記憶,至今還不知怎麼去把它們打開。

還有人是房地產投資客,說這裡的「法拍屋遠景不可限量」;有人是藝術協會執行長,「台灣藝術的潛力還沒真正爆發開來」;還有一位是車商,近幾年每逢內蒙古賽車,他一定不遠千里放下一切前去;坐在長桌那邊我對角線方向的是位電子公司老闆,「圍棋六段ㄛ,在中國拿過好幾個圍棋比賽的冠軍。」主人又猛然回過頭來跟我點了一句。

五花八門的人物與光冕堂皇的說詞,教我覺得真的可以不必老掛念著昨晚那個女人,她實在太猛了;暫時地,至少有那麼十幾二十分鐘。

英雌英雄來自四面八方,乖乖圍坐在一起,談的話題噴向四面八方;主人泡茶中眼觀四方,適時跟訪客點一兩句。這種話題分散卻不散的聚會,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非常新鮮,更新鮮的話題出於我完全沒看到的一個人,雖然她也一直坐在我的對角線位置上。

也不知是誰談起了螢火蟲,然後又有人說起「螢火蟲交配後,雄的很快就死了,跟著沒多久雌的也死了。」聲音細小而稚嫩,我瞪大眼睛望著尼姑們,尼姑伸出蒼白的小食指歪向她的左脅下,坐在她身旁的圍棋高手暨電子公司老闆一動也不動,但一個小小的頭鑽了出來。

看起來似乎連學齡都還不到的小小孩,「是個女孩,」主人輕快地說,「圍棋六段的女兒,」主人輕悄地說,「老爸說帶她出來放鬆,」主人小歪了一下頭說,「她下棋下的太認真了,」主人低頭看了一下手中的茶,「她的目標是明年的廣州亞運,」主人高抬起頭,「她剛滿五歲,四段,」主人一口把碗裡的茶喝光。

3

「三隻,至少要三隻。」小女孩突然話鋒大轉。

「什麼?」尼姑們不約而同地說,像被驚嚇似的,更像是她們之前早就被小女孩的話驚嚇過了。

「要達到交配的目的,至少要有三隻螢火蟲,兩隻調情,另外一隻在旁邊當觀眾,」小女孩還停下來泯了一下茶才說,「要不然就是當情敵。」

「這是什麼意思?」離小女孩一個尼姑距離的尼姑問說。

「意思就是,人類未來的交配模式也會像螢火蟲,兩個人談戀愛已經不新鮮,一定要有第三個人加入戰局,這場戀愛才能夠令未來的人類感到『真的』像在談戀愛。」小女孩說的神色自若、有模有樣。

車商與藝術協會執行長不約而同爆笑出來,那模樣就好像他們聽到了有生以來最好笑的一件事;小女孩的父親原本邊聽邊微笑,但之後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得意又一下失望,好像在座沒有一個人是她女兒的對手,既令他高興卻也教他若有所失。

我望著主人,他正兩手上各拿著一個茶碗,就著午后從窗與門射進來的豔陽光,好整以暇地欣賞起來,好像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完全沒聽到,好像周圍的人這時候都跟他無關。

現場除了笑聲,沒有一個人接得下小女孩的話。最後,還是尼姑們坐不住,起身告辭。

時隔一天半,我正要從這座城市離開,坐在一家麵店吃中飯時,忽然望見麵店所在的這條街頭,有兩個灰衣人從一戶人家用退的走出來。

我站起身探頭出去看,真的是那兩位尼姑;看樣子,她們好像被人轟了出來。我確實感到好奇,這兩個尼姑該不會是進去「化緣一大片土地」吧?

令我有點訝異的是,陪著她們兩人出來一起上車的是那位內蒙古賽車的朝聖者車商,這人應當是當天在座中對當地土地最沒概念的人。

更令我驚奇的是,他們的車子竟然開了一下就停在這家麵店門口。三人點完餐點正要走進來,看到我正坐在那裡都很驚訝。

我跟他們點了一下頭,尼姑們跟車商悄聲談了一下話,決定不跟我坐在同一桌。四人兩桌相安無事各吃各飯,我喝到只剩下沒幾口牛肉湯就準備離去時,突然發現我的桌前出現一件灰衣服。

4

我抬頭一看,真的是其中那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尼姑。我們幾乎默默互看了有半分鐘之久,我剛抬手請她就座時,小尼姑就已經開口說話了:「師兄能不能幫我們問看看這裡有人願意捐出五十甲的地?」

我低頭看了一下牛肉湯,牛肉湯確實在下,尼姑真的在上;我腦袋轉過好幾個問題,在想哪一個出口比較恰當不傷人且不傷心。

「不是有那位車行的經理在幫妳們了嗎?」我覺得我問了一個好像是嫉妒的問題。

「沒有,他只是讓我們搭便車而已,待會兒他就要走了。」小尼姑忍不住輕笑了一下,那模樣還透露出幾分可愛;那天在背光下,我沒怎麼看清她們的模樣,現在這位尼姑小姐看起來約莫只有1718歲。

「可是我也沒車可以載妳們啊!」我覺得自己有點火氣,卻又不知道這股氣從哪裡來。

「師兄,沒關係,真的路遠,我們可以招車,這可以報在我們的出差費中的。」她說得有點嬌滴滴,令我不敢相信這是我一天半前跟我坐在同一桌的出家人。

「妳只是碰巧遇到我而已吧,我沒什麼能耐可以幫上妳們這個大忙,」我話還沒說完,這位「光頭小姐」已經把衣角捲起來纏在手指間,「妳們這種大事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幫得上…」我話還沒說完,「光頭小姐」已經兩串眼淚落得比我碗裡的牛肉湯還多。

這種場面我不是沒遇過,這時候絕對不是跟「女人」講理的時候;這次跟我以前碰到的場面唯一不一樣的是,這時候的女人是「光頭」的,而且是兩個。

我沒跟她說我答應她,但我還是站起來跟她們走了。

車商真的吃完麵就走了,「我還有事,這攤算我的,我來!我來!」他的熱情令我覺得他簡直就是「花錢消災」逃之夭夭。

其實,我並不害怕,我對她們兩人並沒什麼責任,女人流眼淚我不是沒見過,女人們掉眼淚我也不是沒應對過,只是我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麼怪怪的。

「接下來怎麼辦?」我問剛剛沒走到我桌前那個小尼姑,她立即從肩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我。

那張紙上面不僅有一串名單,名單旁邊還寫了不少字,上面不乏她們拜訪的心得像是「還可以再來,三天後」、「被當面拒絕,再打電話試試」等等,這都可以理解,唯獨裡面有一個很簡略的不成句給我印象特別深刻「需要再找其他人幫忙」。

不知為什麼,我這時候突然靈光一閃,「是誰跟妳們說我可以幫妳們去找土地的?」我的話問得很直也很土。

X老師!」剛剛流淚的小尼姑很興奮地脫口而出,拿出名單字條的尼姑拉住她的衣服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原來她們這一兩天還跟那位陶藝大師通過電話,也許還不只一次。

「他為什麼推薦我?」我正眼直視那位拿名單的尼姑。

「老師說你就像螢火蟲。」名單尼姑毫不遲疑地說。

5

「這是什麼意思?」

「老師說,如果你是做同一件事的第三個人,就像交配的螢火蟲,發出令人驚奇的光。」流淚尼姑說。

「驚奇?」

「是的,老師沒解釋太多,只說師兄會做出連師兄自己都感到驚奇的事來。」名單尼姑說。

我們三人就這樣妳看我、我看妳,時間約莫有一分多鐘。

「他跟那個圍棋高手是什麼關係?」我忽然想到螢火蟲發的光是「冷」光。

「我不知道。」流淚尼姑看著名單尼姑。

「我只知道他跟小女孩的關係。」名單尼姑說。

「小女孩?什麼關係?」

「小女孩教老師圍棋,老師教小女孩做陶;互為師生吧。」名單尼姑說。

「妳們為什麼會相信他說的?」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關於我的。」

「我們剛開始並沒有就相信老師的話,」流淚尼姑說,「我們一直都沒相信老師說的,我們相信的是老師的老師說的。」

「妳們相信小女孩說的話?」

6

兩尼同時點頭。我幾乎不敢相信,我一直以為大家都像我一樣把小女孩的話當做一口冰涼的點心而已。

「其實,我們剛開始也沒相信小女孩說的,」名單尼姑說,「直到我們在半路上遇到那位車商師兄。」

「車商說了我什麼?」

「他並沒有說你什麼,他說他離開陶藝工作室後,愈想愈覺得小女孩說的沒錯,三個臭皮匠總是勝過一個諸葛亮。」名單尼姑說。

「車商師兄說他的時間不多,不過可以幫我們多久算多久。」流淚尼姑高興地說。

「妳確定老師說『我』像螢火蟲?」她那高興的表情突然教我想到什麼。

「哦,嗯,對不起,老師其實並沒特別指名誰,他是說加入來做同一件事的第三個人,一定會有驚奇之舉,就好像老師的老師說的那第三隻螢火蟲,一定會發出令人驚奇的光。」名單尼姑說。

「啊?」我們三人又互看了半分鐘,我才坦然面對真相,「那,車商又帶給妳們什麼驚奇之光?我剛剛好像看到妳們好像被人趕了出來?」

「也不算趕出來啦,我們拜訪的那位師兄是我們原本名單中最有希望的,沒想到弄了半天,原來是他自己搞錯了。」流淚尼姑說。

「搞錯?」我下意識地跟著說完話後,才驚覺「搞」這個字竟然也可以從尼姑的口中說出來。

「是的,他以為我們要跟少林寺合蓋一間少林寺在台灣的宗教文物館。」名單尼姑說。

「怎麼會差這麼多?太不可思議了。」

「是啊,好像是當初董事會拿現在的少林寺四處跟人合作當比喻,給他造成這種印象,」名單尼姑說,「師兄,人生原本就充滿各種幻象,不是嗎?」

「還好有車商師兄的幫忙說明跟攔住,否則他的太太還差點拿起掃把要打我們呢!」流淚尼姑一手按著胸說。

「打妳們?」

「我們差點被誤認為是騙子,」名單尼姑說,「還好車商師兄站出來說,他聽董事會的人跟他說過少林寺也想在這裡找地蓋醫院不是蓋文物館,我們才沒被打;」流淚尼姑臉上又出現那高興的表情,「師兄,您看車商師兄是不是很像第三隻螢火蟲?!」

原來我並不是唯一的一隻「第三隻螢火蟲」!

我覺得心裡有點受傷,但想到這兩個尼姑說話不清不楚的,恐怕真的還會有「找打」的可能;「找地」變「找打」,我仔細望著那個名單尼姑,最多她也不過30歲,「搞」不好這難道是董事會想出來,讓年輕一輩的出家人的「另類修行法」?

不知為什麼,這麼一想,我心中竟然大感豁然開朗,比之前去走古道、觀瀑布、吃野菜,更感覺心中空蕩蕩,「沒什麼不可以!」

「名單可以再借我看一下嗎?」我對名單尼姑說,腳已經主動往前邁出去。

這兩位尼姑很是高興,途中竟然還出現「下次出門,我們要像這位師兄,先去買一雙NIKE的球鞋帶著,這樣我們的腳就不會那麼酸了。」這樣的對話,令我大嘆古人說的哭笑「不得」,還真是妙!──這年頭,大家不總也在哭與笑之中「得」,可卻反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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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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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nna
螢火蟲啦啦隊
2009/05/24 17:10
昨晚的女人? 猛到當不成第3隻螢火蟲了?
Lawrence(yensunny) 於 2009-05-25 23:28 回覆:

哈哈,如果真的是「那種猛」,

底下的文脈一定會述說(shenna知道我是那麼滴老實);

沒再述說,當然是因為

昨晚的女人「言辭」超猛,

似女強人、若女性主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