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前衛？什麼是古典？我們的價值都在時間序列裡被標記著。

最近德國狂潮系列登台演出，我偷空去看了兩場表演。一場是改編自挪威作家易卜生經典劇本「玩偶之家」的舞台劇，一場是莎夏瓦茲的後現代舞蹈「肉體」。

有劇場朋友看過玩偶之家後，跟我說內容「沒什麼新意」。的確，若用實驗劇場的當代角度去看這齣源自十九世紀劇本的表演，劇中的女性主義議題或許有點陳腔濫調了─女性從在家庭溫室裡，安逸於當丈夫的洋娃娃，經歷一連串事件後逐漸產生自覺意識，決定離開家庭，尋找她存在的真正意義。

不過在該小說出爐的年代，女主角娜拉的覺悟，卻像點燃了挑戰傳統父系社會的一把野火，迅速引爆話題，也讓此劇作被視為女性主義先驅。另一趣味並弔詭的發展則是，玩偶之家也特別在馬克思國家受到廣泛歡迎，因為它象徵女性勇敢戳破了「資產階級所營造的浮華世界背後的假象」。

易卜生筆下的玩偶之家，在十九世紀無疑是前衛的，甚至是觸碰禁忌的。即便到今日，許多女性主義者依舊覺得，換了時空環境，當代娜拉還是有很多必須掙脫的社會藩籬。劇中娜拉終於擺脫取悅丈夫的「小蝸牛」角色，現代娜拉也許是要擺脫被物化為「芭比」的命運。

相對來說，莎夏瓦茲絕對是前衛中的前衛。不管是半裸、全裸舞者在舞台上扭曲身體、互捏皮膚翻滾的呈現方式，或者結合建築、舞蹈、劇場的表演風格，就算對現代舞蹈一竅不通的我，也會在一開場就被舞台上的視覺震撼懾去魂魄。

但莎夏瓦茲探討的主題其實是非常原始的─人的肉體。她在訪談中自述，為何必須用舞者的裸體呈現，是因為任何衣著都會賦予時間意義，因此可能混淆了原本最簡單也最純粹的主題。

舞台上仿造解構主建築師李柏斯金Daniel Libeskind名作「柏林猶太博物館」的灰暗建築，冰冷、缺乏生命感，襯托舞者裸露的肉體是如此熾熱，舞者肉體交纏展現的慾望與痛苦，則是如此真實。莎夏瓦茲表演的前衛與挑戰禁忌，當然也包括她以一個德國人身分，深刻描寫猶太人的苦楚。

不過她對肉體的探索，不只是重現一段歷史，也有跨時代的亙古哲學問題，亦即存在與意識間的永恆辯證。舞台上演員經常口中喊著某部位，卻錯指自己身體其他部位，例如指著肚臍說是頭。莎夏瓦茲說，這是人們腦中想法與身體知覺間落差的誇飾，我們常不自覺這樣，只是很少被認真看待。

表演藝術總是在當代的思潮脈絡裡，重新詮釋著古典與前衛，在時間序列裡向前看、向後看，創新的可能無所不在。在古典裡找到前衛，在前衛中找到古典，或許這才是藝術的迷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