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那逝去的青春 (1978~1980)

我的志願

課堂結束，打掃完畢。導師突然宣佈，將在下學期赴美不再擔任我們導師時，那個晴天霹靂的心情在四十年後還依舊震撼著我心。

放學後搭公車在基隆路主教公署下車，為省車資，我必需步行一段距離回家；我是一路哭回家的。母親見到我時，嚇壞了，她以為我在路上遇見壞人。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止住哭聲告訴她：老師將赴美不教我們了。母親沈默不語，拿出她深愛的日本陽傘和她珍藏的絹絲手帕叫我送給老師。但是：「手帕是用來擦眼淚的，傘就是散了啊！」我疑問的問母親，母親不語，畢竟這是她唯一拿的出來可以向老師致謝的東西了。

我還記得老師的家，在和平東路羅斯福路口的一個巷子裡。客廳是圓形的，房間呈放射線狀在客廳的四周。我記得老師燙過的的頭髮髮尾有點焦黃，我記得老師微笑時臉上的雀斑。但是，我不明白，為何我會嚎啕大哭；在基隆路和平東路口，那位穿著育達制服，大聲哭泣的學生出了什麼事。

我常常在想，如果老師没有赴美繼續教導我們，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呢?

在那受壓抑的三年國中生涯後，即使有好的成積，但也因為家人們有著女孩子「學歷不重要，讀個職校可以早早就業」的想法，總覺得自己委屈了。開學了，好不容易有位老師看到我的存在，欣賞我對文字的熱愛，願意授予我班級的重任；當時心情仿佛暗夜行走，遇到明燈。青春年紀思想叛逆，周記上都是一些灰色的文字，但是老師卻可以用簡短的兩三行字敲醒我頑固的腦袋，還常常在班上朗讀我的文章。但是，隨著老師的離去，好像一切將化為幻影。

16歲大聲哭泣的少女，或許她心中早已經發覺老師的離開對她的人生來說是一個 U-turn一切將回到原點。

老師赴美後，我們曾短暫通信一段時間，老師第一封信是她赴美兩個月後回我的。老師提到，到了紐約，一團亂，完全要重新開始，而我也因學校課業和不願再打擾老師而斷了聯絡。

有個英文單字叫 Feedback (回饋)，很多學校或是老師在學期結束前，會要求學生寫個回饋單，美其名曰為日後教學的改進，其實大家都知道，這關係到私校是否會續聘這位老師。我大部份都是寫假話，虛應了事。但是，我想寫個回饋單給徐老師:

如果，如果我還有機會寫一篇作文為「我的心願」，我會寫我願意成為像徐老師一樣的導師。雖然她只教過我一年，但這份情誼延續了四十年，這四十年我為人妻，為人媳，人母，當我遇到生活上的挫折時，我將感情訴諸於文字然後深鎖於抽屜中或電腦裡那小小的一個檔案夾。我會想到老師，如果她可以像以前一樣，用簡短的文字糾正我人生的錯誤，該有多好。但我知道她在異鄉也在努力奮鬥著。我懷念那短短一年的相聚。

高中三年

對於我們的學校，大家的記憶又是如何呢? 我記得校門口對面有一間麵包店，店裡八成的客源應該都是學生吧。那是高一還是新生時，我照例先買麵包再進校門時，發現有學長站在店門口阻擋我們進去，而教官們站在校門口卻裝做没看到般。原來當時(1978年)美國卡特總統宣佈將於次年和中華人民共合國建交，意謂台美斷交。學校本於次日舉行校慶和園遊會，但不適合舉行慶祝活動而取消。因有班級已先行訂了數量頗多的麵包於園遊會使用，欲退訂卻被婉拒。於是才有學長在麵包店前面站崗的舉動。這是我的學生抗爭初體驗。

不知是不是因為台美斷交的緣故，我對學校的教官頗有意見，總覺得教官就是語不驚人不罷休。當時還不知道有「言語霸凌」這四個字，大部份的學生都是敢怒不敢言，或是像我一樣放在心裡。當時朝會時教官都會巡視，我記得一位女教官戴金邊眼鏡，直接就問學生:「你家是出了什麼事?你家死人嗎?頭髮留這麼長。」

我有位好友在樂儀隊，有次我上樓看她們在練習。教官因為儀隊人員聊天，排列不整齊而生氣；大聲罵道：「妳們這些是人養的嗎?那麼吵鬧。」隊員中竟然有人笑了出來。我臉上三條線，從此再也不上樓看表演了。那時的學生就好像在一個魔術方塊中，轉來轉去，永遠在那個框架中，逃不出教官的手掌心，任憑擺佈。

除了教官，印象中最深的應該是教我們三年的姜老師了。姜老師鼻子尖尖，髪型俐落。她是育達的校友，最喜歡講她結婚後又要照顧小孩又要努力讀書，努力向上的過程。姜老師恨鐵不成鋼啊，有一次把我叫起來大罵一頓，因為會計作業有一題錯的離譜，而且很多人都同樣的方式解題。老師說：「妳是副班長，一定是妳寫錯了, 再給同學抄。」天知道，我也不知道是抄誰的。還有三年級的護理老師，她說:「頭髮一定要夾好，梳理整齊，不然，額頭的髪絲一直刺激眼睛，會得眼癌。」高中三年就在這樣似是而非，懵懵懂懂的情況中飛逝。

我的初戀

戀愛對我們這種書呆型學生來說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1978年內政部警政署成立保安總隊，當時還有同學會邀約大家下課後去國父紀念館看保安警察的操練。而有位穿著帥氣制服，騎著重型摩托車的警察每當放學時分會在離學校不遠處接送班上同學下課。原來同學已早有婚約，

也許早早結婚對人生來說也是一個好的選擇，我曾經這樣思考著。

高二升高三時，學校規定要有打工經驗。托同學的福，到她親戚開的印刷打字公司打工。當時還有高同學的姐姐一起，那兩個月的打工經驗是我永難忘懷的回憶。同學有位長的很帥氣的表哥一起打工，少女情懷總是春，每天穿著制服去打工變成很盼望的事，多年過後，我曾經憑著記憶舊地重遊，但早已經人去樓空了。

同學會

知道老師要回來，要開同學會的消息後，內心百感交集。同學們對我的回憶又如何呢?

我記得王同學，她每次都說:「你們臺灣，你們臺灣。」因為她是從離島馬祖來臺灣就讀的。我曾經去過他永和的家，王同學告訴我，她在臺灣買菜討價還價的趣事和對臺灣的印象。我也記得丁同學有一本冊子貼滿林鳳嬌的圖片。當時學校會搜書包，她怕没收不敢帶到學校去。還有一位馬同學，我陪她到地下室福利社，她對我說聞到肉包的味道會想吐，原來她是回教徒不吃豬肉。

我也記得畢業後想要升學到徐同學民生社區的家中苦讀，卻變成每天聽熱門音樂。我還記得，我還記得于班長，我對她最是心懐愧疚。班長和我從國中就同班到高中，她是一位最稱職的班長和朋友。國中畢業後也是她邀約我一起讀育達的。國中畢業前我們曾一起參加救國團合歡山健行，高中畢業前我們一起去高雄和小琉球自助旅行，輪流睡在親戚家，在旗津徐同學阿媽家住了好幾天，聽了好幾天的旗津鬼故事。

畢業後，我不知何去何從，是要升學或就業…，？然後又談了戀愛，從此深陷人生的旋渦。

陀螺般轉了三十幾年，錯過了多少友情的接觸，拒絕了多少朋友的溫暖。每當午夜夢迴時，我會想起班長，想起我們為省錢坐夜車搖到高雄春秋閣，提著行李爬龍虎塔的情景。埋怨自己是個重色輕友的人，班長，這篇文章如果你有看到，我願意站在妳面前讓妳敲頭。不過, 我會先去找妳的。

各位三年15班的同學，妳們好嗎? 1978年到1980年，這三年的回憶帶給大家的又是什麼呢?妳們的回憶裡是否有我呢?

5月1 日的聚會，給自己放一個假，來看看大家吧。

019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