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腳下】林沛絨／女人60

有著美好的人生，

為何還要去冒險呢？

春分午夜，在北極圈拉普蘭靠近瑞典的邊界，我們一行八人坐著由極光獵人駕駛的小巴，在攝氏零下十六度的低溫中，追尋著極光女神歐羅拉（當地人稱極光為Lady Aurora）。同車中有連追極光三天均沒有結果的同伴，所以大夥都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對來自羅馬尼亞的夫婦，問我們是否相信耶誕老人的傳說？我用很有限的英文告訴他：「無論相不相信耶誕老人，衪已經是一種深存在心中永恆的信念。」

此時，車子突然煞住，獵人轉頭告訴我們：「看，極光仙子現身在右前方的天空中！」

大家手忙腳亂地拿出腳架，架好相機，追尋著光源。我望著那淡藍色緩慢移動的光芒，內心激動不已。我們為了這次旅行籌備了八個月之久，現在站在深達八十公分厚的雪堆上，完全搞不清在地圖上的什麼地方，但我們完成了這次旅行的最終目標－－我們看到極光了！我望著那忽隱忽現的光芒，輕聲地說：「極光仙子，我知道妳聽見了我的呼喚。」

年少時曾讀過一篇報導：有位住在倫敦的護理師，一直心存登上喜馬拉雅山的夢想，婚後卻因車禍導致行動不便。但是，這並不影響她追求夢想的決心，經過不斷地復健和家人的支持鼓勵，她終於登上了喜馬拉雅山，完成夢想。當時膚淺的我，對此深感不解，有著美好的家庭和人生、為何要去做冒險的事呢？我頗不贊成她的行為，但是這個疑問卻也一直埋藏在我心底。

這一天，

我靜靜地與極光仙子對話

步入家庭多年後，在一次與女兒的日常對話中，她對我說：「以後絕對不要變成像媽媽這樣的人！」她看著我疑惑的神情，接著道：「爺爺奶奶在時，有次爸爸邀媽媽去淡水賞夕陽，但媽媽因為執意要煮晚餐拒絕了他。我聽到爸爸對妳說：『我們已經多少年沒有這個時間出門了。』我以後不要成為一個為家庭犧牲奉獻、沒有自我的人，我要做個獨立自主的女人。」

是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晚餐時大家一起吃個飯，是家中老人家一天中最盼望的事，下班、放學時間也就成了我們夫婦最忙碌的時候。但是，我卻疏忽了那段時間也是孩子最需要陪伴的時間。為了盡到做媳婦的責任，對先生、孩子，我是不是錯過了一些重要的時刻？

公公在兒子讀國二時病重住院，在院方發出多次病危通知後又都病情轉穩得以回家。因此，有回深夜大家都已疲憊不堪，紛紛離開醫院回家休息時，面對放學後趕來的兒子堅持留在病房不走，我只好要求他去車上後座睡，再趁他熟睡後載他回家。

多年後，他向我提起這件事：「妳那天不應該載我回家的，如果我守在旁邊，爺爺就不會去世。」原來，兒子自認為是爺爺的守護神，只要有他在，爺爺就會安然無事。兒子自小受爺爺寵愛，如果調皮搗蛋，只要躲在爺爺身後就可以免受責罵。他說：「爺爺是我的守護神。」所以當爺爺生病了，他認為有義務守護著爺爺。

「笨蛋，媽媽才是你的守護神吧！」我在心裡想著，難免有點吃醋和難過。

女兒的坦白直言和兒子的守護神之說讓我受傷，開始省思自認對家庭盡心盡力的我，在孩子心目中又是怎樣的母親呢？

八個月前，我觀賞了一部由國家地理頻道拍攝的紀錄片，描述幾位衝浪好手為了完成在極光閃爍的海面上衝浪的夢想，歷盡千辛萬苦、酷寒低溫，在幾乎要放棄時，發現了完美港灣和大浪。那個夜裡，極光仙子舞動著長長的裙襬，藍色的光芒倒映在海面上，衝浪手們恣意地在大浪中翻滾著，他們的歡呼與驚嘆聲在我的腦海中不停播放著。

片尾，一位衝浪手說了這段話：「人生就是不斷地冒險，經由冒險所得到的回報會更甜美。」而螢幕中的極光仙子，彷彿也在不斷地催促我：「就算單腳也要登上喜馬拉雅山，女人六十歲了，妳要積極追求自我，實踐夢想，千萬不要讓夢想變成遺憾。」

於是，這一天，我站在這裡，在離溫暖台北七千多公里外的北極圈，在零下十六度的低溫中，在眾人手忙腳亂架著腳架、調著光圈時，靜靜地與極光仙子對話：「謝謝妳，謝謝妳讓我看到妳，極光仙子。我會勇敢追求夢想，繼續我的冒險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