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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5 18:39:52瀏覽1925|回應0|推薦4 | |
前面談到八條好漢智取生辰綱,逍遙自在去也。可當權的大官怎能甘心到嘴的肥肉被人強奪?所以撒下天羅地網,終於得知晁蓋便是這一群人的主謀。於是京城特遣與省級幹探連袂下鄉,來到山東鄆城縣;一旦與地方單位取得聯繫,即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晁蓋等人一網打盡!誰知…… 紙包不住火!官府灑下天羅地網,但不敵內賊…… …何觀察領了一行人,去時不要大驚小怪,只恐怕走透了消息。星夜來到鄆城縣,先把一行公人並兩個虞候,都藏在客店裏,只帶一兩個跟著,來下公文,徑奔鄆城縣衙門前來。當下巳牌時分,卻值知縣退了早衙,縣前靜悄悄地。何濤走去縣對門一個茶坊裏坐下,喫茶相等。喫了一個泡茶,問茶博士道:「今日如何縣前恁地靜?」茶博士說道:「知縣相公早衙方散,一應公人和告狀的,都去喫飯了未來。」何濤又問道:「今日縣裏不知是那個押司直日?」茶博士指著道:「今日直日的押司來也。」何濤看時,只見縣裏走出一個吏員來… 這就是靈魂人物,宋江的出場!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鄆城縣宋家村人氏。為他面黑身矮,人都喚他做「黑宋江」;又且於家大孝,為人仗義疏財,人皆稱他做「孝義黑三郎」。上有父親在堂,母親早喪。下有一個兄弟,喚做「鐵扇子」宋清,自和他父親宋太公在村中務農,守些田園過活。 為何叫做「及時雨」? 「押司」應該是類似鄆城縣檢察官之類的腳色。施耐庵頗花了些篇幅,解釋為何區區縣吏會是江湖上的風雲人物: 1. …他刀筆精通,吏道純熟;這種類似司法黃牛的身分,讓他「幫起忙」來特別方便。 2. …更兼愛習鎗棒,學得武藝多般。他本身便是江湖中人。 3. …平生只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穀,終日追陪,並無厭倦。除了自己習武好勇,他還願意花時間陪伴江湖好漢。見面三分情,他的名聲便日漸傳開。 4. …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金似土。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託。不愛財!這點日後驗證是宋將非常重要的「美德」之一。 5. …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耐煩,願意管閒事。 6. …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賙人之急,扶人之困。還做好事,占了道德的制高點。 就因為這些特質,所以…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做「及時雨」,卻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救萬物。 這下假公濟私了… 拉回到宋江身上。話說我們的檢查官得知此內線消息之後: …宋江聽罷,喫了一驚,肚裏尋思道:「晁蓋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心內自慌,卻答應道:「晁蓋這廝,姦頑役戶,本縣內上下人,沒一個不怪他。今番做出來了,好教他受!」 速使緩兵之計,先救朋友再說! …何濤道:「相煩押司便行此事。」宋江道:「不妨,這事容易,『瓮中捉鱉,手到拏來。』只是一件,這實封公文,須是觀察自己當廳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發落,差人去捉,小吏如何敢私下擅開?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當輕泄於人。」何濤道:「押司高見極明,相煩引進。」宋江道:「本官發放一早晨事務,倦怠了少歇。觀察略待一時,少刻坐廳時,小吏來請。」何濤道:「望押司千萬作成。」宋江道:「理之當然,休這等說話。小吏略到寒舍,分撥了些家務便到,觀察少坐一坐。」何濤道:「押司尊便,小弟只在此尋等。」 得了這個空檔,宋江立刻通風報信去也! …晁蓋問道:「押司如何來的慌速?」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捨著條性命來救你。如今黃泥岡事發了!白勝已自拿在濟州大牢裏了,供出你等七人。濟州府差一個何緝捕,帶著若干人,奉著太師府鈞帖並本州文書,來捉你等七人,道你為首。天幸撞在我手裏,我只推說知縣睡著,且教何觀察在縣對門茶坊裏等我。以此飛馬而來,報道哥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若不快走時,更待甚麼?我回去引他當廳下了公文,知縣不移時便差人連夜下來。你們不可耽擱。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來救你。」 做人情的還不只一個! 話說宋江預先教晁蓋準備停當,當官兵來時,雙方混戰。結果拿官司做人情得還不止一個!一個「步兵都頭」,一個「馬兵都頭」,都放水! …原來朱仝有心要放晁蓋,故意賺雷橫去打前門。這雷橫亦有心要救晁蓋,以此爭先要來打後門;卻被朱仝說開了,只得去打他前門。故意這等大驚小怪,聲東擊西,要催逼晁蓋走了。 …朱仝在黑影裏叫道:「保正休走!朱仝在這裏等你多時。」晁蓋那裏顧他說,與同公孫勝,捨命只顧殺出來。朱仝虛閃一閃,放開條路,讓晁蓋走了。……朱仝撇了土兵,挺著刀,去趕晁蓋。晁蓋一面走,口裏說道:「朱都頭,你只管追我做甚麼?我須沒夕處!」朱仝見後面沒人,方纔敢說道:「保正,你兀自不見我好處:我怕雷橫執迷,不會做人情,被我賺他打你前門,我在後面等你出來放你。你見我閃開條路,讓你過去。你不可投別處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蓋道:「深感救命之恩,異日必報!」 呀!官兵教嫌犯去當強盜呀!雖說晁蓋等搶的是不義之財,但國家司法權力被如此私相授受,想想台灣目前的情況,不勝唏噓吧? 細說「宋江殺惜」,一千年前的情殺與官場生態 不過,宋江一個縣政府的法務人員「押司」(像檢察官、或是刑警隊長一樣罷!)作的好好的,雖然吃不飽餓不死,但他總是一方之霸,如何動念會上山做強盜的呢?這件事,還是要從梁山泊好漢報恩,和紅顏禍水說起…… 話說晁蓋等豪傑,得了宋江的密報,逃出生天,又上了梁山,鳩佔鵲巢,火拼了王倫。稍微安頓之後,講義氣的好漢自然要報恩: …晁蓋再與吳用道:「俺們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頭兩箇。古人道:『知恩不報,非為人也!』今日富貴安樂,從何而來?早晚將些金銀,可使人親到鄆城縣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務。」 這可算是「盜亦有道」了!所以派了「赤髮鬼」劉唐,帶了重金與書信,星夜來謝!宋江正在煩惱: …宋江見了公文,心內尋思道:「晁蓋等眾人,不想做下這般大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綱』,殺了做公的,傷了何觀察,又損害了許多官軍人馬,……如此之罪,是滅九族的勾當。雖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於法度上卻饒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此時他還是覺得做強盜是「滅九族的勾當!」結果恰好就碰到劉唐。看到重禮,宋江不受,且很說得出一番道理: …「賢弟,你聽我說:你們七箇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宋江家中頗有些過活,且放在你山寨裏,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卻教兄弟宋清來取。今日非是宋江見外,於內已受了一條。……賢弟,我不敢留你相請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認得時,不是耍處。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擱。宋江再三申意眾頭領,不能前來慶賀,切乞恕罪。」 這話說的圓滑,頭頭是道,又為人著想,從頭到尾不點出「這是賊贓,我不要」,高明! 剛剛送走劉唐,冤家就出現了!還是桃花上身,原來有人做媒來了!巧的是跟武松的故事一樣,又是「王婆」在牽線… …走不過三二十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聲押司。宋江轉回頭來看時,卻是做媒的王婆,引著一箇婆子,卻與他說道:「你有緣,做好事的押司來也!」宋江轉身來問道:「有甚麼話說?」 宋江此時心一定怦怦跳:莫非縱放梁山泊好漢的事發作了?攔住宋江幹嗎呢?原來是要「及時雨」施捨棺材,做點好事: …王婆攔住,指著閻婆對宋江說道:「押司不知,這一家兒,從東京來,不是這裏人家。嫡親三口兒,夫主閻公,有箇女兒婆惜。他那閻公,平昔是箇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兒婆惜,也會唱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歲,頗有些顏色。三口兒因來山東投奔一箇官人不著,流落在此鄆城縣。不想這裏的人,不喜風流宴樂,因此不能過活,在這縣後一箇僻淨巷內權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時疫死了,這閻婆無錢津送,沒做道理處,央及老身做媒。 說是做媒,其實是無奈的「賣女兒」!宋江當下就給了棺材與喪葬費,本來沒事了……但……有人想做媒! …閻婆道:「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長的爺娘,做驢做馬,報答押司。」宋江道:「休要如此說。」……忽一朝,那閻婆因來謝宋江,見他下處,沒有一箇婦人家面,回來問間壁王婆道:「宋押司下處,不見一箇婦人面,他曾有娘子也無?」王婆道:「只聞宋押司家裏在宋家村住,卻不曾見說他有娘子。在這縣裏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見他散施棺材藥餌,極肯濟人貧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閻婆一看機會難得,所以毛遂自薦來了! …閻婆道:「我這女兒長得好模樣,又會唱曲兒,省得諸般耍笑,從小兒在東京時,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箇行院不愛他!有幾箇上行首,要問我過房幾次,我不肯。只因我兩口兒無人養老,因此不過房與他。不想今來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謝宋押司,見他下處沒娘子,因此央你與我對宋押司說,他若要討人時,我情願把婆惜與他。我前日得你作成,虧了宋押司救濟,無可報答他,與他做箇親眷來往。」 我們讀以上的文字,可以讀到:第一,閻婆此時頗有點靠著宋江養老的心思;第二,閻婆惜是特種行業的女子,換做今天的話,「那一箇行院不愛他」,便是在各家酒店pub轉檯的紅牌!第三,跟潘金蓮一樣,這又是另一個美少女無法婚姻自主鑄成的悲劇! 宋江倒是滿足了這母女二的物質生活,對她們不賴: …王婆聽了這話,次日來見宋江,備細說了這件事。宋江初時不肯,怎當這婆子撮合山的嘴攛掇,宋江依允了。就在縣西巷內,討了一所樓房,置辦些家火什物安頓了閻婆惜娘兒兩箇,在那裏居住。沒半月之間,打扮得閻婆惜滿頭珠翠,遍體綾羅。 ……宋江又過幾日,連那婆子,也有若干頭面衣服,端的養的婆惜豐衣足食。 問題是:美少女閻婆惜不愛三十歲的怪叔叔!或是「性生活」不協調 …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後漸漸來得慢了。卻是為何?(我也好奇…) …原來宋江是箇好漢,只愛學使鎗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一就是男人的藉口…) …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最後這個這才是主要原因吧!) 所以有小白臉趁虛而入了! …一日,宋江不合帶後司貼書張文遠來閻婆惜家喫酒。這張文遠,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廝喚做「小張三」,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平昔只愛去三瓦兩舍,飄蓬浮蕩,學得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調絲,無有不會。……常言道:「風不來,樹不動;船不搖,水不渾。」那張三亦是箇酒色之徒,這事如何不曉得。因見這婆娘眉來眼去,十分有情,便記在心裏。向後宋江不在時,這張三便去那裏,假意兒只做來尋宋江。那婆娘留住喫茶,言來語去,成了此事。……誰想那婆娘自從和那張三兩箇搭識上了,打得火塊一般熱。 這等婚外情乾柴烈火,宋江本來也想不扯破臉皮就好……(倒是胸襟寬闊!) …閻婆惜自從和那小張三兩箇搭上,並無半點兒情分在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來時,只把言語傷他,全不兜攬他些箇。這宋江是箇好漢,不以這女色為念(又是男人的藉口),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那張三和這婆惜,如膠似漆,夜去明來,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裏。 宋江此時還自我安慰!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裏尋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麼?我只不上門便了。」自此有幾箇月不去。閻婆累使人來請,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門去。 皇帝不急,看的丈母娘是沉不住氣了,出面希望宋江能回心轉意: …遇著閻婆,趕上前來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請,好貴人,難見面!便是小賤人有些言語高低,傷觸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訓他與押司陪話。今晚老身有緣,得見押司,同走一遭去。」宋江道:「我今日縣裏事務忙,擺撥不開,改日卻來。」閻婆道:「這箇使不得。我女兒在家裏專望,押司胡亂溫顧他便了。直恁地下得!」宋江道:「端的忙些箇,明日準來。」閻婆道:「我今晚要和你去。」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發話道:「是誰挑撥你?我娘兒兩箇下半世過活,都靠著押司。(真心話!) 外人說的閒事閒非,都不要聽他,押司自做箇主張。我女兒但有差錯,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亂去走一遭。」宋江道:「你不要纏,我的事務分撥不開在這裏。」閻婆道:「押司便誤了些公事,知縣相公不到得便責罰你。這回錯過,後次難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裏自有告訴。」宋江是箇快性的人,喫那婆子纏不過,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閻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趕不上。」宋江道:「直恁地這等!」 到了家裡,宋江卻受盡冷落 …只怕宋江走去,便幫在身邊坐了,叫道「我兒,你心愛的三郎在這裏。」那閻婆惜倒在床上,對著盞孤燈,正在沒可尋思處,只等這小張三來。聽得娘叫道「你的心愛的三郎在這裏。」那婆娘只道是張三郎,慌忙起來,把手掠一掠雲髻,口裏喃喃的罵道:「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兩箇耳刮子著!」飛也似跑下樓來,就子眼裏張時,堂前琉璃燈卻明亮,照見是宋江,那婆娘復翻身轉又上樓去,依前倒在床上。 …閻婆聽得女兒腳步下樓來了,又聽得再上樓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兒,你的三郎在這裏,怎地倒走了去。」那婆惜在床上應道:「這屋裏多遠,他不會來。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來,直等我來迎接他,沒了當絮絮聒聒地。」閻婆道:「這賤人真箇望不見押司來,氣苦了。恁地說,也好教押司受他兩句兒。」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樓去。」宋江聽了那婆娘說這幾句,心裏自有五分不自在;被這婆子來扯,勉強只得上樓去。 再接再厲,又搞了酒來 …婆惜一頭聽了,一面肚裏尋思:「我只心在張三身上,兀誰耐煩相伴這廝!若不把他灌得醉了,他必來纏我。」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來,喫了半盞。婆子笑道:「我兒只是焦躁,且開懷喫兩盞兒睡。押司也滿飲幾杯。」宋江被他勸不過,連飲了三五杯。婆子也連連喫了幾杯,再下樓去盪酒。 …那婆子見女兒不喫酒,心中不悅,纔見女兒回心喫酒,歡喜道:「若是今夜兜得他住,那人惱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纏幾時,卻再商量。」 但氣氛還是滿僵的… …宋江低著頭不做聲,女兒也別轉著臉弄裙子。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兩箇又不是泥塑的,做甚麼都不做聲?押司,你不合是箇男子漢,只得裝些溫柔,說些風話兒耍。」宋江正沒做道理處,口裏只不做聲,肚裏好生進退不得。閻婆惜自想道:「你不來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閒常時,來陪你話,相伴你耍笑,我如今卻不耍。」 正在此時,攪局的來了! …卻有鄆城縣一箇賣糟醃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兒,如常在街上,只是幫閒,常常得宋江齎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幾貫錢使。宋江要用他時,死命向前。這一日晚,正賭錢輸了,沒做道理處,卻去縣前尋宋江… 宋江一看,救星來也: …宋江尋思道:「這廝來的最好。」把嘴望下一努。唐牛兒是箇乖的人,便瞧科,看著宋江便說道:「小人何處不尋過,原來卻在這裏喫酒耍,好喫得安穩!」宋江道:「莫不是縣裏有甚麼要緊事?」唐牛兒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間那件公事,知縣相公在廳上發作,著四五替公人來下處尋押司,一地裏又沒尋處,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動身。」宋江道:「恁地要緊,只得去。」便起身要下樓,喫那婆子攔住道:「押司不要使這科分。這唐牛兒捻泛過來,你這精賊也瞞老娘!正是『魯班手裏調大斧!』這早晚知縣自回衙去,和夫人喫酒取樂,有甚麼事務得發作?你這般道兒,只好瞞魍魎,老娘手裏說不過去。」 唐牛兒詭計被識破,還被打了! …唐牛兒便道:「真箇是知縣相公緊等的勾當,我卻不會說謊。」閻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雙眼,卻是琉璃葫蘆兒一般,卻纔見押司努嘴過來,叫你發科,你倒不攛掇押司來我屋裏,顛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這婆子跳起身來,便把那唐牛兒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蹌蹌,直從房裏叉下樓來。唐牛兒道:「你做甚麼便叉我?」婆子喝道:「你不曉得破人買賣衣飯,如殺父母妻子,你高做聲,便打你這賊乞丐!」唐牛兒鑽將過來道:「你打!」這婆子乘著酒興,叉開五指,去那唐牛兒臉上連打兩掌,直出簾子外去。 宋江就這樣被迫睡在家裡。可憐的男人,本來還抱著一線希望……無奈落花無意: …宋江在樓上,自肚裏尋思說:「這婆子女兒,和張三兩箇有事,我心裏半信不信,眼裏不曾見真實。待要去來,只道我村。況且夜深了,我只得權睡一睡,且看這婆娘怎地,今夜與我情分如何。」 …卻說宋江坐在杌子上,只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時,先來偎倚陪話,胡亂又將就幾時。誰想婆惜心裏尋思道:「我只思量張三,喫他攪了,卻似眼中釘一般。那廝倒直指望我一似先前時來至氣,老娘如今卻不要耍。只見說撐船就岸,幾曾有撐岸就船。你不來采我,老娘倒落得!」 作者在此又闡述他心目中的愛情觀了! …看官聽說,原來這色最是怕人。若是他有心戀你時,身上便有刀劍水火,也攔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無心戀你時,你便身坐在金銀堆裏,他也不睬你。常言道:「佳人有意村夫俏,紅粉無心浪子村。」 二個人這麼熬了一夜,什麼也沒發生: …約莫也是二更天氣,那婆娘不脫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繡枕,扭過身,朝裏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尋思道:「可奈這賤人全不睬我些箇,他自睡了。我今日喫這婆子言來語去,央了幾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罷。」把頭上巾幘除下,放在桌子上。脫下上蓋衣裳,搭在衣架上。腰裏解下鸞帶,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卻掛在床邊欄乾子上。脫去了絲鞋淨襪,便上床去那婆娘腳後睡了。 …半箇更次,聽得婆惜在腳後冷笑。宋江心裏氣悶,如何睡得著?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卻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來,面桶裏冷水洗了臉,便穿了上蓋衣裳,帶了巾幘,口裏罵道:「你這賊賤人好生無禮!」婆惜也不曾睡著,聽得宋江罵時,扭過身來回道:「你不羞這臉。」 注意:後文的關鍵物品「招文袋」出現了!招文袋為什麼重要?原來中間放著梁山好漢宋的那條金子,還有晁蓋的信!如果被發現,不就是「滅九族」的罪? 話說宋江捱到天亮,調頭出門;碰到賣湯的老漢,又要捨他一口棺材,突然發現招文袋放在閻婆惜的床邊欄杆上了,趕緊回頭來拿;沒想到閻婆惜語出不遜,死都不給:(底下這段講得驚心動魄!) 宋江心內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氣,把手去搖那婦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著,只不應。宋江又搖道:「你不要急燥,我自明日與你陪話。」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誰攪我?」 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麼?」 婆惜扭轉身道:「黑三,你說甚麼?」 宋江道:「你還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裏交付與我手裏,卻來問我討。」 宋江道:「忘了在你腳後小欄杆上。這裏又沒人來,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見鬼來!」 宋江道:「夜來是我不是了,明日與你陪話。你只還了我罷,休要作耍。」 婆惜道:「誰和你作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被子睡,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只見那婆惜柳眉踢豎,星眼圓睜,說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賊斷。」 宋江道:「我須不曾冤你做賊。」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賊哩!」 宋江見這話,心裏越慌,便說道:「我須不曾歹看承你娘兒兩箇,還了我罷!我要去幹事。」 婆惜道:「閒常也只嗔老娘和張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處,也不該一刀的罪犯,不強似你和打劫賊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鄰舍聽得,不是耍處。」 「好姊姊」都出口了!閻婆惜得裡不饒人,還講條件! 婆惜道:「你怕外人聽得,你莫做不得!這封書,老娘牢牢地收著。若要饒你時,只依我三件事便罷!」 宋江道:「休說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當行即行。敢問那三件事?」 閻婆惜道:「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並不敢再來爭執的文書。」 宋江道:「這箇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頭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裏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後來討。」 宋江道:「這箇也依得。」 閻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閻婆惜財迷心竅─又是錢害人! 宋江道:「我已兩件都依你,緣何這件依不得?」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還你這招文袋裏的款狀。」 宋江道:「那兩件倒都依得。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時,雙手便送與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這話卻似放屁!做公人的,『那箇貓兒不喫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兩金子與我,值得甚麼!你怕是賊贓時,快熔過了與我。」 宋江道:「你也須知我是老實的人,不會說謊。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將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兒般捉弄。我便先還了你招文袋、這封書,歇三日卻問你討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討輓歌郎錢。』我這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快把來兩相交割。」宋江道:「果然不曾有這金子。」婆惜道:「明朝到公廳上,你也說不曾有這金子。」 二個動手了! 宋江聽了「公廳」兩字,怒氣直起,那裏按納得住,睜著眼道:「你還也不還!」 那婦人道:「你恁地狠,我便還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箇不還!」婆惜道:「不還!再饒你一百箇不還!若要還時,在鄆城縣還你!」 宋江便來扯那婆惜蓋的被。婦人身邊卻有這件物,倒不顧被,兩手只緊緊地抱住胸前。宋江扯開被來,卻見這鸞帶頭正在那婦人胸前拖下來。宋江道:「原來卻在這裏!」一不做,二不休,兩手便來奪。那婆娘那裏肯放,宋江在床邊捨命的奪,婆惜死也不放。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壓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搶在手裏。 大錯鑄成: …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人也!」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箇念頭來。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顙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復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 丈母娘發現了!卻還鎮靜地想為女兒報仇: …婆子道:「苦也!卻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烈漢!一世也不走,隨你要怎地。」婆子道:「這賤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錯殺了,只是老身無人養贍。」宋江道:「這箇不妨,既是你如此說時,你卻不用憂心。我頗有家計,只教你豐衣足食便了,快活過半世。」閻婆道:「恁地時卻是好也,深謝押司。我女兒死在床上,怎地斷送?」宋江道:「這箇容易。我去陳三郎家,買一具棺材與你。仵作行人入殮時,我自分付他來。我再取十兩銀子與你結果。」婆子謝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時討具棺材盛了,鄰舍街坊都不要見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紙筆來,我寫箇票子與你去取。」閻婆道:「票子也不濟事,須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發來。」宋江道:「也說得是。」 …兩箇下樓來。婆子去房裏拿了鎖鑰,出到門前,把門鎖了,帶了鑰匙。宋江與閻婆兩箇投縣前來。此時天色尚早,未明,縣門卻纔開。那婆子約莫到縣前左側,把宋江一把結住,發喊叫道:「有殺人賊在這裏!」嚇得宋江慌做一團,連忙掩住口道:「不要叫。」那裏掩得住。 此時唐牛兒來插花了!發揮了關鍵的攪局作用: …縣前有幾箇做公的走將攏來,看時,認得是宋江,便勸道:「婆子閉嘴!押司不是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說。」閻婆道:「他正是兇首,與我捉住,同到縣裏。」原來宋江為人最好,上下愛敬,滿縣人沒一箇不讓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這婆子說。 …正在那裏沒箇解救,恰好唐牛兒托一盤子洗淨的糟薑來縣前趕趁,正見這婆子結扭住宋江在那裏叫冤屈。唐牛兒見是閻婆一把扭結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鳥氣來,便把盤子放在賣藥的老王凳子上,鑽將過來,喝道:「老賊蟲,你做甚麼結扭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要來打奪人去,要你償命也!」唐牛兒大怒,那裏聽他說,把婆子手一拆,拆開了,不問事由,叉開五指,去閻婆臉上只一掌,打箇滿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宋江得脫,往鬧裏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去結扭住唐牛兒叫道:「宋押司殺了我的女兒,你卻打奪去了。」唐牛兒慌道:「我那裏得知!」閻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殺人賊則箇!不時,須要帶累你們。」眾做公的,只礙宋江麵皮,不肯動手;拿唐牛兒時,須不擔閣。眾人向前,一箇帶住婆子,三四箇拿住唐牛兒,把他橫拖倒拽,直推進鄆城縣裏來。正是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披麻救火,惹焰燒身。 宋江的勢力太大,本來這又是樁無頭公案了… 不僅公差們不肯動手抓宋江,連縣太爺也有心放水: …知縣道:「你這廝怎敢打奪了兇身?」……知縣喝道:「胡說!宋江是箇君子誠實的人,如何肯造次殺人?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裡?」便喚當廳公吏。 …知縣卻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脫他,只把唐牛兒來再三推問。唐牛兒供道:「小人並不知前後。」知縣道:「你這廝如何隔夜去他家尋鬧?一定你有干涉!」唐牛兒告道:「小人一時撞去搪碗酒喫。……」知縣道:「胡說!打這廝!」左右兩邊狼虎一般公人,把這唐牛兒一索綑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後語言一般。知縣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來勘問。且叫取一面枷來釘了,禁在牢里。 …知縣…,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處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 …知縣本不肯行移,只要朦朧做在唐牛兒身上,日後自慢慢地出他。……知縣情知阻當不住,只得押紙公文,差三兩箇做公的,去宋家莊勾追宋太公並兄弟宋清。 這樣一再磨蹭,兇手早溜了!話說官差追到宋江家裡,宋江這時正躲在家中的地窖裡。官差一盤問:沒想到父子關係早斷了……此處又勾出了做小官的悲哀: …宋太公道:「上下請坐,容老漢告稟:老漢祖代務農,守此田園過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說他不從。因此,老漢數年前,本縣官長處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內人數。他自在縣里住居,老漢自和孩兒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畝過活。他與老漢水米無交,並無干涉。老漢也怕他做出事來,連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裡告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老漢取來,教上下看。」眾公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這箇是預先開的門路,苦死不肯做冤家。眾人回說道:「太公既有執憑,把將來我們看,抄去縣里回話。」……眾公人相辭了宋太公,自回縣去回知縣的話,說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執憑文帖,見有抄白在此,難以勾捉。」知縣又是要出脫宋江的,便道:「既有執憑公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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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