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新聞；也有很多我們竭力想要遺忘，但卻不得不面對的醜惡。先講高興的事吧。當今世上的獨強，美國，這禮拜選出了第一個黑白『混血』總統─注意喔，我講的是混血總統，不是黑人總統。自稱開放的媒體不自覺地沾染了種族歧視的腥氣─他明明就是黑的老爸和白的老媽製造出來的，我怎麼能僅僅因為他看起來不像白的，就說他就是屬於黑的那邊的呢？我為什麼不說甘迺迪是義大利裔的愛爾蘭人總統？」

        「不過無論如何這是件劃時代的大事，歐巴馬的當選，再一次確認了美國做為世界領導者的地位：這一次不是比拳頭，而是美國所代表的自由、進步、民主，與我們心裡認為的文明開化的價值；在這一點上，不管是印度的家族式民主，俄羅斯的沙皇式民主，日本的派閥式民主，還是中國的集中式民主，都遠遠不能企及。美國，到底還是，至少目前還是人類的燈塔。」

        「其實歐巴馬並非空前的例子哩！在歐巴馬之前，秘魯就有日裔的總統藤森謙也，而且他還幹得有聲有色。以一介利馬出生的日裔，藤森當了十年的總統，他在任期間，穩定了秘魯的經濟，平息了毛派『光明之路』的動亂。但他的領導也被批評過於專制, 因而有的人謔稱他『藤森天皇』。藤森之前，圭亞那共和國還有一個叫鍾亞瑟的總理；但這樣的一個大國選出如此意義鮮明的非主流領袖，真的還是第一次。」

他停一停，決定再寫得重鹹些。「這件事也證明了：終於我們還沒退化回只憑著誰從哪一族母親的陰道出來，誰就配或不配當『我們的王』的時代；終於那種『爹是英雄兒好漢，爹是狗熊兒渾蛋』文革式的思維暫時讓了路；終於一百五十年前的奴隸制國家，一百五十年後選出了非『WASP』的、還是很多人心目中的『下等人』的總統。這該是人類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事：美國的選民，這一次讓理性贏了獸性。但願他們常常如此，但願我們也能常常如此。」

        「而另一件自己家裡的事就沒那麼值得高興了。我的同胞們，為了一個對岸來的半官方代表而流血。石塊棍棒的揮舞玷汙了這島的民主；台灣人在流血，可為之流血的目標卻又那麼虛無。為什麼要反對事務性談判的代表？仁愛路上的貓熊玩偶跟中國的陰謀有甚麼關係？穿著國旗的T-shirt婦孺竟然不能站在路旁？而那個貪污的叫『前總統』的賊還在大言不慚地接受歡呼？」

        他想，還是有希望，在年輕人身上。「那幾百個抗議警察濫權的孩子們，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到希望。他們看到警察剝奪人身自由，他們覺得言論集會結社不該受限。於是他們坐下了，就像一千年前的陳東們，一百年前的康有為們那樣，他們謙卑地希望當權者肉食者食於人者能看看她們的眼睛，聽聽他們的聲音，握握他們的手，感覺一下那年輕澎湃的心跳。這種純潔的心燃起的烈焰，就算有『開查某』、『幹女兒』者流混跡其中，我還是能感覺到那光與熱。」

        他想到在年輕的時候，一齊與幾千枝野百合們吶喊的往事。那個年代，真好；那個有明顯的敵人的年代喲，那種熱情，那種愛國，簡直就像殺光魔戒裡的強獸人怪物一樣過癮：他們太醜了，醜惡到你根本無法懷疑自己的絕對正確。

        「可通常他們都會失望。通常被純潔的口號激起的熱情，幻滅的時候特別殘酷。」怎麼，不知不覺地，自己講話也這麼老氣橫秋起來？我血管裡的覺民們愛戀意映們的程度超過天下國家了麼？他憬然停筆。

        「不全是，」他想，「該是老成了，歷練了，知道這宇宙人生的複雜了，還有懂得謙卑地傾聽別人了吧。」

        孩子們，幻滅的話就多讀點書吧，尤其讀點歷史，讀點國際政治與地緣經濟學之類的大部頭。啃點硬的東西，大概就能推測在經濟成長「美國1%日本0%歐盟-1%中國8%」的預測之下，這島該走的方向；看看宋遼的「歲幣」史可能就會明白「捨」與「得」的競合；想想中世紀的威尼斯共和國，應該就會懂得以小事大，左右逢源的現實主義精神。

        孩子們，如果你們覺得這島該是充滿海洋精神，自由嬉笑的國度，你們就該了解海濤的暴烈，海流的洶湧，海床裡的礦藏，侷限那海的地形，還有造成各種海況的因素，而不僅僅止於讚嘆海面上的麗日與和風而已。

        那樣你才能稱自己是一個知識份子「而今而後，庶幾無愧」的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