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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12 09:26:18瀏覽2859|回應2|推薦9 | |
烏克蘭的情勢是越來越緊繃了。
找到以前寫的幾篇舊文,彙總一下,提供給想要了解俄烏這對斯拉夫兄弟之邦,其間恩怨情仇的朋友參考。 我想再強調一次:俄烏衝突絕對不是傳統的,「一個主權國家侵略另一個主權國家的邊界」這麼簡單。俄烏衝突的複雜,是幾百年歷史的賡續,也是前蘇聯遺留下爛攤子的遺緒。前蘇聯所謂「十五個加盟共和國」,包括「俄羅斯共和國」內數十個自治共和國、邦、州,他們成立的目的不是為了畫出民族的界線,方便文化的延續,彰顯民族光榮與各民族齊心擁護蘇聯云云;他們的邊界,從來不是自然形成的。相反地,決定國界的時候,是以「如何方便莫斯科從中央統治」的角度。 所以,多個民族被故意畫在同一共和國裡以彼此制衡;一個「民族共和國」內更會故意被放進幾個他族的大城市或聚居點,以讓民族之間彼此牽制 (例如,撒馬爾罕市居民大部分是塔吉克人,但它屬於烏茲別克共和國)。俄羅斯族聚居區更被做為統治的棋子,被「敲進」每一個共和國的心臟─就像當時清朝在各地駐防「八旗」所形成的滿人社區,只是規模巨大的多。這也為什麼前蘇聯地區有著層出不窮的民族衝突。 所以才會有俄羅斯人聚居的克里米亞被「送」給烏克蘭,與為何烏東俄羅斯族為主的頓巴茨工業區會被劃給烏克蘭。各族裔的民族聚居點犬牙交錯,誰欠誰的怎麼也說不清。 而烏克蘭的離心意識,很大程度來自他們在前蘇聯統治下所遭受的壓迫與苦難。 烏克蘭前一次的獨立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雲煙了。1917年沙俄帝國崩潰時,一個叫「烏克蘭中央理事會」的組織宣布成立烏克蘭人民共和國。到了1920年就被蘇聯紅軍鎮壓亡國了。 雖然沒有名義或實質上的獨立,烏克蘭民族得以綿延不絕的真正原因,在於一群以傳唱民族傳統維生的農民歌手「柯布札爾」─他們通常都是盲人。就像古希臘的荷馬一樣,他們不停地從一個村莊雲遊到下一個村莊,傳唱的內容有民謠,有傳說,也有敘事詩。他們用這種方式把祖先的歷史一代代地用背誦的方式傳給後代子孫。 但在前蘇聯講究唯物主義科學的共產黨人看來,這些人的繼續存在就是歷史的錯誤。而在大獨裁者史達林眼中,更是對他的出身的侮蔑。 史達林是格魯吉亞人。但他已經「大俄羅斯化」了─換句話說,他比一般的俄羅斯人更像俄羅斯人,更急著摧毀任何可能的民族自決與分離主義,雖然他的俄語口音一輩子都帶著濃濃的格魯吉亞腔。就像《列寧全集》裡說的:「大家都知道:俄羅斯化的外族人,為了想證明他們通過收養已經成了貨真價實的俄羅斯人的時候,總是要把事情做過頭。」 俄羅斯式的解決方式又快又狠。烏克蘭併入蘇聯後,柯布札爾歌手們受邀參加第一次全烏克蘭代表大會,幾百人均遭逮捕,大部分被立刻槍斃。烏克蘭作曲家蕭斯塔克維奇在回憶錄《見證》中談到這件事,憤慨地說「柯布札爾是活的博物館、烏克蘭的活歷史。所有的歌曲,所有的音樂與詩歌。可是他們都被殺害了─傷害這一些盲人,你想想像有比這更卑鄙的事嗎?」 民族的精神崩裂了,民族的肉體也被打擊。1932~33年因農業集體化而來的人為大饑荒,全蘇聯一億五千萬人中餓死、處死、流放而死的人數約為一千五百萬人,烏克蘭就占了五百萬─是它當時總人口的五分之一。 作為斯拉夫文化的起源地,烏克蘭竟然成了受難最深重之地。或許烏克蘭人的原罪只有一條,可以套用某位前墨西哥總統,在感嘆祖國不幸的地理位置─位於美國之旁,所用的句型: 「烏克蘭,離上帝太遠,離俄羅斯太近。」 而至於為什麼俄國絕對不能接受烏克蘭加入北約,投入西方懷抱的原因,除了地緣政治地理,還有深層的心理因素:烏克蘭,是民族發祥的國度,是斯拉夫人的流奶與蜜之地。以下這則波蘭作家與記者卡普欽斯基筆錄的故事可以說明: 1991年8月19日,是決定蘇聯存續的日子。這一天,共黨強硬派發動政變,聲稱戈巴契夫因「健康原因」無法續行視事。8月24日烏克蘭最高議會在基輔宣布:「獨立的烏克蘭共和國成立」,聲明稿還強調「烏克蘭領土是不可分裂也不可侵犯的!」 在蘇聯這個龐然大物轟然倒下的呼嘯激動裡,西方的媒體對這個昔稱「小俄羅斯」或是前「基輔公國」的地方發出的自由呼聲並未多加注意,但是俄國人馬上就理解到發生了甚麼事。 卡普欽斯基正在莫斯科採訪。他描述:當時蘇聯最高議會議長陸基亞諾瓦正在發言,會場鴉雀無聲。突然之間,當天議程的副主席拉普亭打斷會議進行,以緊張的聲調宣布:「同志們,基輔有些新的狀況,我們必須馬上組成一個蘇聯最高議會代表團過去!」 當時大會立即指派葉爾欽總統的副手魯茲柯伊,與聖彼得堡市副市長索布恰克為首組成代表團─這二人都在挫敗強硬派奪權的革命中扮演重要角色,也都是俄羅斯人的當權派。 正因為他們是俄羅斯人,才清楚地知道:對俄羅斯而言,蘇聯可以垮,但如果沒了烏克蘭,「莫斯科就只像個北方的荒原罷了!」(《波蘭史學家華斯威茲語》) 那豐饒的南方,廣袤的黑土,小麥與甜菜之鄉,古典小說《伊戈爾遠征記》的舞台,曾是無數俄羅斯英雄肝腦塗地的戰場,也是斯拉夫民族的夢之國度。臥榻之旁,怎容盎格魯法蘭克日耳曼馬札兒等異族酣睡? 那些倡議「歐盟東進」、「北約東擴」,一路高唱凱歌到烏克蘭這「頓河哥薩克兒郎」家園的西歐策士們,顯然沒讀懂歷史。而展望未來的國際關係,一個穩定的「多極架構」,穩定的基礎必須在於「各方承認並尊重彼此的勢力範圍」的共識上。這個過程,當然可以用民主人權普世價值等塗脂抹粉,但赤裸裸的現實,就跟我們以前在小學教室裡,如何決定與隔壁同學劃分切割課桌面的道理相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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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國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