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人對於水，有一種異樣的感情。水，最能激起哲學大師們的的哲思與感嘆。像論語裡的孔子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是說水日以繼夜，川流不息，斬之不斷，沛然莫之能禦的特性。就連與學生們講習砥礪，休沐談講的時候，也要在水邊「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另一大師老子更推崇水了，他說：「上善若水」，又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水，看起來這麼柔軟無力的東西，但卻能磨穿最堅硬的事物。

孫子更進一步演繹水的涵義，他說：「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敵而制流，兵因敵而致勝」這是孫子思想的精義所在：水無常形，兵無常法；因地制宜，因敵致勝。第一要講究的，就是一個「勢」，意思是：先佔好有力的位置，積蓄力量，等待時機。等到那最關鍵的一刻，全力以赴，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眼耳的速度一擊得手，把「勢」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就是「形」。

孫子有相當多的篇章段落在闡述這個道理。像軍形篇說：「勝者之戰，若決積水於千仞之豀者，形也。」把自己的力量蓄積在千仞的高山上，等待那時破天驚的，「飛流直下三千尺」般的一擊。這「勢」的力量有多大呢？同篇說：「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矌弩，節如發機。」依勢而為，石頭水上激飛，鷹隼可以催折小鳥的骨節；就像滿持的弓與待機的弩一樣，隨時充滿著驚天動地的力量，等待摧毀目標。兵勢篇也說：「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從千仞的高山上滾下巨石，這種威力非「雷霆萬鈞」可以形容。所以真正厲害的人是練好自己的兵，同時能好好掌握勢的，「故善戰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任勢」。

讀者或許要問：有了勢，是不是就可以憑著強力取勝了呢？不是的，中國的兵家絕對不是唯力是視的粗莽武人，他們一向是以實擊虛，也避實擊虛。孫子兵勢篇說：「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虛實是也。」如果能以實擊虛，獲取勝利就像以石頭打破雞蛋那般容易。虛實篇裡又說：「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虛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反正就是趁瑕蹈隙，專撿便宜。

        那麼我們又要問了：勢，是可以「等」來的嗎？如果老天爺或是敵人就是不給我們乘勢的機會怎麼辦？別急，孫子早就胸有成竹，第一篇始計篇就說：「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哦，原來勢其實是充分考量各種利害要素之後的結果；「因利制權」，就是衡量這些要素後隨機應變。兵勢篇裡又談到：「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實待之。」敵人不給我們機會，我們要引誘他、策動他、讓他跟著我們的腳步起舞。

軍爭篇裡的一句話我以為最適合做為「勢」的註腳：「懸權而動。」「權」是甚麼？就是以前的桿秤上用來平衡砝碼與衡量測重物的東西，權前則秤左傾，權後則秤後傾。最會用勢的人，就應把自身放在權的位置，得己為輕，得己為重。就像阿基米德的名言：「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舉起地球。」聰明的領導人都會作「權」，都搶做那個支點。

先勝原則，先把自己準備好，立於不敗之地

先勝原則，其實就是反求諸己的功夫：準備好了才有掌握時機的資格。想要先勝，首先必須有自知之明。謀攻篇說：「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簡單講：要知道自己的斤兩與敵人的優缺點，及客觀條件的限制；要有「道」，就是上下一心；要準備好以伺敵不備；同時要充分授權。

軍形篇裡教了些實用的法門：「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所謂先為不可勝，就是先立於不敗之地；「故善戰者先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這裡闡述「先勝」的要義是：準備好了才上戰場，而不是上了戰場才意圖僥倖地找獲勝機會。怎麼樣準備呢？「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厲害的人，會凝聚上下，建立制度，確保客觀條件都準備完竣。而先勝的法門是：「以治待亂，以靜待譁，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此治力者也。」等到「心、力」都準備好了，也就是可以真刀真槍拼搏的時候。

孫子九變篇有一句名言：「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準備好了我就不怕，這就是「先勝」。

主動原則與風林火山

不是有一句話嗎：「攻擊是最好的防禦」，其實便是談主動的原則。讓敵人跟著我的節奏，循著我的步伐，一步步墜入我的設計，就是主動；就是虛實篇裡說的：「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也。」

那麼如果敵人有備而來，我該怎麼辦？孫子也有辦法。九地篇說：「敢問：『敵眾整而將來，待之若何？』曰：『先奪其所愛，則聽矣。』」讀者啊，「先奪其所愛」是多當頭棒喝的一句話。我要他進攻，他不得不攻，因為我佔的是他不可能放棄的地方；我要他不攻，他就得乖乖聽話，因為我已經先於他控制了他要的東西，這就是「先奪其所愛」了。

主動原則的配合成功要素，就是速度。九地篇說：「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速度要夠快，敵人才來不及反應，「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

由速度原則出發，我們可以用有名的「風林火山」來為孫子的致勝策略做小結。這段因日本戰國名將武田信玄而有名的話，其實源自孫子軍爭篇：「故兵以詐立，以利動，以分合為變者也，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 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可堪玩味的是：後面二句「難知如陰，動如雷霆」較少為人所知，卻是孫子致勝策略的精義。兵以詐立，以實擊虛，攻其不備，因敵致勝，這一切都是以「難知」為前提的，一曝光就見光死了！而「動如雷霆」就是速度原則，以萬鈞之力乘瑕蹈隙。就連日本人自己，在檢討「大東亞戰爭」的敗因時，也有感嘆：「這是因為沒學到孫子後二句話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