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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19 00:48:32瀏覽1188|回應0|推薦11 | |
所謂「退避三舍」的故事眾所皆知,大抵是被用來闡釋講信用的重要:你看,人家晉文公做到國王還這麼誠實,大敵當前還遵守當初對楚成王的諾言,硬是向後退了九十里。所以會成大功,立大業,小朋友們,要多學著一點啊。
對這種「好孩子聽的偉人美德」式神話,不用太過認真。我不是試圖否定偉人的美德─不管是蔣公的勤勞還是林肯的誠實,只是想指出:美德通常不是決定偉人們成就的關鍵因素。 懂得人情世故的朋友多半知道:我們不論是做一件事,還是下一個決定,有時講得出來的理由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比如說,明明哈的是人家的身材罩杯豪宅名車,但卻我們一定堅持說「我是因為內在美與真愛情才娶/嫁她的」。政治尤其如此,套用《大學》「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的工夫,再參用「誰最終得益」的原則,大概就能八九不離十地拼湊出真相。 荷裔美籍的大歷史家房龍,在評論中世紀歷史的大事「宗教改革」時曾有以下的至理名言。談到「宗教改革」,大家腦海中的意象幾乎都是一個個大義凜然的黑衣僧侶,不畏被逐出教門,粉身碎骨的危險,挺身而出與腐敗的羅馬教皇對抗。這樣理想化後的英雄形像人物,首推1517年,把「九十五條」貼在德國威丁堡教堂的大門上,反對贖罪券的販賣與濫用,開闢了新教先河的馬丁路德。尤其最後一條,「唯有經歷各種苦難,而不是虛假的平安擔保,才能有把握進入天國」,更是擲地有聲。 實情真是如此? 我們在解讀複雜的歷史事件或社會現象時,常常犯下「好人─壞人」或單線的「因為─所以」的迷思與錯誤。房龍在他的《寬容》裡,進一步闡釋:「人很少出於單一的動機做某件事,不論是慷慨樂捐,還是一毛不拔到不肯施捨一塊錢給街角的流浪漢。總有這樣的那樣的原因促使我們這樣做。我們總會本能地從眾多理由之中,挑選出一個最令人尊敬,最值得稱道的,然後按照公眾的品味粉飾一番,接著宣布:『這就是我做這件事的原因。』」 而宗教改革也是。「擁護的人認為:這是一次宗教熱情的突然爆發,一些品性高貴的神學家對羅馬教廷的道德敗壞深感震驚,於是就建立了自己的獨立教會,以便向人民傳佈真正的福音。反對的人說這是一次應當受到譴責的陰謀,幾個卑鄙的王公貴族想解除婚約,奪取教會的財產,於是就煽動了這次反叛。 都對,也都不對。要記得:往往人講不出來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扯太遠了,得拉回來春秋時代。) 而「退避三舍」也是。晉文公的敵前撤退讓許多將士大惑不解─稍懂軍事的人就知道,撤退比進攻要困難得多。特別是大敵當前,如果軍心因此浮動,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災難性的潰退。於是便有一位中級軍官代表大家發話了。 他說:您是國君,子玉只是臣子,高一級的躲避下一級的,從來就沒這道理。此外,楚軍久戰,「楚師老矣」─也就是軍隊的狀況與士氣都下降了,我們為什麼還要後退呢? 主子還沒接話,狐偃先跳出來圓場面了。他說:「師直為壯」,理直氣壯,這架才打得過癮;如果不是楚王的恩惠,國君到的了今天的地位嗎?背棄了恩惠又食言而肥,這真是要不得,要不得啊!兄弟們,我們就配合演出吧,如果真的退個三天九十里路,楚軍還是跟上來咄咄逼人,那就完全是他們的錯啦。 啞巴吃黃蓮的秦穆公或是其他吃了晉國虧的中原小國,如果聽到這番仁義大道理,應該都會氣到吐血爆漿─你們還配談報恩?但狐偃粉飾的話語中間,還是透露了點蛛絲馬跡。 他說:楚軍給養充足,吃的飽飽的,「其眾素飽」,狀況哪裡不好,「老」在哪裡?所以,晉軍向後撤退,第一個好處就是把楚軍拖離原有的兵站,拖長他們的補給線!楚國進取中原,規畫已久,準備充足。有一個例子可以充分說明:城濮戰後,晉軍俘獲楚國屯積的軍糧,吃了三天吃不完(「館穀三日」),還得放火把剩下的燒毀。 另外一個好處,是把楚軍誘離他們熟悉的戰場,到晉國選定的主場作戰。晉文公與他的核心幹部趙衰、狐偃等人離國十九年,在中原心臟地帶不知往返幾次,累積的里程成千上萬,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那種地形最適合發揮晉軍的優勢。後來戰前一天,他們還在實兵演習─不─這簡直就像我們考駕照時,駕訓班與監理處勾結的「原場考照」一樣嘛! 而這一番誘楚人入彀的苦心,必須保密防諜,如何可以跟大眾講得?所以只好用「退避三舍」的美談來包裝。而甘犯敵前撤退的風險,改變行軍的方向而退避三舍,這也代表了晉方信心不足的心理狀態。我們在下文還會提及,即使只欠臨門一腳,晉文公在戰前還是百般猶豫與躊躇。 恰恰與自信不足的晉國相反,自信滿滿的子玉不理晉國的低姿態,貼上來跟蹤追擊,也來到了城濮的近郊。左傳上說「楚眾欲止,子玉不可」,就是楚軍將士都覺得人家國君已經忍讓你到這種地步了,還是停下來別追了吧;還是要打,未免有點說不過去,但子玉就是不聽。戰爭,眼看是不能避免了。 這時,晉文公做了一場噩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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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