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一地水果上

最難忘的一次山居，是住在一間閣樓式的工寮裡。那是朋友在山裡的住家，每年夏天和秋天農忙時暫時居住的家；冬天開始下雪前，他和家人便回到宜蘭市區的家過年。

工寮是鐵架骨子、木板牆，上面蓋著石綿瓦。通常所謂的工寮都低矮狹窄，朋友這間工寮，卻蓋得比一般住家還高大寬敞，幾乎像一棟倉庫。閣樓上隔有三間臥房，底層則做為分裝蘋果和梨子的地方。

朋友一家十幾口人，除了背在身上的奶娃，每年暑假便全體動員，在工寮裡分裝水梨或蘋果。我要到閣樓上的臥房，必須從一簍簍的水果當中，拐彎抹角的探路，才能到達梯口登樓。

在閣樓上，打開牆邊窗子，鄰家的蘋果樹就會探進頭來，一手拎著它紅艷艷的果實，在我面前大拋眉眼。這種蘋果叫東北三號，結果的時候不用穿著紙袋衣裳的那一種。

我還知道另有一種綠皮的蘋果，內行人都說那是最好吃的，它熟透了也還是維持著青綠面貌。可惜名字像從武俠小說裡抄來的，竟然叫青龍。

朋友說，都市人不懂得吃，認定青綠的水果必定酸澀、不成熟，在市場上原先也不被看好。後來，聰明的商人把價格訂得很高，大家才開始搶著買。

有些梨和蘋果，樣子、顏色皆悅目，但不好吃；有些則是好吃，外觀卻不見得好看。天地鑄造萬物，通常都不太樂意讓它顯得完美無缺。

據說，上蒼正是以此來考驗萬物的德行。

有幾個夜晚，我和孩子便睡在幾十簍的梨和一些蘋果所散發的芳香裡。和一山果樹當鄰居，實在很不容易一下適應過來，晚上還得睡在一地的水果上面，不做好夢的人，一定是個怪物。

因為，睡在一地的水果上，連做夢都可以快樂得像個酒徒。

●河南瓜

朋友工寮附近，道路邊的坡地上，有一棟仿照三合院型式的住宅，屋主人究竟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沒有人知道。這一帶的種山人家，老老小小都喊他「三百萬」。

朋友說，三百萬是河南人，早年從軍中下來便一直待在山裡墾荒種果菜，有幾年風調雨順的種出大筆財富，用三百萬元蓋了這一棟據說和他河南老家模樣相似的瓦房。

當年，三百萬元是個很大的數目，在山上與附近的鐵皮木屋工寮比較，這一座三合院的宅第簡直就是豪華城堡，「三百萬」自然成了屋主人的名字。

三百萬在院子裡種有牡丹，我路過的時候不是開花季節，所以沒要朋友帶我進去看花，倒是從路上可以望見院子裡有一棚架葉子長得又大又綠的瓜棚，高高低低的吊掛著淡咖啡色的瓜，形狀有點像絲瓜，但要大許多，皮面似乎也較光滑。

朋友不知道這大瓜叫什麼，只約略聽說，是三百萬特地從河南老家帶種子回來播種的。

附近村人喊那瓜是「河南瓜」，三百萬聽到了，總是笑而不答。

 ──照片說明：武陵附近的風景。吳敏顯／攝